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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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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姜雲舒自知理虧,便不敢再張羅什麼年夜飯的事。

一晃便到了除夕夜,偌大的清玄宮中到處掛滿了各式燈籠,裏面或着明珠螢石或固化了五行符法,諸光華透過鮮豔的綢布或燈籠紙照出來,將斜陽餘暉都襯得沒了顏

燈下卻幾乎沒什麼人,眼看着夕陽沉落到了山下,除去極少不合羣的弟子還在閉門清修,剩下的人早就聚到了一起玩鬧去了。

姜雲舒提着那把和子差不多的鐵劍,從桃花潭邊慢慢磨蹭回去。她練了幾天葉清桓給的兩套功法,覺得進益頗大之餘,也難免惑於其中晦澀之處,一路上便只分出半分心神看路,腦子裏還在推演不停,時不時還施加一線靈力於劍上比劃幾下。

她推開院門的時候,劍還橫在身前,正要做出個揮挑的動作。可剛一動,就覺得打到了什麼東西,一聲刺耳的尖叫突兀響起。

姜雲舒嚇了一跳,就聽葉清桓喊道:“把門關上,別讓這畜生跑了!”

“啊?”她還沒回過神,就見一大團五彩斑斕的影子撲騰着朝着門縫衝過去,連忙眼疾手快地把門閉緊。

那影子“咚”地一聲撞到了門板上,正好摔到了姜雲舒的腳邊。

她退了兩步,這才看清那是隻赤羽錦雞,倆腦袋大概都撞暈了,正要各奔東西似的往兩個不同的方向掙着,一隻腳爪上還綁着半截斷掉的繩子。這是種除了用來吃別無他用的食靈獸,哪怕養上一千年也絕不會生智,通常長得和家雞一般大小,但這一隻也不知是被什麼催起來的,竟比鵝還大上三分,看起來就很是肥美鮮

葉清桓大病初癒,體力實在不濟,正扶着得厲害,半天才罵了句:“小畜生,跑得真夠快的!”姜雲舒:“…”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她一錯眼,忽然覺得今天葉清桓的身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枯瘦了,不由更生疑惑——再怎麼心調理,也不至於一夜之間就把全都長回來吧!

緊接着,就瞧見他氅衣內側有什麼東西動了動,一隻奇長的耳朵從襟口鑽了出來,緊接着跟出來半拉茸茸的腦袋,衝姜雲舒一呲牙,竟赫然是隻同樣肥大得過分的四耳兔。

姜雲舒簡直沒眼再看,扶額□□道:“師父你究竟幹什麼去了?這些東西都是從哪抓來的…”葉清桓沒答話,他勻了氣便揪着耳朵把那奇形怪狀的兔子拎出來,示意姜雲舒抓住錦雞,一併帶到後院去。

他也不知什麼時候準備的,後院屠刀熱水等物一應俱全,地上還放着個大木盆,裏面一尾活魚正搖頭擺尾,渾然不知死期將至,旁邊零零散散擱着些筍等菜蔬,上頭還帶着新鮮的土。

姜雲舒見到這架勢便明白過來了,既覺得好笑,又有些動,可葉清桓沒給她機會慨,指着一個尺餘高度木墩吩咐道:“把那小畜生給我按住了!”説着,便抄起一旁的菜刀掂了掂。

那赤羽錦雞大約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抻着脖子玩命地嚎叫起來,聲音淒厲綿長,竟有些像是嘯月的野狼,十分瘮人。

姜雲舒一個靈,差點讓它又逃出生天,葉清桓卻取了教訓,一點也沒遲疑,當下手起刀落,兩個雞腦袋轉眼就全都落了地。

他從魔音穿耳中解出來,也微微鬆了口氣,避開噴濺的血,把另一隻手裏提着的倒黴兔子也扔到了木墩上。

姜雲舒知道葉清桓原本的出身,料想他定然從沒少過僕從伺候,這才養出了一副債主大爺似的脾氣,卻沒想到他居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三兩下就把兔子和魚也都解決了,無論是開膛破腹還是拔刮鱗都手法嫺

