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面上微微現出疑惑之,將玄長劍遞給姜雲舒:“你來試試?”可這一回,姜雲舒也沒能再給他驚喜。
姜淮便搖頭嘆道:“看這柄碧劍,倒像是心鍛成的,不過大概是時太久了,雖然沒和另一把劍一樣鏽死,但其中靈氣也所剩無幾,實在可惜!”姜雲舒卻好似對他的規勸充耳不聞,臉上甚至還毫無來由地透出了一絲熱切,她抱着兩柄劍不停地摩挲,彷彿得到了什麼出人意料的珍寶似的,良久才抬起頭來,滿臉期冀地懇求道:“伯父,我想要這雙劍,能給我麼!”姜淮很是摸不着頭腦,遲疑道:“你真要這個?”姜雲舒:“多謝伯父!”姜淮:“…”他還沒答應呢!
“…罷了,”他終究還是不忍心讓人失望,只好無奈地妥協道,“既然你覺得和這劍有緣分,帶回去也無不可,若後實在用不慣,大不了再請人給你鍛一把。”姜雲舒便心滿意足地往外走。
但剛到門口,就聽姜淮忽然喚了她一聲。
她笑嘻嘻地回過頭來,卻不期然撞見姜淮好似有些遊移不定的眼神,他謹慎地拿捏了一下措辭,這才説道:“這劍的事,要是沒人問起,就先別和別人説。”姜雲舒怔住,臉上的笑意緩緩地褪了下去:“伯父的意思是…”姜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強笑道:“沒事,不過這劍好似有些古怪,如今既然我都能看出來,別人自然更可以,你若想留住它們,就別太招搖。”這話已經説到了幾乎毫不遮掩的地步,姜雲舒心頭若隱若現的那片陰雲便又漸漸聚了起來。她懷抱着雙劍的手臂略微緊了緊,垂首應道:“伯父的囑咐雲舒記住了!”轉身走出立院的大門,依舊是天高雲淡的初秋時節,可姜雲舒就莫名地覺得周遭的空氣遲滯沉悶得好似冷雨將至。
她的腳步便也不由自主地沉重了幾分。
剛回到冬至閣,她尚未收拾好的心情就又被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愈發擾亂了幾分——家主親自遣人送來消息,年末時清玄宮等幾大門派又要來擇選弟子。
姜雲舒聽到這事的一瞬間,就想起了雁行真人那張能凍死人的冷臉。
當年她雖然看似讓他背了個誘騙少女的黑鍋,但那也是因為他本來就言行可疑。她就不由忐忑起來,忍不住去想,若是這次那雁行真人又做出些怪事該如何是好,但剛琢磨出來如何搪對方,卻又想到,如今父親離家的緣由已顯端倪,她勢單力微,若不想把身邊的人拖入險境,現在正是暫離姜家、豐滿羽翼的好機會…可打定了主意去拜師修行,又突然意識到,人家這次還不一定會看得上她…
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剛浮現出來,就又被她自己否決掉,一時間竟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她還沒矛盾出個能説服自己的結果,姜雲舒便在復一的忐忑不安中來了姜雲容的婚典。
送嫁的吉事在黃昏時分,但對於姜家來説,忙碌從上午便開始了,之前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各種物事都被人在最後時刻匆匆查驗了一遍,生怕鬧出任何麻煩來,整個宅子裏雖不説是雞飛狗跳,但也不似平那般安靜有條理。
姜雲舒本來打的主意便是趁着婚禮熱鬧混亂的時候,請川穀他們把十七的屍身偷運出去安葬,也算完成自己對他的諾言。
可這一整天,她卻不知為何始終不曾面,川穀等人輪番來詢問了幾次,卻連她的屋門都沒能敲開。
眼看着吉時將至,白蔻急得跟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終於忍無可忍地逆着人再次跑回了冬至閣。
把院門一關,她強撐起到笑臉就淡下來,巴着正房的屋門連聲催促:“六娘,不能再拖了!商家的人這就要來了!”長久的靜默之後,屋子裏總算乾巴巴地傳來一聲:“知道了。”白蔻抬到一半、正要再拍門的手就停在半空。
很快,屋門便無聲無息地開了,姜雲舒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臉白得嚇人,彷彿家裏不是辦喜事,而是辦喪事似的。
白蔻就納悶起來。
她仔細打量了姜雲舒一番,見她罕見地披了件毫不喜慶,平時也極少穿的墨長衣,袖子寬而長,幾乎垂到地面,雙手縮在袖子裏頭,像是怕人看見似的。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頸側不顯眼處還沾着米粒那麼大一塊深的污跡,蓋彌彰地令人生疑。
