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輪到咱露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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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傳來軍令催促。趙武一個翻身跳下巢車,他腳不點地的竄上自己的戰車,先拿起盾牌,拎起長槊,想了想,又將長槊回車身,取下弓來,催促御戎武鮒:“左軍左矩,出擊。”趙武所在的左路軍這一擊是制勝的關鍵,晉國全軍都在觀望着左路軍的出擊,軍鼓聲中,左軍動了——晉人稱左軍為“啓”由於左路軍(啓)通常是倒數第二波投入戰鬥,所以它的攻擊也一定在“先驅”軍後面。當左軍投入戰鬥時,意味着決定勝負的時刻到來,隨後將投入“殿後軍(後勁軍)”動最後一擊——所以,左路軍常常起着“承先啓後”的作用。
趙武的出擊令傳出,“徹頭”的林虎興奮的嚎叫起來,他在戰車上跺着腳,催促自己的戰車加快行駛。
這一個“十徹”恰好是兩個旅,趙武的兩千甲士身披銀亮的全身甲。聽着長槊緩步前進,每徹的虎賁(士官)一邊走一邊大聲喊着:“穩住,穩住,左右看齊,不許乘(越戰車)。”軍鼓急催,因為林虎的高前進,第二徹已經與“徹頭”節,鼓聲催促他們加快前進步伐。虎賁在鼓聲中大喊:“跟上鼓點,跟上鼓點,別掉隊!”銀亮的甲士完全展開,像一道翻卷的巨大水,這些趙兵與秋慣常的甲士不同。秋甲士一般雙手持戈或戟,不會攜帶盾牌。趙氏的甲士裝備良,不僅一手持盾,另一手將長槊夾在腋下呈格鬥狀態,而且他們背上還着兩把武器:一柄戰斧、一把“斷”劍。
隨着鼓聲的加快,他們開始助跑、小跑、奔跑、吶喊衝鋒——緊接着,第三徹、第四徹開始進入衝鋒。
韓起跳上了趙武右面的一輛戰車,笑着説:“我倆既沒有魏錡的勇猛,又沒有郤至的技巧,但願我們對面真是隻軟柿子。”對面的楚軍排出是“荊尸大陣”這陣法創始於楚武王。
趙武初次聽到“荊尸”這個名字時被嚇了一跳,這名字好恐怖啊——估計當初楚國就是這意思,他們常被人稱之為“荊”後面加上“屍”這個詞,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情不自想起現代的“虎、豹、皇、霸”之類的名詞一樣。或許楚人如此命名,就是覺得這名字夠威夠力,能讓敵人一聽喪膽。
出於對“荊尸大陣”這名字的興趣,趙武特地找齊策打聽了一下,想知道這陣型是否有什麼效果疊加,比如眩暈,中毒,傷害加倍等等,但等到齊策一詳細解釋,趙武樂了——原來他是個山寨貨。秋時代的山寨產品。
這“荊尸大陣”名字很恐怖,內容不新鮮,它就是把當前免費的“五陣”各部隊全重新命名,換上了自己的稱呼,就此成為“山寨五陣”——比如“前鋒軍”列國統稱“先驅”楚國人改稱“前茅”並以茅為標幟。因為楚軍“前茅”都選用猛士,故此“名列前茅”在楚國就成為勇猛的代名詞。
另外,生漫的楚國人還把指揮中心所在的中軍(列國統稱為“申驅”)改稱為“中權”列國通稱為“啓”的左翼部隊,楚人稱之為“左追蓐”右翼軍被通稱為“胠”楚人改稱“右轅”至於殿後的後軍,列國稱之為“大殿”、“殿後”楚人則改稱“後勁”——“後勁”主導最後一擊,故此,最後一擊乏力就被稱為“後勁不足”看完楚軍排列出來的陣勢,趙武大聲笑起來:“放心吧,你老爹是隻老狐狸,他要不揀軟柿子捏,他就不是韓伯。”這時,頭“一旌”的“徹尾”剛剛啓動助跑,還沒有切入敵陣,他們陡然出一陣歡呼。
趙武的戰車在行駛,他納悶地想湊近觀看,趙氏傳令兵單騎走馬跑過來,興奮的面紅耳赤:“主上,我對面是楚國聯軍,主力是鄭軍與蠻族——鄭國國君(鄭成公)逃跑了,他還沒跟我們接觸,就調轉馬頭逃跑了。”夕陽西下,鄭君跑路了!