姜雲舒幫不上忙,便蹲在一邊看,小聲嘀咕:“我説師父啊,你過去是不是沒少幹偷雞摸狗的事?”葉清桓百忙之中空瞪了她一眼。

姜雲舒便指了指那幾樣新鮮食材,一本正經道:“且不説你這手藝純屬,這條魚我在外門的時候曾在魚塘裏見過,因為太大了,所以記得。還有這筍,白如凝脂,肯定是懷淵長老心愛的那片玉竹林裏挖的吧?還有這個…”她沒説完,葉清桓就又橫過來一記眼刀:“少廢話,你那麼心疼的話要不要燒兩炷香把它們供起來?”姜雲舒便摸摸鼻子不説話了。

沒多久,香味便溢滿了整個院子。

葉清桓只管殺不管埋,菜餚一出鍋,便當起了甩手掌櫃,支使得姜雲舒團團轉,好在有術法輔助,院子收拾起來倒也快,這邊整理好了,屋裏桌上的幾樣菜温度剛好可以入口。他便又不知從哪摸出個小酒罈來,輕輕一掌拍開封泥,清冽酒香便散了滿室。

這味道姜雲舒也聞過,正是丹崖長老親釀的藥酒,寶貝得很,等閒不分給別人,也難為葉清桓能找到地方,偷偷把它挖出來。

這一桌年夜飯,真是把整個門派有頭有臉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姜雲舒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犯愁,但不知怎麼回事,臉上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

桌子被拖到了牀前,葉清桓這會兒好似終於想起來怕冷了,又把兩層被子一起圍在了身上,懶洋洋地靠在牀頭,給姜雲舒斟了盅温好的藥酒,看她受寵若驚地接過去,又自己倒了杯熱水捧在手裏暖着,笑道:“來嚐嚐為師的手藝。”菜式都很簡單,不外乎叫花雞、烤兔子、燉魚湯之類,看上去果然不是正經跟着廚房學出來的,可味道皆是出人意料的鮮美,也不知葉清桓曾禍害了多少它們的同類才把手藝練到了這個火候。

姜雲舒連着喝了兩杯酒,被後勁衝上了頭,便愈發覺得好些年都沒這麼開心過,好像所有的煩心事全都煙消雲散了似的,就只剩下眼前這一室靜好。

她生得好看,酒意在平素冷白的臉上染上了一絲紅暈,更襯得肌膚瑩潤,略顯狹長的杏眼微微彎起,茶的眼眸清澈得像是淺淺的一汪泉水,映着燈火,彷彿有波光閃動。

葉清桓目不轉睛地瞧了她半天,像是被她簡單的喜悦染了似的,終於舉起杯子輕抿了一點白水,也淡淡微笑起來。

他似乎大病初癒,胃口仍不是太好,大半時間都只是捧着水杯看着姜雲舒大快朵頤。待她吃的差不多了,便看了看天,説道:“我準備了些爆竹,你去院子裏把火生起來。”於修士而言,生火很是簡單,姜雲舒“哎”了聲便顛地跑了出去,她剛在院子正中畫好引火的符陣,便見葉清桓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竹節走了出來。她便不由得一呆,張口結舌地指着那些瑩白如玉的竹節:“你、你不是把懷淵長老的整片竹林都砍了吧?”葉清桓低低笑了聲:“放心,還給她留了不少呢。”竹子扔進火中,發出噼啪爆響,把人的説話聲都蓋住了,姜雲舒便靠近了些。就聽葉清桓問道:“尋常人家這時候該做什麼了?”不等姜雲舒説話,他便自問自答道:“長輩該給小孩兒講故事了吧?怎麼樣,我也給你講講?”説着,還故意用手在姜雲舒頭頂的高度比劃了兩下。

姜雲舒雖已十五了,但個子卻剛到葉清桓口往上一點而已,嬌小得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她被這麼一調侃,頓時炸了,可憋了半天,卻只氣勢洶洶地哼了聲便沒了下文。

