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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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雲舒並不清楚結丹修士與築基修士的靈元內息差異究竟有多大,但她此時卻覺得自己渡如葉清桓身體的那點温煦靈元,簡直就像是匯入茫茫冰海的一眼細泉,連點帶着暖意的水花都濺不起來就一塊凍上了。
而她真元有限,即便是這樣的“涓涓細”也不過支持到了入夜時分,便覺後繼乏力,丹田之內好似被掏空了似的難受。
她勉力又支撐了片刻,臉上的血已在不知不覺間消下去了大半,氣息沉重得像是條快被曬死的狗,連眼前都開始冒起了金星。
姜雲舒猛地了口氣,她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好像下一刻便要暈過去,可手上的力氣卻不減反增,這輩子第一回這麼厭恨自己,方明白過去不甘力弱只是因為無法亡羊補牢地查明真相和復仇,可如今卻是頭一遭發現,原來眼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垂死卻無能為力,竟是此般滋味…
回想這一年多因為置氣而刻意荒廢了青陽訣的修行,姜雲舒簡直恨不得狠狠自己幾巴掌!
雖萬般不甘,和暖柔融的靈元細依舊逐漸瀕臨乾涸,姜雲舒死扛到現在,整個人都已不由自主地晃起來,只能倚着枕頭靠在牀邊,閉目強行忍耐一陣陣眩暈。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什麼冰冷的東西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頓時打了個靈,神也跟着振作了些,一睜眼正撞上葉清桓略微有些渙散的目光,氣息便是一窒,張了張嘴,卻並不知道該説點什麼。
葉清桓卻輕輕地將她的手推開了,這麼個簡單的動作彷彿耗去了他大半體力似的,讓他弓着背息了許久,才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
何必救我,你不是恨我麼,現在正是個好機會,我的命就在你手裏,甚至都不用親自動手,只要坐等着我死就好了。”他聲音低弱喑啞,似乎還因為寒冷而帶着細小的顫抖,卻掩不住話語中的譏誚意味。
姜雲舒本就疲憊不堪,聞言頓時大怒,好懸沒把那些那幾絲同情和道義良心一起扔到九霄雲外去,她驀地彈起來,卻因為頭暈目眩又立刻跌了回去,還在不經意間扯斷了葉清桓一縷頭髮。
這一跌實在太猝不及防,也太尷尬,她剛被起的氣勢便了一半。
葉清桓這死到臨頭的,吃了一驚之後,居然就饒有興味地輕笑了起來,可惜氣力實在不濟,還沒笑兩聲,便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咳。
姜雲舒便覺得自己和這麼個半死不活的貨置氣,實在沒什麼意思。
她嘆了口氣,十分仁至義盡地按上葉清桓的後背,輕捶了幾下,幫他順過氣來。再一轉視線,正好瞧見他喉結微微動了下,像是嚥了口什麼下去,而慘白乾裂的間似乎也染上了薄薄一線鮮明的豔。
姜雲舒心裏便忽地一緊,還沒來得及問,便聽葉清桓又極輕地笑了笑,略弓起身子避開了她的手。他雙眼微闔,像是在回味方才那一點微薄的温度,可這眷戀不過一瞬,他便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又略帶嘲的表情。
便聽他輕笑道:“行啦,你也彆氣了,我這回真不是欺負你。我是確實活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費力氣讓我多熬這一時半刻的,又不好受。”姜雲舒怔住,她明明覺得自己應當心存怨憤,可聽他這麼一説,之前信誓旦旦的那些狠話就好像全化成了説不出的心酸,不住茫起來,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如何了。