趙武興奮的跺腳:“沒想到我的秋第一仗,竟然是跟人比賽長跑…嘿嘿嘿,跟我們趙軍比跑路,看我跑不死他。對面既然是軟柿子,別辜負了韓伯一番心思,傳令:把這些柿子撿到筐裏的越多越好。我那裏既有黑心小煤礦,也有黑心小磚窯,太缺勞工了!
命令全軍出擊,別講隊列了。也別管什麼天,不到鳴金不許停下腳步——練了一年跑步,連鄭國人都跑不過,回去罰他跑繞城三週。”車右齊策微笑着説:“主上,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排出‘十徹為一旌’?”趙武在戰車顛簸中大笑:“現在還不知道,那我就是傻子!用腳後跟想一想也能想明白,韓伯替我們撿了一隻軟柿子,明知道對面的鄭成公膽小,你排出狂攻陣型,他逃跑…你這個人,太不厚道,鄭君從小沒受過驚嚇,你擺出這嚇死人不償命的氣勢,折磨人家,夠——我喜歡!”下軍全軍動了。
緊接着,晉軍全軍動。
此時,郤至已經從右翼突入楚王中軍,與此同時,楚軍左翼的鄭軍扭轉股,撒開腳丫子低着頭向後猛跑。與鄭軍並肩作戰的蠻人部隊先接觸到的是咆哮的林虎,這廝揮舞着比蠻人還壯的胳膊大腿,把手中的槊舞的像風車——沒有人還有膽量站在原地,所有的蠻人四散奔逃。有的衝向楚軍中軍,有的直接找準家的方向,撒開大腳回家尋找媽媽的保護…
此時,由晉國國君的親軍和公族私軍組成的“殿後”軍已經攻至楚軍陣中,國君的車右欒針看見楚國令尹子重的戰旗,向晉厲公請示:“那邊是楚國執政子重的旗子,以前為臣出使楚國,子重問我晉國人的勇武表現在哪兒。臣回答:我們喜歡人多而有紀律(好以眾整)。他問:還有什麼?臣回答:我們還喜歡臨事從容不迫(好以暇)。
君上,現在兩國兵,我們連個問候使者也不派,不算有禮貌;我曾告訴子重我**隊喜歡‘好整以暇’。現在戰場上面遭遇了,不去問候一聲,我怎能算從容不迫吶?懇請君上允許我派人給他送點酒去,並致以問候。”晉國國君慨然同意:“好,就讓楚國人見識一下我們晉人的從容不迫。”欒針得到國君許可,馬上派出使者帶酒去見子重,使者穿越戰場,站在楚國令尹(執政)面前侃侃而談:“我們的國君缺少人手,命欒針拿着戈充當侍衞,現在我家主人不能身親自來問您,特派我送酒問。”子重慨嘆:“欒針曾經在楚國和我談話,來送酒一定是為了提醒我那番話,他的記真好——好整以暇,晉軍好一個好整以暇!”説罷,子重把酒一飲而盡,隨後向左右下令:不得侵犯使者,要保證晉軍使者安全返回。
之後,子重又擂起了戰鼓…
左翼,趙武沒有找見的鄭成公卻讓韓厥遇到了——他橫向逃跑,最先逃到了左路軍的“右矩”韓厥的御者杜溷羅見到鄭成公戰車上的國君旗幟,大喜過望,立刻提醒:“主上,快看,是鄭國國君耶,大魚來了!我們快追,他們那個駕車的老是回頭看,不能專心控戰馬。這下子,俘虜鄭公的榮譽是我們的了。”韓厥下令停車,他站在車上,悠閒地回答:“我可不能再幹羞辱國君的事情了。”稍停,韓厥下令全軍停止追擊——此前的晉齊鞍之戰中,韓厥曾經追趕國齊傾公,齊傾公的車右冒充國君,被韓厥俘虜。所以韓厥説,不能“再”幹羞辱國君的事情了。
