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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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對方回答,葉清桓便無動於衷地牽了牽嘴角,目光掃過地上停了好些子的棺木,又問:“他二人情投意合多久了?”李父又止不住一哆嗦,腦袋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終究沒能反駁。
盧景琮神一肅,走向他那滿身灰撲撲的敗家侄子:“前輩問話,你聽到了!”盧遠寧好似比李慧孃的爹還慫幾分,哼哼唧唧地啜泣了好半天,才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個字來:“一年…一年多了…”盧景琮頓時眼前一黑,心下百
集,簡直想一劍劈了這不爭氣的玩意。
這邊話音剛落,葉清桓便輕輕咳了幾聲,淡淡道:“哦,聽説情郎要始亂終棄,前來求證,卻被拒之門外,一怒之下自盡身亡…果然合理。”李家好幾人耳朵尖齊齊動了下,好像撈着了救命稻草。
下一刻,葉清桓卻冷笑起來:“可我不明白的是,盧子淳説這小崽子年初就定了親事,按着盧家的脾氣,定然要大肆施藥濟貧,鬧得滿城皆知,怎麼李慧娘看着聰明伶俐的一個小姑娘,這麼大的事卻硬是等足了三個月才反應過來要求證呢?”他似乎氣力不濟,勉強説完長長一句話,就又低聲咳嗽起來。
李家人剛緩過來的臉卻越來越白,彼此惶惶對望,一時卻沒一個人敢説話。
盧遠寧猛地仰起頭,灰土遍佈的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神。
姜雲舒默然旁觀至此,眼看着其中一波三折的真相總算要擺上枱面,心中卻毫無快活之,反而厭倦透了,她嘆了口氣,突然很想把這些其實無比簡單卻又噁心到令人髮指的事情草草拋下,只和她的師父兩個人遠遠躲開,躲到塵世紛擾再難觸及之處。
她想,明明往前一步便可與所愛之人廝守,可偏有人怯懦至此,這又讓那些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訣別來臨的人情何以堪呢。
她便忽然輕聲開口:“我對搜魂之術頗有心得。你們不想主動説的話,我不介意幫你們一把。”搜魂之法乃是忌,千般法門大多已然失傳,只在某些門派蒙塵的
術之中還能找到些痕跡,姜雲舒曾經歷過的洗魂便是其中之一,因此“頗有心得”四字倒也不算説謊,只不過此法嚴
向凡人施用,此事李家人卻無從得知了。
搜魂一詞早已把方才還耀武揚威的一羣人嚇成了瑟瑟發抖的小雞仔,就連倒在地上裝暈的那個婦人也忍不住悄悄往後蹭了一點,生怕被人給推出去第一個開刀。
可惜一把好光灑在眾人臉上,卻只照出了一副各懷鬼胎。
姜雲舒厭煩到了極點,卻忽然“哈”地一聲大笑起來,擺手道:“罷了,你們不用説我也知道!開始見着自家閨女攀上了大門户的修士,便把禮義廉恥都拋到一邊去樂見其成,恨不得敲鑼打鼓把人進盧家,自然不會管什麼——對了,‘早有婚約’!可一旦發現盧遠寧那個懦夫竟已和旁人定下了合籍之事,卻連個
都不敢放,更別提再來找李慧娘,你們‘國舅爺’的夢做不下去,便想起來她丟了你們的臉,七八輩子不來往的親戚和那門現找來的‘親家’也都趕着場子來嘲
她一個姑娘家不知道矜持,簡直下賤愚蠢到了家,是不是?”彷彿從她隱含淒厲的語調裏聽出了什麼,葉清桓咳嗽還未完全止住,就慌忙騰出一隻手來按住她的肩膀。
微涼的温度穿透了衣料,姜雲舒猛一咬牙,深了口氣,面
漸漸平靜下來:“李慧娘忍了三個月,也數着
子、懷着明知道不可能有的希望熬了三個月,可惜她識人不清,放在心上的只是個沒卵子的慫貨,連來見她最後一面都不敢!”她輕輕笑了笑:“所以她死了,解
了,也——”她看向面如土
的李家人:“也便宜了你們,還能拿她的屍身訛個好價錢。”她目光如刀,一個個掃過李家人的臉面,最後問:“我説錯了沒有?”自然不是十成十的毫無紕漏,但大體也就是這麼回事了,年年代代都會改頭換面在鄉間發生的事情,早已算不上新鮮。
鬧事的鄉民嚇破了膽,大氣都不敢出。
謊言被重複得多了,便難免會被人當真,有些時候,連他們自己都幾乎要相信李慧娘是被盧遠寧迫侮辱而死的了,直到此時,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才終於想起來自己理虧。
後怕與驚慌便從腳底一直竄到了頭頂。
姜雲舒微微揚起下巴,剛出了一點諷笑,葉清桓忽然在手上加了點力氣,沒頭沒尾地説道:“咱們明天就走吧。”
“可你…”姜雲舒被打斷了思緒,不由一愣,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葉清桓淡淡道:“你不喜歡這。”偌大的城池,古老的家族,看似光鮮亮麗,卻像是個從最初就被命運詛咒的巨大牢籠,籠中人無論堅強懦弱,卻都得一樣收斂羽翼,磨平稜角,生生世世困於這些不知所謂的聲名與道義,不得自由。
