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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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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道宗是長風令所在,既是修最想要端掉的地方,卻也是他們眼下唯一一個不進手來的地方,於是,比起東方的烏煙瘴氣與西方其他地方漸漸明晰起來的蕭條氛圍,那裏反倒熱鬧太平得異乎尋常。

姜雲舒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對付不了大規模的疫病,便沒仗着身懷青陽訣到處攬活,而是當機立斷地捏碎了傳訊的木蓮子,把治病救人的責任推給了姜蘀,自己則護送着百草典與三個“拖油瓶”一起奔赴抱朴道宗去了。

前後相差數月,幕山下已有了不小變化,一式一樣的芥子居比上一次來時更翻了幾倍,橫平豎直地鋪滿了整片原野,穿梭不停的人羣中間,偶爾還混雜着三兩不懂事的小娃娃,也不知是修士的子女,又或是鎮上溜出來的孩子,都親密無間地聚在一起玩鬧,絲毫不知世間風雲變幻。

可惜幼童懵懂,長者卻並不無知。

一別未及整年,丹崖長老已又顯得憔悴了幾分,可他就像是華屋美舍中最關鍵的那樑柱,不能倒,也不能顯出丁點的不堪重負,甚至每在人前,還要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閒才能足夠安撫眾人,唯有親近悉之人,才能從他平靜的面容下觸碰到一點疲憊的痕跡。

他事務紛繁,但仍在第一時間撥冗見了姜雲舒。

可見了面之後,卻又久久不語。

姜雲舒在他百味雜陳的目光中漸漸低下頭去,良久,從懷中取出兩塊玉牌。

玉質細膩,剔透潤澤,正面刻有劍符,兩旁篆刻清心、悟玄四個小字,而背面,則是劍牌主人的姓名。

“葉清桓”與“姜雲舒”兩個名字隨着劍牌並在一處,端正的篆字似乎也被玉石染上了微涼的氣息。

丹崖終於嘆了口氣:“你這是做什麼?”

“我…”姜雲舒伸出一手指,慢慢地描繪過玉牌上的筆畫,“師父不在了,按規矩,他的劍牌要還回來,而我…”她苦笑起來:“魔徒名聲不好聽,世人認定了的念頭,不是那麼容易轉變過來的,我雖問心無愧,卻不想因為愚人之言而讓師門遭受誤解。”旬陽城外的那場小風波便是明證,她不在乎別人誤解自己,卻在乎師長同門因為這些誤解而受委屈。

但丹崖卻只是盯着姜雲舒看,依舊沒去接,片刻後,挑眉反問:“既知是愚人之言,又何必在意,我聽説魔徒都心志堅定,怎麼如今一看,反倒比尋常人還瞻前顧後?”姜雲舒被他説得一愣。

丹崖淡淡道:“還是説,你翅膀硬了,便不想認這個師門了?”這話聽起來頗有些誅心的意味,但在場的兩個人,無論是説的,還是聽的,都沒把這字面上的意思當真。

姜雲舒微微抬起臉,試圖從對方的神中尋找一點僅僅出於道義的敷衍,卻沒找到,她便嘆了口氣,慢慢地把那些沉重而苦澀的表情收了起來,再一轉眼,已出了一副小無賴似的神情,十分不恭敬謙卑地鼓了鼓腮幫子,抱怨起來:“認認認,哪敢不認啊!我是看您累得要命,不想再給您添麻煩,您倒好,不領情就算了,還編排我!”説着,飛快地把自己那塊玉牌重新掛回了間。

還沒有下一步動作,丹崖便展眉笑了:“行了,清桓的劍牌你也收着罷,比起供起來讓人蔘拜,恐怕他更想和你一起,親眼去看看河清海晏的那天。”親眼看看…

可是,還哪裏有這樣的機會呢。斯人已逝,剩下的,也不過是幾樣冷冰冰的死物供人憑弔懷念罷了。

姜雲舒手指驀地一縮,鼓起的腮幫子也了氣,沉默良久,才緩慢地將掌心覆上桌上的玉牌:“好。”丹崖神微黯,不再提此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説起來,你也是個閒不住的子,這回回來,怕是也不會久留吧?想好接下來要去做什麼了麼?”

