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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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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兩人背影已快要隱沒在了黑夜之中,葉清桓突然出聲:“且慢!”聽出了他的聲音,藍宛的腳步總算停駐了一瞬。

葉清桓依舊心存疑問,但卻並未再當着眾人説出口來,而是快步追上兩人,低聲問:“你説津附近的結界因為偽神復甦而動盪,可是隻有百年前的一次?”這個問題簡直奇怪極了,藍宛疑惑地瞅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也壓低了聲音:“我方才説得不清楚,結界動盪未必是因為偽神復甦,但是每一次動盪之後,都有很多人畜死去,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女媧大神的善良能夠允許的,所以我才説這些年來一定是偽神的力量佔了上風,如果有誰要復甦,那麼恐怕不會是神將大人!至於你的問題,在族中的典籍裏都有記載,除了衞叔叔來的時候有一次小的動盪,之後…在五千多年前,兩千多年前,一百多年前,還有大概三十年前各有一次。”她説完,謹慎地向屋子裏望過去:“你為什麼會對這些事興趣?”葉清桓垂目沉默許久,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蒼白得如同一張單薄的白紙,最終卻只牽強地覆蓋上了一點敷衍的淡漠:“隨便問問。”這個時候,姜雲舒也擺了憂心忡忡的子真真人,追了出來。

藍宛見到她,面一喜,急匆匆地小聲説:“我有事要和你一個人説,不要讓別人知道!

唔,他也可以聽,但是與他沒有什麼關係。”按説抱朴道宗的人絕不至於死皮賴臉地非要探究別人的私房話,更不會對着這麼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威利誘,但是不知為何,姜雲舒總覺得背後的屋子裏像是在這一時刻倏然透出了兩道陰沉而冰冷的目光。

她下意識地想要詢問葉清桓的意見,卻突然記起來他如今身無靈力,知上也不過與常人相仿,如此算來,眼下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可以袒秘密的好時機,可她卻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翻滾的疑惑與憂慮,想了想,便拉着藍宛往出走,直到幾人已到了一間小小客院外,才站住腳,説道:“你要對我説什麼?”這小院子不是別處,正是懷淵長老的住處。

若真有人心存惡意地窺探,想來也不敢隨意在一位元嬰大修面前造次。

藍宛不明所以地環視一圈,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便正道:“這是臨走時衞叔叔讓我告訴你的!”姜雲舒一怔:“告訴我?”

“哎呀,就是外面的魔修呀!”藍宛似乎有些不耐煩被打斷,“衞叔叔説,不知如今外面還有沒有魔徒——嗯,他説外面的人都叫他們魔修,但是他們自己其實是稱自己魔徒的,我也不知道區別在哪裏。反正他説,如果我見到了魔徒,就告訴他們,天道好生,女媧大神既然嘔心瀝血創造、庇護世人,就絕不會狠心滅殺人的神魂!若天道無情,那便是天道錯了,這不是盤古與女媧大神創下的天道,而是偽神的天道!”

“…你説什麼!”姜雲舒霎時間如遭雷擊,無數舊事前仆後繼地從她心底滑過,心念電轉之間,額角不由自主滲出幾點冷汗來,她驀地回身去尋找葉清桓:“師父!你,你的傷…”原來,讓她痛苦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天意,從來不是真正的天意,而只不過是又一場早有預謀的算計而已!

葉清桓卻似乎無動於衷,依舊眼簾低垂,抱臂靠在院門上。

真也好,偽也罷,終究還是在塵世之中苦苦掙扎的卑微螻蟻所無法抗拒的天意。

良久,他輕聲問:“那位衞先生還讓轉達別的事了麼?”藍宛讓姜雲舒的反應嚇着了,她小心翼翼地覷向氣氛詭異的兩人,想不明白她傳達的一句話怎麼會起這麼大的波瀾,便不敢再隨口胡説了,字斟句酌地回答:“沒有什麼了,就是…衞叔叔其實早就當渡天劫飛昇上界了,他卻為了照看我們,一直壓抑境界,這一回,他應該終於不用再牽掛了…”她的聲音有些低落,情複雜,不知是在為故人欣喜,還是懷念那已經不可追的舊時光。