白蔻不皺起眉頭,拈了塊帕子擦過去:“六娘這是怎麼啦?身上沾了什麼髒東西?”又探頭嗅了嗅:“屋子裏是哪來的味道?”姜雲舒好似還有些恍惚,下意識地跟着摸了摸脖子,卻不防把手出來了,上面黑一道紅一道的,隱隱散發着腥氣。
白蔻不由倒了一口冷氣:“六娘?!”又見姜雲舒此時頗有些呆呆的,不似以往,更加擔憂,忙拉過她的手細看,連聲詫異道:“這難不成是血?哪來的?你傷到了?!”姜雲舒的雙手異常冰冷,像是剛在刺骨的冰水裏浸了幾天,此時被白蔻身上傳來的温度一,驀的一顫,人也跟着清醒了些,把手回來,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進來吧。”説完,揮袖將門帶上。
白蔻隨她走進內間裏,短短几步路見到了少説七八張隔音和警戒的符咒,本還覺得她太過小心,待到見了屋子裏的景象,卻驚得差點連話都説不出來了。
內室窗下的窄榻上面躺着一個慘白慘白的人形,看體態像是個男人,只是好像有點微妙的怪異之處,乍一看上去,説不出的彆扭。
白蔻掩住嘴,驚疑不定地瞅着姜雲舒:“這是?”但下一刻,卻想起了什麼似的,試探問道:“這就是那位…?”姜雲舒神不守舍地點了點頭,依舊沒出聲。
白蔻這幾年來極少見到她這般形容,不疑心自己方才看漏了什麼,便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內室。
這一秋高氣,是連番陰雨間歇難得的好天氣,連屋子裏面都比往亮堂了不少。陽光被窗欞分隔成零散的光斑,安靜地灑落在榻上,明亮得耀眼,便愈發襯得屍體慘白的皮膚與傷口深處黑紅凝結的血塊對比分明。
簡直就像是一幅濃麗卻又奇詭的圖畫。
接下來,她便看清了那具屍體的樣貌——雖然明知道是個死了幾千年的死人,但還是俊美得讓人呼都快要窒住。
白蔻方要説話,目光往下一移,剛生出來的驚豔就全都倏然變成了驚嚇。
她連退兩步,後背在屋門口的屏風上撞出了咚地一聲巨響,指着那具屍體瞪大了眼睛:“六、六娘!他的…”瞧見姜雲舒比那死人還難看的臉,白蔻猛地咬住拳頭,把剩下的半句話給憋了回去。
那具□□着上半身的男屍一側的肩臂連同半邊腹都莫名其妙地不見了,透過創口能清晰地看見裏面的…
白蔻一想到姜雲舒可能就這麼對着個殘缺不全的屍體呆了大半天,就覺得心疼得連氣都不上來了,慌忙拖住姜雲舒的手把她往外拉,聲音抖得隨時要哭出來似的:“六娘你先出去,我、我去找川穀他們來,你別看這個!”然後她就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一聲空的輕笑,腳步不由頓住。
姜雲舒緩慢卻堅決地把胳膊從她懷裏出來,然後自然而然地重新坐回榻邊,眼簾微微下垂,目光專注而柔軟,正對着那具屍體,就好像她眼中的並不是個血模糊、肢體殘缺的死屍,而是即將遠行,一生一世再不能見的親人似的。
她這種模樣,白蔻只見過一回,那還是當年在姜沐靈前的時候。
白蔻頓覺骨悚然,一下子就不敢出聲了。
但沒過多久,姜雲舒就動了。
她看起來神情恍惚,動作也有些遲緩,反而顯出一種別樣的慢條斯理來。她仔仔細細地挽起兩邊長袖,將披散的青絲別到耳後,隨後才輕柔地用手拂過屍體的小腿。
那條□□涸血染成了黑的褲子就在她掌心之下毫無預兆地塌下去了一半。
白蔻的神終於繃到了極限,後背死死地抵在牆上:“他,他他他、他的腿呢?”姜雲舒身形似乎微微痙攣了一下,手中的動作卻沒停下來。等白蔻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具屍體已只剩下了孤零零的頭顱。
白蔻覺得這一時半刻之間,她的腦子都不夠用了,剛想説點什麼,卻瞧見姜雲舒全身都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她的不堪重負般漸漸彎下去,雙手矇住臉孔,彷彿在無聲地哭泣。
她別在耳後的長髮也隨着這個動作垂落下來,正好落在死去的男人微微凌亂的髮絲上,襯着斑駁的光影,彷彿糾纏在了一處。
直到夕陽西垂時,姜雲舒才終於攢回了一點力氣,她雙手移開,改為撐在那顆頭顱兩側,同時低垂下頭去。
有那麼一瞬間,白蔻誤以為她想要去親吻他。
然而姜雲舒直到最終也沒有做出任何有失矜持的舉動,她只是極近地默然凝視着面前的頭顱,好似要透過那雙無神的眼睛看盡他生前每一絲喜悲一般。
最後,她猛地直起,抬手輕輕地蓋上了那雙眼眸。
那僅存的頭顱連同萬千青絲一起,便悄然在她手下化為了塵埃。
白蔻直到這時才突然發現,姜雲舒並不曾淚,她的眼眶是乾的,清瘦而殘留着些許稚的面容彷彿帶上了一點鋒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