“這個…”姜雲舒思緒尚未收攏,一時不由語滯。而就在遲疑之間,卻忽然想起來,自她拜入清玄宮門下開始,丹崖長老似乎就一直在獨力支撐整個門派,更別提還要在百忙之中空去處理各種枱面之下的危機,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主動向晚輩索取什麼,更不曾強求誰來分擔自己肩上的重擔。

姜雲舒那些想要遠行的話就突然有些説不出口了,她甚至忍不住開始思考,是否要先留下來,哪怕只能幫上一點忙…

丹崖卻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似乎有點驚訝,卻隨即失笑道:“真是個傻孩子!不過是些零碎的人情世故罷了,難道天底下還有被這些小事累死的修士不成?”他背對着姜雲舒走了幾步,隨手扶正了堆疊成了一座小山的玉簡,語氣漸漸鄭重下來:“何況,我知道你們都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現在想要出去,必定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這做長輩的,幫不上忙已是無奈,又怎能再橫加干涉。”他語聲和緩而沉穩,讓人的心情也跟着安定下來。

而話語中透出的信任,更是令姜雲舒心頭微微一暖。她稍作沉,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壓低了聲音:“不瞞師叔祖,那位莫寒道友提到過,仙樂門諸位前輩屍身似乎被修褻瀆。另外,清…咳,師父應當也對您説過,兩千年前,鍾浣等人向他問的,除了百草典,還有一樣無人知曉的東西,叫做軒轅鼎。直至今,我所知的,也只有當年黃帝后人姬雁函身負預見之能,曾因某物在大亂中至關重要,而在好友幫助下將其封印於停雲城。”她頓了頓,輕輕地抿了下嘴:“我想,那東西,或許就是軒轅鼎了吧。這兩件事都得去東方才能尋到線索,所以我想…”丹崖驀地回頭,面上忽然現出一種怪異的神情:“先不提仙樂門的事,你還打算為了軒轅鼎去停雲城?”姜雲舒老實地點頭:“嗯,雖説恐怕不容易去,但若軒轅鼎那麼重要,就算再難也得去看看。”丹崖依舊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用去了。”

“為什麼?”姜雲舒愕然。

“因為,”丹崖沉默片刻,終於轉過身來,右手探入袖底,從中取出了一串青銅珠子似的東西,“它已經在這裏了。”稀薄的天光在雪上折了幾回才透進屋子裏,並不十分分明,照不亮銅珠上斑駁的花紋,只能隱約覺出在那層暗青近黑的澤底下,似乎隱藏着什麼能將觀者的全副心神都引進去的玄異符紋。

而若是更仔細看來,就會發現,那串東西其實也並非是珠子,雖然從一側看來略顯圓潤,但只要稍微換個角度,便可清晰地看見在厚厚的銅鏽下探出頭來的幾鼎足。

或許是怕靈力外引人注意,丹崖並沒給姜雲舒仔細辨認的機會,就將這小巧玲瓏的九鼎重新收好,這才解釋道:“那位虞停雲前輩殉道之前,已經預到此後之事,特意將此物封印解除,託付給了盧城主,而盧城主在去巫地之前,又把它們轉給了我。”姜雲舒怔怔地聽着,依舊覺得有點懵,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的注意力仍跟着那串袖珍的軒轅鼎落在丹崖的袖口,好半天才穩了穩神,小心翼翼地確定:“所以説,鍾浣想要的百草典和軒轅鼎,現在都在這,都在您手裏了?”丹崖微笑搖頭,更正道:“是都在咱們手裏了。”這不啻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可能正因為太好了,反而讓人覺得難以置信,喜悦還沒來得及爬上姜雲舒的心頭,她已經更早一步生出了點躊躇和擔憂來:“師叔祖,我突然擔心,萬一那個神像當初對付巫地似的,攢足了力氣把咱們…”