沉默了一路的衞康卻忽然説:“義父讓我如果有機會到昆吾山或者南荒,就替他祭拜兩位故人,他説,他這一世,從未虧欠過誰,唯獨對這兩個人…”葉清桓表情陡然空白了一瞬,他微微睜大了雙眼,像是要問什麼,卻最終也沒有開口,過了半天,才低聲説:“不必費心了,南荒封於結界之中,外面還有萬頃瘴林蔽障,無人能入,而昆吾山…”世人皆知,昆吾山中曾有一人數寥寥的小門宗,魔祖衞雲川便是出身彼處,只是在他“弒師滅祖”之後,門宗便漸漸凋零,早已不存於世,就連曾經高聳入雲的昆吾山,也在百餘年前那場天崩地坼之中滄海換了桑田,沉沒於巨大而猙獰的地裂之中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把少年砸懵了,他清秀的臉上忽然出了一種想要哭泣般的表情。

而他的小公主猶在不識人間疾苦地安:“哎,你別難過了,衞叔叔不會怪你的!”她還篤信着她的衞叔叔已經飛昇上界,永享逍遙去了,少年人垂在身旁的手攥緊又放開,放開了又再次攥緊,他茫然四顧,可直到最後,卻只能將無人傾訴的悲慟沉默而剋制地一點點壓回心底,像是被説服了一般,比哭還難看地微笑着點了點頭。

姜雲舒無聲嘆了口氣,年少之時偶然悟出的“無常”二字又淺淺地從心中浮現出來,她便扭過頭去,遙望向月下平靜卻蒼涼的海面。

——可不是無常麼?神復生,天道被篡這樣離奇可笑的事情誰又能想得出來呢,但眼下卻被兩個加起來也不到而立之年的孩子輕描淡寫地擺上了枱面,甚至就連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了千萬年的魔修都猶抱琵琶地出了一線從未有人見過的另一面。

這世上可以篤信的,又還有什麼呢?

她便終於還是舊事重提:“你到底為什麼説我與衞雲川一樣?又為何信我不會是惡人?”細想起來,這個小姑娘對她毫無來由的信任,實在來得太過輕易,幾乎近於草率了。

可藍宛卻並不這樣以為,她似乎不解為何別人要一再追問這麼簡單的道理,認真道:“衞叔叔説——”

“哦,”姜雲舒有些好笑地想道,“又是‘衞叔叔説’。”就聽少女繼續道:“魔徒是天生的,不是修出來的,也沒有師徒子孫這樣的傳承,他們敬重卻不畏懼天地神祇,只沿着自己認為是對的那條路一直走,九死不悔,他們每一個人都深深熱愛這方天地眾生——他們從不屑作惡!”她的語氣一句重過一句,可到了最後,卻倏爾放輕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説:“衞叔叔説,我學不來他的本事,因為,只有情至極處,方能入魔。”姜雲舒面上零星笑意陡然凝固。

她心中像是有洪鐘大呂猝然齊鳴,又有如亂混沌纏,她想問——可是我又如何與你口中至情至的魔徒一樣了,以至於讓你錯認…

但這句話還沒問出口,她突然看見了半空中騰起的熊熊火光。

——那是安置津遺民的一片院落!

方才那兩道冰冷陰森的視線彷彿又粘滯在了她的背上,姜雲舒猛地了一口氣,把思緒從一片恍惚的茫中離,果斷將兩個少年一手一個提了起來,扔過了牆,沉聲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準出來!”她上前一步,還沒動作,葉清桓便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怎麼?想把我也扔給懷淵師叔照看?”沒等姜雲舒回答,他便截口道:“走罷,我同你一起。”見她不動,葉清桓眉頭蹙起,催促:“別磨蹭了,這火來得太快,只怕有蹊蹺,我給你掌掌眼!”姜雲舒卻沒想到,果然如他所擔憂的那般,火勢不過須臾之間便蔓延開來,將相鄰的許多院落同時沒,連一個人也沒能逃出來。她跳下飛劍,趁着葉清桓整理衣襟的空當,隨手抓了個抱朴弟子:“怎麼回事?!”濃煙滾滾升騰,遮蔽了被火光映紅的半邊天際,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皮膚灼燙得刺痛,即便是數丈之外的草木都打了卷,濃綠的草葉轉眼間就被乾了水分,像是一具具脆弱的乾屍。

火光深處,伴隨着爆裂聲,有一聲長一聲短的哭喊尖叫隱隱傳來。

那抱朴宗的小弟子像是嚇呆了,愣了一下才訥訥道:“我、我不知道!突然就…”身後人聲吵鬧,許多修者開始自發地施法凝水。

然而不知為什麼,火勢絲毫不減,倏忽已成燎原之勢,得一眾修士不得不倒退了幾步。

不幸中的萬幸,每個院子裏都至少住着一個修為不低的津修者,或者也僥倖會有些抱朴弟子在內幫忙,但即便如此,他們傾盡全力也只撐起了幾個搖搖墜的結界,在一片火海之中勉強再拖延出片刻時間。

茫然無措之間,最近的院落中嬰兒的哭喊聲已漸漸弱了下去!