葉清桓便笑起來,畏寒似的弓起身子,朝火堆湊近了些,仍顯冰冷的手,回憶道:“我小時候,我師父也曾帶着我和師兄這麼過年,不過他的手藝實在…”他心有餘悸地搖搖頭,笑道:“好在那時候我神魂不屬,就算只給我木頭啃也沒太大覺,雁行師兄就慘了,他出身大族,在飲食上最挑剔不過,每次過年過節的時候簡直像是要了他半條命,後來稍大些了,我漸漸明白過來了,不肯再給他‘分憂’,他便無師自通地研創出來了個法術——”他説到此處,手掌一翻,一簇青白的火光倏地冒了出來。

姜雲舒隱約覺得有點眼,就見他把一小截竹節扔了進去,那火苗纏絲結縷地結成了張細小的光網,把竹節包裹進了其中,轉眼間,半個巴掌大的竹子連點煙火味都沒散出來就無聲無息地化成了一小撮灰燼,被風一吹,就散得杳無痕跡。

——確實是毀屍滅跡的良法。

就聽葉清桓輕輕笑道:“現在想來,師父未必看不出我們的小動作,只是不説破罷了,到了如今,我反倒還有點想念當初那些燒糊了的年夜飯的味道…”可惜斯人已逝,許多事情就只能在‮夜午‬夢迴之事重温了。

姜雲舒見他好似有些傷,連忙岔開話題道:“那你更早之前,在家裏是怎麼過年的?習俗和如今一樣麼?”葉清桓瞥她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意竟有些模糊了似的,彷彿混雜進去了些難以讓人看清的情緒,良久,才盯着杯中微微搖晃的水面,輕描淡寫地笑道:“時間太久,記不清了,就記得往上數好幾輩,往下數也有好幾輩,鬧哄哄的,一到過年,我就恨不得躲出去尋個清靜…”他聲音漸漸低下去,一絲悵然未能及時藏好,便從這漸低的話語聲中顯出來。他自己也察覺了,便又立刻笑道:“那時我家有位長輩,是我母親的知,我稱她姬先生,她體弱,不喜歡鬧騰,我就總躲到她那裏去,聽她講講過去遊歷世間時的經歷。”他微微偏頭思索了下,回憶道:“姬先生少年時,有一次曾路過一片古時廢墟外的荒山,恰逢天降暴雨,泥沙夾帶落石把山體沖塌了一小半,出裏面空蕩蕩的山核來。她這才發現那山竟是人工堆出來的,像是個巨大的墳塋。”姜雲舒十幾年中雖然先後換了幾個地方,卻從沒真正遊歷過世間,此時聽葉清桓説起這些先人見聞,雖然言語簡單、未加雕飾,但仍覺得十分新奇,便豎直了耳朵。”葉清桓繼續道:“她心生好奇,便進去查看。只見裏面是一巨大石室,幾乎空無一物,唯獨正中地上擱着一口冰玉棺,棺蓋上竟放着一柄劍。”他張開雙臂比了下:“那劍比尋常的更長一點,劍柄與劍鞘通體烏黑,不見一絲裝飾,卻內藴古樸劍意,雖無主人在側,但渾厚靈力由內而外溢開,緊緊包裹住玉棺,彷彿在守護其中屍身。”姜雲舒聽到這,不知為何,心中微微一動。便聽葉清桓説道:“姬先生看出那玄長劍已是強弩之末,不忍此寶物靈元消耗殆盡,便出手強行阻斷,將其取下。可就在此時,卻忽然覺出長劍竟顯悲聲,她拔劍出鞘,見那劍身上鏽跡斑駁,脆弱不堪,卻仍試圖用最後一點靈力護向玉棺。姬先生大驚,未想此劍竟是靈器,忙順其意打開玉棺查看,只見那其中乃是——”姜雲舒忽然嘴道:“是一柄碧長劍!”葉清桓一怔,就見姜雲舒手忙腳亂地從乾坤囊裏取出個狹長的布包來。