“一網打盡?”丹崖接上了後半句。

姜雲舒眨眨眼,醒過神來——這麼明顯的問題,對方不至於意識不到。而隨即,她就發覺自己挑起的話題實在有點晦氣,連忙緊緊閉上了嘴。

果然,丹崖不以為意地笑道:“莫要杞人憂天,若神有此威能,自然早就動手了,又何必拖延到此時。呵,我看他要麼尚未恢復、力弱到自顧不暇,要麼就是到了復甦的關鍵時刻,不敢輕易分神,這才只能指使爪牙到處添亂。”前半句還好些,聽到最後半句話,姜雲舒剛鬆了半口的氣息就憋住了,又苦了臉:“師叔祖,我怎麼覺得更瘮人了哪!您別是破罐子破摔了吧?”丹崖被她半是認真半是故意裝出來的鬱悶模樣逗樂了,擺手道:“清玄宮這麼多人,就你們師徒倆最能氣人,還不快走,讓我清靜清靜!”可姜雲舒真轉身辭行的時候,他卻又忽然喚住她,鄭重囑咐:“出門在外,萬事多加小心!”姜雲舒心中一暖,“噯”了聲,想了想,也禮尚往來道:“師叔祖也是,雖然事務繁亂,但也要保重身體,我這回看您好像又老了幾歲…”丹崖就沒見過這種能把好話説得如此欠揍的姑娘家,立刻作勢要拿鎮紙扔她,口中佯怒反駁:“哪裏老了!”姜雲舒連忙一縮脖子,頂着一臉沒心沒肺似的假笑跑了。

正在身後門扉閉合的時候,灰白的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飄下幾點雪來。

姜雲舒下意識地接住,看着一片完整的六角雪花在手心靜靜融化,忽然沒來由地回想起了多年前曾經在清玄宮過的那個除夕,想起曾經照亮了雪夜的篝火,“噼啪”炸響的爆竹,還有丹崖長老手釀的那壇甘冽飄香的靈酒…

她忍不住有點恍惚,而再一抬頭,卻見往來的人羣中,不知何時添了許多悉的面孔。

大多都站在遠處,含蓄地遞過來幾道自以為隱蔽的目光,彷彿只是不經意地路過而已,視線剛一與她對上,就像是被看破了原型似的,慌慌張張地轉身跑掉,只有寥寥幾人未曾遮掩,正光明正大地注視着她。

雁行便是其中一個。

她怔了怔,自打二十來年前第一次見面,他們兩個人便看彼此不順眼,可這個時候,卻都無心再翻起舊時芥蒂。許久,雁行緩步走過來,卻沒駐足,只在擦肩而過時低低開口,十分吝惜地低聲吐出兩個字:“保重。”姜雲舒:“…”這是什麼病?

還沒等她想明白,那位專注於和葉清桓作對數十年的無際真人也走近了。他並未如往一般舌燦蓮花,連慣常掛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也不見分毫,只是默然而沉重地看着她,片刻後,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再往後,是懷臻與元嘉,身後跟着傻乎乎的左凌等人,甚至連少年時結過樑子的虛真也在其中。

姜雲舒愣到此時,總算摸出了一點門道,忍不住樂了:“師兄也是湊巧路過麼?”元嘉“騰”地紅了臉,乾咳一聲,期期艾艾地咕噥:“還不是懷淵長老,她不許我們來,説是…”他沒説完,就被懷臻一把捂住了嘴,瞪着眼睛“嗚嗚”抗議了幾聲,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不吭氣了。

姜雲舒卻明白了,她伸出手指,輕蹭了蹭下巴,笑道:“她説,你們來了也沒用,不僅不會讓我好過一點,反倒還會讓我想起故人舊事,心裏更難受,還不如清靜些才好,是不是?”

“哎?你怎麼知道的?”元嘉一下子打掉了懷臻的手,愈發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師兄,這可真不是我説的啊!”懷臻只好無奈地搖頭。

蒼龍閣終年燃着清香的空曠大殿,其中的深意,大約也就只有元嘉這樣孩子心的人才從不曾懂得。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上前抱拳行了個同門之禮,低聲道:“師妹,不必逞強,若累了就回家來。”姜雲舒一怔。

其他幾個人卻像是總算找到了一句可説的話,紛紛附和。

一句又一句同樣的“回家”從不同的人口中説出,像是許多把鋒利的刀子,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心底那道混沌而堅硬的外殼,將無法痊癒的傷口剜開,翻攪得血模糊,讓人疼得徹骨,卻又疼得酣暢淋漓。

一時間,姜雲舒準備好的所有戲笑與安撫都卡在了喉嚨裏,一句都吐不出來。

她猛地別過臉。

不曾留下一句話,也甚至不曾點一點頭,姜雲舒沉默地攥緊了手中堅硬的玉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走下巍峨孤峭的幕山之巔。

終有一,河清海晏,天下承平,我再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