她便只好儘量木着一張臉反問道:“你不是還要銷燬心釘麼,難道甘心現在就死?”葉清桓再次淺笑起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那枯瘦憔悴的面容彷彿就因為這抹平靜的笑意而泛出一種近乎温柔的光彩來。姜雲舒就下意識地覺得不對,果然,下一刻就聽他低低地説道:“我已用手中的八釘子佈陣,以器屬勾連之法尋到了最後那釘子的下落,接下來就全是丹崖師叔的事了,我掛念了這些年,到現在總算能解了…”他好像對自己就要吹燈拔蠟這件事十分樂見其成似的,面上笑意居然一直未散。姜雲舒卻像是被誰結結實實地澆了一頭一臉的冰水,在聽出葉清桓言外之意的那一刻,她眼圈便紅了,卻仍追問:“那我呢?!你要是本不需要我幫忙,為何要把我帶上山來!”葉清桓瞥她一眼,難得耐心地解釋道:“説你蠢你還真蠢,青陽訣修習久了,氣息自然漸漸外,若姜家還有人在聽她號令…你以為你還能保得住小命?”他沒説明那個“她”究竟是誰,可姜雲舒卻聽懂了,不由愣住,怔怔道:“你、你難道是為了救我,才…”她不敢置信般睜大了雙眼,想透過那些令她天旋地轉的暈眩分辨清楚葉清桓的表情,但暮漸漸深沉,天上無星無月,唯有陰雲鋪展,夜沉滯得如同濃墨,層層淹沒這燈火未燃的屋子裏,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看清那張隱藏在斑駁暗影之下的面容。
她猛地一撐牀邊站起身來,想要去尋點光源來。
但她剛撲到桌前,葉清桓低弱的聲音緊接着就響起來,仍含着笑意:“趕着投胎去麼?我都沒急,你急什麼。過來陪我説會話,我這回死了,就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了,最後這一會,不想自己一個人數着時間乾等,你過來…”他的聲音終於褪去了慣有的譏諷和不耐,竟異乎尋常地平和起來,在這深沉的夜之中也看不清他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姜雲舒甚至覺得當初那個謫仙一般温柔沉靜又清明磊落的人又回來了。
她怔忪良久,最後還是頹然坐了回去,把臉埋進掌心之間。
原來他一直不曾變過,她所懷念眷戀的那個人一直存在於他的身體裏,只是平裏被刻薄而譏誚的表象掩蓋住,只有在生命將要走到盡頭這短短的光景中才會顯出來…
難怪説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原來她一直期待貪戀的,竟然只不過是他的窮途末路而已。
姜雲舒心念一動,淚水便洶湧而出,她本以為自己歷盡千帆,可此時才知道,原來不過是故作沉穩,到了這樣的時候,所有説不出口的後悔和自責仍然只能用眼淚來宣。
她哭得頭都大了一圈,雖然拼命壓抑着聲音,卻仍然哭得直打嗝。而葉清桓卻還在笑,中間偶爾低咳幾聲,待咳嗽止住了,便又繼續笑起來,好像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愉快過似的。
好半天,他才不知從那拽出來一條帕子慢慢推到姜雲舒身前,淡淡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這麼能哭的小東西…算了,現在想哭就哭吧,等我走了之後,就別再哭了,這長生路上步步辛酸,步步坎坷,可眼淚卻是最沒有用的東西,有埋頭痛哭的時間,不如抬起頭來看看身邊的風景,也不枉來這世上一回。”説完,輕嘆了聲,又問道:“我説的,你可記住了沒有?”姜雲舒卻不知被他哪句叮囑觸動了心腸,一直強壓着的泣居然沒忍住,驀地高了一個調子,倒讓葉清桓十分無可奈何。
正在此時,卻忽然聽她噎道:“師父…我,我還能再叫你一聲師父麼?”葉清桓微微怔了下,沒想到到了此時,她心裏想的居然是這麼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方才説了好些話,本就疲憊,此時心中一澀,快要接續不上的氣息便愈發弱了下去,好半天才重新穩住,幾不可聞地笑道:“我是看你整天覺得自己委屈,犟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才讓你去外門思過,看看這世上時運不濟的人又豈止你一個…又幾時説過要把你逐出門牆了…你去打開那邊的屜。”他的手吃力地挪到牀沿,往窗前桌邊虛指:“你的劍牌,衣裳,丹藥,所有的東西…我都收在那裏,並未…並未銷燬,你帶回去就好…”他斷斷續續地説完,最後的尾音沒落,便又化成了一陣嘶啞地咳嗽。
這回他沒再刻意忍耐,垂下頭放任那口一直盤桓在喉中的血湧了出來,藉着黑暗的遮掩,盡數吐在了被角上。
這一口血吐出來,中便覺得鬆快了些,只是愈發地冷,雖有意再安排幾句身後事,但含混地説了幾個字之後,才發覺大概連舌都凍僵了,那幾聲模糊的字音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便知道大限已差不多要到了,心裏雖然還有些許遺憾,卻也無可奈何了。
他的聲音弱下去也不過幾息工夫,姜雲舒還沒意識到究竟是怎麼回事,卻猝然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一陣難言的驚悸驟然從心底破土而出,她慌忙摸索着探向葉清桓的呼。也不知是她的手抖得太厲害還是如何,竟然完全摸不到了!