她解開上面纏繞的繩索,出裏面的東西,正是一玄一碧兩把劍。

葉清桓顯然沒料到這隨口講的故事居然冒出來了個意料之外的結尾,頗有些無言以對,低低咳了聲,伸手握住那玄長劍,稍一用力,許多人用盡了法子都拔不出來的劍刃便在他眼前展出來,上面一如記憶之中的鏽痕遍佈,暗淡無光。

他便苦笑道:“姬先生當年將雙劍帶出劍冢,便四處尋找辦法養護劍靈,我母親出身築器名門的葉家,兩人相識也有這一重緣故。有葉家幫忙,雙劍的狀況穩定下來,靈樞因為一直被素問劍庇護,傷損較輕,温養多年後已出現了復甦的徵兆,而即便是素問,雖然劍靈依舊沉眠,但長劍本體卻已無礙。本來再這麼養上百十年,或許就能親口問問靈樞劍靈,它們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了,只可惜…”講到此處,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故事的不合時宜,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低嘆了聲,將素問歸鞘:“後來姜家和姬先生都不在了,這兩把劍…既然如今能落到你手裏,大約是念故人之恩,兩千多年來一直不願被無關之人觸碰的緣故吧。”斗轉星移,物是人非,也就唯有這些舊物猶記得已凋零難覓的往昔繁華了。

姜雲舒也沒想到這兩把劍曾有如此一波三折的過往,慨方生,卻見葉清桓神似乎有些寥落,便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過去探了一把他的手,故作詫異道:“哎呀,你身上怎麼這般冷?夜裏風涼,可別凍着了,要不先回屋裏去,我把酒温上!”她説完,也不管對方樂不樂意,拖着人便走。

姜雲舒自己酒量不算太好,丹崖長老釀的酒後勁又足,此時便還剩下大半壇。她重新把小爐子點起來,温了盞酒到葉清桓手裏,換下了他那杯早已冷了的白水,眨眨眼笑道:“可別費了,難得從長老那裏…咳,借來的。”葉清桓從不放任自己沉溺於過往,此時早已緩過來了,聞言一巴掌拍到她腦門上,笑罵道:“小兔崽子,膽子肥了?還敢來擠兑我!”雖這麼説,卻並沒有拒絕,淺淺抿了一口酒,扭過頭去嗆咳了兩聲,皺眉道:“丹崖師叔怎麼會喜歡這東西?”姜雲舒自己也抱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啜着,酒意發散開,方才被風帶走的熱量漸漸重新充滿了四肢百骸,十分曛然愜意,一轉頭見到葉清桓剛喝了一口,蒼白的臉上就微微泛起了點血,不由奇道:“師父莫非不擅飲酒?”葉清桓素來慣於打腫臉充胖子,聞言一揚眉,面不改地把剩下半杯酒給飲盡了,抬手又再斟滿。

姜雲舒:“…您老人家可別醉了,説好要守歲的呢!”葉清桓微微垂下眼,狹長的眼尾挑起,好似染了看不分明的豔,讓他那因消瘦而冷硬的輪廓柔和了幾分,低低嗤笑道:“哪就那麼容易醉了,小東西少看不起人。”他那松風夜雨般清淡的聲音裏像是籠了一層薄霧,便顯得低而柔緩起來,連語調中的譏誚都聽不分明瞭。

姜雲舒酒勁上了頭,更分辨不出來這是不是醉話,便笑道:“我小時候聽我娘説,要是能和親人一起守歲到天明,夜裏誠心誠意許下的願望就一定會成真,我之前從沒當回事,可現在卻希望是真的,你説…”她一回頭,就見葉清桓擁着被,身子歪在牀頭,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葉清桓居然是個傳説中的“一杯倒”,便忍俊不地笑起來,見他睡得安穩,也漸漸覺得被酒意和屋子裏的暖氣燻得眼皮發沉,便把腳縮上牀,也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