葉清桓想,他的小徒弟生來就是隻翱翔長空的鷹隼,就算翎羽傷損,利喙崩裂,也絕不會喜歡安居在這樣一個端莊華麗的籠子裏,而他自己,也不願意讓兩個人最後的一點時間在這樣令人壓抑的地方消磨殆盡。
他便笑道:“我這些年走過一些地方,想來你會喜歡,趁着…帶你去看看。”姜雲舒沉默一瞬,抬手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並沒有提起煞風景的傷勢或者暗漸起的時局,只是慢慢地點了點頭:“好。”鬧了多
的“
死民女”到了結尾卻不過是場自導自演的鬧劇,除了寥寥幾人還記得為薄命的李慧娘分出少許惆悵以外,圍觀之人大多深覺無趣地各自散去了。
不過轉眼工夫,熱鬧似市集的盧家門前就久違地安靜了下來。
盧景琮站在原地,他清清楚楚地聽見盧遠寧哀苦的嗚咽,還有越走越遠的人羣中零星的幾聲慨喟嘆,心中卻難得地沒有任何
觸,反倒升起一絲疲倦。
只是這絲疲倦很快地便又被他壓了下去,他默然地望向姜雲舒的背影——那道秀致如竹的背影與她身邊的人一起,已毫無留戀地走遠了,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他怔了怔,終於也轉回頭來,眼底的些許悵惘飛快地斂去,開始低聲分派盧氏子弟善後。…殊途同歸。只可惜這世上太多人註定殊途,卻窮極一生也難以同歸。盧景琮有些自嘲地想,分明最初就有了預,可自己一味卻閉目
聽,直到今
。
他低眉一笑,心道:“罷了,只要故人安好,即便分別在即,又能如何。”然而在這個時候,無論是盧景琮,還是葉清桓師徒都不曾想到,原定於翌的行程終究未能成行。
就在當夜,之前令人骨悚然的哭聲又出現了!
虞園門的院子鳥獸無聲,唯獨夜風困於牆內嗚嗚作響,而這個時候,卻彷彿刻意放開了一條縫隙,容那一線哀聲滲透進來。
姜雲舒心緒恍惚,剛勉強入定,耳中就突然炸起了一陣哀哀絕的哭聲。
像是有千萬細針透過耳鼓直刺入心底。
她猛地一個靈,彎
按住
口。
好一會,劇痛散去,她才緩過神來,這才發覺口中滿是腥甜的血氣。
她心中不安,草草漱了漱口便直奔對面的屋子而去。
但出人意料的是,葉清桓卻睡得還算安穩,直到她踉蹌衝到了牀頭,才微微睜開眼,面疑惑。
下一刻,半睡半醒間的離就從他面上倏然褪去了,他坐起身,眸
清明,側耳聆聽片刻,皺眉問:“這聲音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姜雲舒:“大約半盞茶時間。”葉清桓沉
道:“…怪事。”他想了想:“我不該睡得這般沉。你在這等着,別亂跑,我出去看看。”姜雲舒下意識地應了,等他出了門,才突然記起來,如今他滿身靈力蕩然無存,如此貿然出去只怕比她還要危險,連忙追上去。
好在葉清桓並未走遠,此時就在院門外。
他側身而立,冷淡的月光打在他側臉,勾出一道幾乎有些鋒利的輪廓。對面牆下有個白衣女子,口中似乎在發出含含糊糊的嗚咽聲,眼睛卻始終緊閉。
就在姜雲舒踏出院門的一剎那,白衣女子的嘴微微動了動,好似極低聲地説了句什麼,隨後身子一軟,陡然栽倒在被夜
浸透的草叢裏。
葉清桓周身一僵,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才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表情奇異,姜雲舒從未見過,他張了張嘴,卻最終把要説的話嚥了回去,只輕聲説:“看起來是盧家的晚輩,虞園裏有些異常的怨氣,她大概是不小心中了招。”向遠處望了一眼,見有尋人的幾人匆匆而來,又補充道:“讓他們帶回去調理幾天就沒事了。”姜雲舒將信將疑,總覺得他方才舉止甚是異樣,但葉清桓避而不談,她也無可奈何,只能裝作毫無所覺地回房休息。
反正無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到了天亮,他們便會把停雲城這些讓人憋悶的破事遠遠甩開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翌清晨,當她推開葉清桓的房門時,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牀鋪維持着昨夜他起身出門查看時的模樣,被褥觸手微涼,搭在椅背上的衣裳也不見了蹤影。
姜雲舒心中“咯噔”一下,呆立片刻,突然奪門而出。
她手扶門框,只覺手腳冰冷,四下望去,庭院中花木如故,全無半點更改,就連院門也被仔仔細細地掩好了,晨光從門扉上傾瀉下來,照得整間院子温暖而明亮。
唯獨葉清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