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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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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幽潭依舊清靜,桃花林也仍然豔如雲霞,但四周圍觀的人卻笑不出來了。

姜雲舒鬆開手,讓半截帶落在地上,慢慢地環視了一圈。

竟有個年紀最小的少年修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雖然只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但他正好站在虛真正後方,姜雲舒抬眼對虛真笑的時候,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那笑容裏面沒有一點喜悦,甚至連志得意滿的情緒都分辨不出來,反而滿是戾氣,就好像在那個瞬間,她所求的不是勝利,而僅僅是置對手於死地。

再怎麼天資出眾、聰慧過人,這些少年修士也不過是些在家族裏被寵壞了的孩子,父母親人哪裏捨得讓他們過早地接觸血腥和生死。

便愈發襯得半身浴血的姜雲舒簡直像是個兇殘可怖的瘋子。

而這瘋子不過眨了眨眼,那些殺機和戾氣便像是被洗掉了似的,半面鮮血之下,依舊是那張秀麗得近乎有些纖弱的面孔。

姜雲舒目光掃過那羣不知人間疾苦的二愣子們,依舊沒有什麼得,反而平靜得令人心悸。

她最後才望向葉清桓那張氣得發青的臉。

陸無際把虛真脖子上的瘀痕前前後後檢查了好幾遍,確定他不會走着走着突然就掉了腦袋變成個無頭鬼,這才站起身來,把腿都軟了的虛真也拉扯了起來,指着他的脖子,萬分痛心道:“承明師侄,你這下手也太…唉!不過是同門師兄妹切磋而已…”又少見地沉下臉,轉向葉清桓:“含光師弟,你就是這麼教孩子的?!小小年紀,出手便這般毒辣,以後可怎麼得了,豈不是要欺師滅祖了!”姜雲舒聽他倒打一耙聽得好笑,心灰意冷地想道:“什麼名門大派,正道之首,不過和欺世盜名的姜家一樣,裏面全是這種貨罷了。”便連辯解都懶得説一句,轉身就要走。

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扣在了肩上。

葉清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低頭瞧了姜雲舒一眼,手上猛一用力,只聽一聲細響,那錯了位的關節便被複原回去。他又扔過去一小瓶藥,淡淡道:“先把血止了。”姜雲舒接過藥粉,隨隨便便地往肩上一撒,又倒出來點糊在了臉上,她沒好好把血擦乾淨,這會一塗抹,便成了個滿臉花,她也不甚在意,活動了兩下剛復位的左肩,便抱臂站在一邊。

葉清桓這才分給了陸無際一個眼神,那眼神過於漠然,就好像在他眼裏,面前的人本算不上是個值得一看的活物似的。

而後,他驀地一揮衣袖,陸無際身邊的虛真,連同後面來看熱鬧的一羣少年修士,全都像是凌空被人了個巴掌似的,暈頭轉向地被扇了個跟頭,待到爬起來,每人臉上都頂了半邊明晃晃的血印子,幾乎腫起半寸高。

葉清桓這才攏袖慢慢地笑起來,一字一字慢地説道:“陸無際,想打個傻子的臉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怎麼教徒弟更不需要你和這幫蠢物來指點。若你真想不明白為什麼寒石長老當初看不上你,就過來和我立個生死令,我送你去下面找他老人家問個清楚。”陸無際的臉唰地一下漲紅,可不過片刻工夫,就又立刻白了下去。

葉清桓三言兩語打發了這個繡花枕頭,沒興趣繼續瞧他表演變臉,也不樂意幫別人教徒弟,便重新把注意力擱在了姜雲舒身上。

姜雲舒自從最初瞧見他面上怒開始,就料到早晚有這麼一出,覺得反正該出的氣也出了,雖然有那麼一時半刻是真對戲她取樂的虛真生了殺心,但氣頭過了,倒也放開了。再聽葉清桓説的話聽起來是在護短,實際上卻沒有一句話是為了她,便覺出自己大概要倒黴。

可這個時候,往那些糾纏得她不得安寧的諸般情緒反而沉澱了下來,就像是在她心裏有一團火,燒完了之後,就只剩下幾點毫無煙火氣的餘燼。便十分坦然地等着聽自己的下場,甚至還有餘裕笑了笑。