終於有個滿臉是血的修士跌跌撞撞地衝進人羣,用最後的力氣大叫道:“這是岩心火!庫中的岩心火種失竊了!”人羣之中一片譁然。

姜雲舒驚駭道:“岩心火?!”太陽與太陰真火之下各有三種珍稀火種,岩心火便是凝聚於人間的那一種陽火,霸道強橫之極,並非凡水可以熄滅。

葉清桓在震天的喧囂之中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不得不盡力大聲道:“若要它熄滅,只能靠獨修水行元的大修凝結靈水,要麼就等着它燒盡一切,將自身靈消耗殆盡!”姜雲舒骨悚然:“火中還有三百多個活人,怎麼能幹等着讓它燒盡!”她不留神被煙氣嗆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葉清桓面凝重地望着一眾修士聊勝於無地引水施救,似乎想要從其中找到些無人留意的線索。驀地,他一抬手牽住姜雲舒:“那邊…”他沒説完,姜雲舒突然看見了他左手腕上輕輕晃動的琉璃珠子。

神一振,匆忙打斷:“我有個法子要去試一試!你多加小心!”説完,也不管對方的反應,便撥開人羣,御劍衝到了火海邊緣。

葉清桓心頭一緊,可再想攔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瞬間,滿場的喧囂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抹了下去,古怪的寂靜從火海旁邊漸漸蔓延開來,終於染了所有人。

金紅蒸騰的烈焰不知何時開始變了個顏,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被沉凝的夜染透了一般,濃厚的黑從地面一寸寸攀爬上升,同樣也是火焰,卻讓人受不到一絲熱度,反而森冷如冬冷泉,而若細看,便會發現那深深的黑之中,還隱隱透出一絲不祥的暗紅,猶如干涸已久的鮮血。

岩心火的熾烈之氣居然真的被壓制住了許多。

被困之人得到了短暫的息之機,人羣中的水行修者也連忙趁勢結咒。

葉清桓眸愈深,喃喃自語:“南溟火。”神兵利刃,若不能以堅盾抵擋,便得用同樣的神兵相抗。

可他同樣知道,姜雲舒不過是築基後期的修為,想要以一己之力對抗這鋪天蓋地的火勢實在勉強,更何況…

他轉眸望向方才注視之處。

然而,那個人卻不見了。

葉清桓一怔,終於有些慌亂——能在抱朴宗輕易盜得火種、許久才被發現的,恐怕是內賊,既是內賊,此時多半也在此處隨機應變,若他突然見到了個能夠憑一己之力暫時穩定局勢的人,又會如此做?

他的心臟突然不受控制地劇烈鼓動起來,一下又一下的重擊讓他開始有些眩暈,奮力推開擋在面前的人,朝着記憶中的地方擠過去。

在他前行的方向,距離火場不遠的一棵樹下,正有個急得坐立不安的少年修者,他猴子似的每隔一會就竄上樹看一眼,急道:“掌門怎麼還不來!哎呀我要是能幫上忙就好了!”沒人理他,他便自己嘟囔:“難怪我娘總説我沒用!我真是個廢物!

我怎麼就是幫不上忙呢!”他正在團團轉,忽然聽見樹旁一位小師兄疑惑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這話不是對他説的,而是在問他身邊的另一人,然而卻沒有得到回答。

少年修者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讓他突然覺出了不妥之處,那位師兄旁邊的人他也認得,是個沉默寡言的抱朴弟子,平素倒也算和善。但眼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卻發現那人的表情在火光映照下好似有些不安,又似乎有些猙獰,他忍不住往下看去,卻發現那人微微顫動的衣袖並非是因為主人的顫抖,而是因為掩在袖中的手在隱秘地捏着咒訣。

“你要做什麼!”少年在剎那間福至心靈,口大叫出聲。

而下一刻,他就駭然對上了那人充滿殺意的目光。

再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兩人的修為相差實在太多,少年連手中的樹枝都沒來得及放開,只覺口驟然一冷,一柄幽藍如玄冰的利刃穿過枝葉的阻隔、破開血,在轉眼間就穿了他單薄的身體。

他的身魂好似都在一瞬間被凍結,只來得及恍惚聽見小師兄的驚愕嘶吼從彷彿極遙遠的地方傳來,然後冰冷的黑暗與沉重的墜落就飛快地噬了他。

他最後只剩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還好,還有人發現了他要做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