姜雲舒的心霎時沉了下去。
滿目的黑暗和窗外淒厲的風聲幾乎在一瞬間就要將她完全淹沒。
可就在這時,她卻突然靈光乍現想起了什麼,連忙衝到桌前,一時用力過猛,竟將那屜整個拖了出來、砸到了地上。她卻無暇顧及細枝末節,心慌意亂地在其中摸索起來。
下一刻,她攥着幾瓶還靈丹踉蹌撲到牀前,同時往嘴裏了一大把——那還是她離開內門時留下的,果然正如葉清桓所説的,被他原樣收在了屜裏。
雖是低階丹藥,但畢竟是佳品,剛一服下,便覺得丹田之內靈元重新充沛起來,姜雲舒已來不及思考過量服用丹藥的後果,匆忙又把剩下半瓶一起倒入口中,扔下空瓶,便當即重新握住葉清桓冰冷乾枯的手腕。
那温暖的細便又生生不息地活了過來,帶着股至死方休的決然氣勢再次沉入冰海之中。…更漏一點一滴地落到了底,雲層之後混濁的晨光終於爬上了窗格,徹夜不息的寒風也停了下來,新的一天總算到了。
姜雲舒被這光照在眼皮上,有些不適地偏過頭去,便恰好瞧見了幾乎浸透了被角的一大灘血。她心跳驀地重了一拍,昨夜那些混亂的場景終於回了籠,紛至沓來地重新擠進她空白成一片的腦子裏。
她下意識地在手上加了點力氣,已經繃得僵硬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受對方若有似無的脈搏。
在她身旁,已經丟了兩個空瓶子,只剩下最後半瓶還靈丹還靜靜地放在手邊,姜雲舒木然地計算了下時間,心知這樣下去無論如何也拖不到懷淵長老講道結束了,更何況她服用丹藥過度,此時丹田與經脈之內都已像是被鋼刀刮下一層似的疼。
她便不住有些茫然起來,恍惚覺得又回到了姜雲容婚典那天。那時葉清桓也是這麼毫無生氣地躺在她面前,不過失手輕輕一觸碰,便倏然散為微塵…
數載物換星移,未曾想這一場景竟會重現,而她卻依舊還是無能為力。
外面剛剛停歇的風似乎又起了,撞開了屋門,被冰雪泡得微微變了形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
姜雲舒卻連頭都沒回,她木然坐在牀前,將最後半瓶還靈丹倒出來,十幾粒黃豆大小的硃藥丸在手心裏微微滾動,殷紅得像是血滴。
她一仰頭,正要將這些藥服下去,卻忽然被人攔住。
一個似乎有些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你這孩子不要命了麼?”姜雲舒怔住,手上倏地一麻,便再也握不住,那些丹藥便全都從指間漏了下去,在地上濺起細細的塵埃。
她回頭難以置信地看了好半天,總覺得自己那雙快要腫成金魚的眼睛可能看到了幻象,遲疑良久,才從嗓子裏訥訥擠出幾個字:“丹崖長老?”丹崖真人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沒等她再開口,便從她手中接過葉清桓的手腕,仔細探查了一回脈象,皺眉道:“他情形不太好,若不是你,只怕都撐不到我趕回來。”姜雲舒又愣了一會,才後知後覺道:“…回來?”丹崖真人頷首道:“心釘陰戾寒氣太重,你修為尚淺,便是修習了青陽訣也於事無補,清桓不想讓你冒險,便自己按古法佈陣搜索,找到了幾個可能的地點。此後他舊疾發作,便託我去收回心釘。”他説到此,低低一嘆:“也是我的錯,這幾個月也沒回來看一眼,竟不知他已沉痾難起,這次若不是無際盯着這邊的動靜,及時傳信給我,只怕我還矇在鼓裏…”
“什麼?!”姜雲舒這回徹底懵了,“陸無…陸師伯他竟然…”丹崖真人示意她讓出地方來,自己坐到牀頭扶起葉清桓,將他上身衣物除去,從乾坤囊中取出一套恍若琉璃般光凝轉的細針來,一一刺入他幾處道之中,又將手抵於他的後心處。
未幾時,便有紫黑的血順着細針刺入之處冒出來,葉清桓即便在昏睡中仍然緊鎖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了些。
又稍待片刻,丹崖真人收了針,這才回答姜雲舒方才的疑惑:“無際秉純良、所以我可以將許多事直言以告是真的,但他與清桓從小就看對方不順眼也是真的。”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微笑道:“無際在我門下,但我擅醫道陣法,他卻偏好劍修一途,所以一直想轉拜入寒石師兄——就是清桓的師父門下,但正當那時,師兄從山下撿回來個嬰兒,待之如若子侄,沒空再照看別的徒弟,便拒絕了無際。偏偏清桓幼時神魂未曾歸位,直到十來歲仍有些懵懂,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聰明孩子,無際便愈發憤懣,一得到機會就捉他,而清桓…咳,你也知道他的子,等他好了,自然是回過頭去把無際狠狠揍了一頓出氣,兩個人的樑子就越結越深,到了現在,一見面就跟小貓小狗打架似的,非得折騰出點事情來,我也好,雁行和霜華他們也罷,對這些事早都習慣了。”姜雲舒不知丹崖長老施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此時見他還能有説有笑,便也跟着放下心來,她便退到椅子邊坐了下來,方才那段話從她漸漸恢復知覺的心裏滲進去,勾起一段又一段昔看起來針鋒相對似的場景,此時再細想來,竟也能後知後覺地品出幾分趣味來。
姜雲舒便把頭抵在椅背上,低低地笑起來。
直到這時,繃緊的心絃鬆懈下來,積攢了一整夜的疲憊和暗傷才終於水似的漫開,她也就着這個彆扭的姿勢,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然而,她剛剛闔上眼,丹崖真人臉上悠然的微笑便倏地褪下去了,絲絲憂慮漸漸從他眼底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