葉清桓差點沒被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噎個半死,只覺方才對着陸無際那天天出來噁心人當有趣的王八蛋都沒生這麼大氣,盯了姜雲舒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你可知道錯了?”這話太不痛不癢,姜雲舒便渾不在意地嗤笑了聲:“師尊説我錯了,那我就錯了唄。”葉清桓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可能自己上輩子做的孽太多,才碰着這麼個混帳玩意,氣得額角“突突”地跳,恨不得也給她一巴掌,罵道:“你還覺得委屈?我怎麼和你説的——我明令你不許應戰,你全當耳旁風!同門切磋,點到為止,就算他是個下三濫的東西,還輪得到你下殺手了?若我不來,你是不是要為了這大點的破事就活活勒死他!我教你的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哈!”姜雲舒忽然笑出聲來,往自己被戳了個透亮的肩上瞥了一眼,“…原來是點到為止啊?”她笑容驀地一收,向葉清桓的目光,語氣涼颼颼的:“你要是不來,我確實是想勒死他,觸犯門規,最多不過一命換一命,反正我姥姥不親舅舅不疼的,是死是活也沒什麼大不了。至於你這一年裏教我的東西…請恕徒兒記不清了,您老人家指的究竟是煉氣入門還是奇經八脈靈元行轉的口訣?”葉清桓又被噎了一回。在他的記憶裏,姜雲舒就一直是個脾氣好心又寬的小姑娘,便是鬧彆扭也撐不過一會就自己好了,從來沒見她這樣尖鋭又油鹽不進,一門心思地往歧路里鑽。

他氣到極點,反而沉默下來,許久,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沉沉嘆了口氣,冷聲道:“既然如此,我也管教不了你,等你傷好了,便自己搬去外門罷!”姜雲舒本來存了一肚子的憤懣和委屈等着和他爭論,卻沒料到直接等來了這麼個結果,不由渾身一震,神中透出些許難以置信——她想過處罰是強迫她道歉,面壁,足,甚至跟姜宋懲戒她那次一樣,廢去修為重頭修行,卻唯獨沒料到竟是乾脆利落地徹底捨棄。

心底那些明滅不定的餘燼便霎時散成了幾點冷灰。

她怔了一會,眨了眨眼,可眼眶卻還是乾的,不由覺得本來就不多的眼淚可能已被蒸成了連綿不斷的苦和澀,年復一年地熬下來,早就被她耗盡了。

這麼一想,姜雲舒反倒平靜了,那些彷彿因為太過龐雜而外的七情,就當着所有人的面一點一點收斂了回去,不多時就又只剩下了一抹假面似的淺笑。

她便十分體貼地輕聲笑道:“這樣啊,弟子明白了。不過,本來也不是什麼重傷,又有真人賜的靈藥,何須平白耽擱時惹人厭煩,弟子即刻就收拾東西去外門。”説完,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笑道:“若是兩位真人沒有旁的事情,請恕弟子先行一步。”她覺得反正都讓人趕出去了,這本來就名不副實的師徒名份更是可笑而無用,便索連句“師父”都不叫了,説到做到地立刻去收拾起了鋪蓋準備滾蛋。

姜雲舒的東西不多,總共算起來,也就是離家時帶的幾件衣裳,幾封信,一點錢物,兩把劍,加上一管青玉笛罷了。

雖然還有標識身份的劍牌、內門弟子的服飾,連同少許門派發下來的丹藥靈石,但因為內外門畢竟有別,姜雲舒想了想,便把這些全都整理好,一樣一樣擺到了桌子上,讓人一眼就能瞧見,免得自己再一不小心擔上逾越或者私財物之類的名聲。

可她剛把東西都安排好,還沒走出屋,就聽門口“砰”地一聲巨響,整個門板抖了幾下,差點沒被直接撞下來。

姜雲顏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柳眉倒豎,怒道:“我剛聽説!究竟是怎麼回事!”姜雲舒剛要張嘴,她一眼瞄到那些整整齊齊的東西跟遺物似的擺了一桌子,也不等答案了,轉身就走:“是你師父要把你逐到外門的還是那個陸無際?!我找他們去!”她再得寵也不過是個晚輩,這麼冒失自然不會有好下場,姜雲舒差點沒嚇出一身冷汗來,趕緊拉住她,笑道:“我的祖宗!你可消停點吧!”姜雲顏回頭,詫異道:“你還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你知道這事究竟意味着什麼嗎!外門弟子一百年裏都未必有一個能結丹的,苦熬百十年然後往山腳下一埋,過不了多長時間連記得的人都沒有了!他們平裏做什麼你知道嗎?種藥草,做庶務,跑腿送信!説是有人去指點他們,我呸!十次裏有八次去的是內門的幾個築基師兄,剩下兩次去的師叔師伯就算再用心,幾千個人就指望這麼三言兩語的指教,你覺得能學到多少東西?外門有多少頭髮鬍子都白了,半截入土的煉氣修士你又知道嗎!你要就這麼認命過去,一輩子就毀了!”她越説聲音越高,到了最後幾乎是在語無倫次地大喊,氣得眼淚直往下掉。

姜雲舒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微微一暖——這世上終歸還是有人把她放在心上的,她便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不妨事,你也不用替我抱不平。我從小在鄉間長大,那裏生活清苦,都説人生七十古來稀,可我看到的,五十多歲的人就已經老態龍鍾了,六十歲死了甚至能算是喜喪。或許現在看來覺得幾十年太過短暫,可他們也是酸甜苦辣都嚐遍了,也是完完整整的一輩子,所以我…我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在乎什麼長生大道…”她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説,她覺得既然這所謂的“大道”不過也是些七拼八湊的陰謀算計、恃強凌弱還有暗地裏的背叛辜負,讓人既疲乏又噁心,和那些充滿蠅營狗苟的俗世並無不同。這麼一來,人人稱羨的“長生”反而意味着要在這滾滾濁塵之中掙扎更多時,哪裏還有一點逍遙坦蕩的影子,倒不如放開手去算了。

可姜雲顏卻忽然安靜下來,半晌,輕聲問:“可你修行,至少還是為了給四叔報仇對不對?”姜雲舒:“…”她是想,但卻又找不到頭緒,誰都像是罪魁禍首,卻又沒有一點真實可信的證據,蹉跎到了今,往昔一腔熱血褪去,便只剩下了疲憊。

姜雲顏漸漸握緊了她的手,彷彿有什麼話要説似的,但最終還是沒説出口,只低低地囑咐道:“你不讓我去找含光真人和陸無際,我就不去,但我回去定會求我師父,請她把你帶回來!你在外門別傷心,等着我!”姜雲舒笑應,反過來安了她半天,才把依依不捨的姜雲顏送走。

再回來,一抬眼便見到葉清桓站在她住了快一年的書房門口。

姜雲舒剛泛起些暖意的心口便又一寸寸涼了下去,側身進去抓起青玉笛。正要走,卻聽葉清桓咳嗽了幾聲,沉沉問道:“你的東西都留在這了?”桌上的東西一樣樣明晃晃地擺着,只要不是個瞎子就都能數出個數來。

姜雲舒頗覺有趣似的彎起了眼睛,笑道:“應當是都在了,含光真人若覺得有什麼數目不對之處儘管説,我再找找有沒有遺漏的——啊,對了,之前扯壞了頂帳子,弟子不知道山下有沒有布莊,便自作主張地多留了幾塊靈石權當賠償了,還望真人千萬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弟子計較。”她見葉清桓沒反應,便又笑盈盈地問道:“怎麼?難道那帳子是什麼珍品,這幾塊靈石不夠賠的?既然這樣,我這還有些…”還沒説完,葉清桓神便是一冷,方才語氣中的那點若有若無的猶豫一掃而空,負手轉身:“出去!”姜雲舒便立刻從善如地滾了。

單薄的木門在她身後合攏,彷彿也同時隔斷了她表面光鮮卻心底惶然的過往歲月。

天高雲淡,院中半枯銀杏的幾片黃葉隨風飄到肩頭,被她隨手撣落。她仰起頭,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終於恍覺從此便是無愧無欠,無牽無念…

——也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