鄭成公逃韓厥的追擊後,居然神奇的穿透了戰中的整個楚國中軍,來到了屬於郤至攻擊方向的右翼。郤至車右茀翰胡也認出了這位埋頭狂奔、不辯東西南北中的傻國君,獻計:“主上,我們派兩輛輕車繞道截住他,我再從後面追上,一定能把他抓住——這可是鄭國國君啊,我們這次大戰全是由他引起的。”郤至抬頭一看,輕輕擺手:“算了,王權至上,傷害國君會有報應的——下令:全軍停止追擊。”稍停,郤至補充:“這是一場‘征服之戰’,要得是對方寫個‘服’字,而後乖乖納保護費,如果我們把對方國君被俘虜了,誰來寫個這個‘服’字?誰來給我們‘納徵’?”郤至還沒有説的話是:那人好歹是位國君,抓住他後我們怎麼招待?給他國君待遇還是俘虜待遇——俘虜可是奴隸,屬於勝利者的‘私有財產’。但一國‘國君’不是我郤至一個卿所能招待的,必須免費、且無償上繳給寡君。哼哼,按規矩我們還要給鄭國國君賠償點費用,以安他受驚嚇、受摧殘的心靈。這樣的事情…
然而,郤至有心放對方一馬,鄭成公的運氣卻不敢恭維,他的戰車似乎陷入郤至陣型太深,郤至的高抬貴手似乎沒給他帶來轉機。其餘的郤家兵摟草打兔子,撤退是順帶將鄭成公的戰車捲了進來。
郤家兵的格鬥技巧豐富,眼看戰車跑不了,鄭成公的御戎石趕緊把車上的旗幟收起來進弓袋裏——一國國君、一個貴族,如阿貓阿狗一樣不打旗幟戰鬥,這在秋時代是恥辱的做法。
鄭成公的車右決定為榮譽而戰的,他扭頭囑咐御戎石:“你留在國君身邊,我能耐不如你,你保護國君撤退,我斷後!”這話説完,鄭君車右跳下戰車步戰——剎那間,郤家兵無數戰戈落到了這位勇士身上…
鄭成公絕望了,立刻高舉雙手:“我投降,我是鄭國國君,我要求給予我身份相當的尊重!”奇怪,郤家兵居然不管不顧,丟下這位國君如水般退去——那是郤至重新擂響戰鼓,催促退兵。留下的鄭國國君還在哪裏納悶:“怎麼不抓我?你們不抓…這,我不是還要跑嗎?
…
嗯,往什麼方向跑,這是個問題?”鄭君跑入楚營,則意味着他要繼續戰鬥,繼續經受這樣的驚嚇與奔跑;逃回自己的國都,他要面對楚王的怒火,並在隨後晉國的報復中獨力面對晉人…唉,這廝運氣就是不好,想當初,他要待在趙武那邊不跑,準能當成俘虜!成為俘虜後,他就啥事不用勞了,鬱悶的人輪到那些俘虜他的傢伙。
封建社會三大秩序是:王權至上、君權至上、領權至上。多才多藝的郤至不願抓捕鄭國國君,與此前他不願傷害楚王、韓厥不願抓鄭國國君一樣,是尊重“王權至上”原則——放眼整個戰場,也唯有趙武在抓捕國君的時候毫無思維障礙!
趙武不甘心啊,他在戰場上轉了一圈,什麼有價值的俘虜都沒找見,倒是抓了一些蠻族的雜魚雜蝦——至於鄭軍,他們雖然跑步比不過趙兵,但這裏是鄭國。那些鄭**人衣服一竄到了田野,馬上做出一副無辜樣,從田裏摸出鋤頭奮力鋤地,得追趕他們的趙兵不知所措,想抓捕都不好意思下手。
“結束了?”趙武詫異的問韓起:“這就結束了?我的初陣,參加了一場級大戰,戰場正面寬度二十里,雙方戰人數不下二十萬…但在這場戰鬥中,你我僅僅上戰場跑了一圈步,汗都沒出呢,就結束了?!
這哪裏是你我的戰爭,分明是你老爹的戰爭,我們只是照他的安排,來戰場上溜了溜彎而已!”韓起笑着聳聳肩:“你不是説我父親會撿軟柿子麼——不過,這場戰爭遠沒有結束,楚軍的主力還在,我們明天還要戰,但願明天,我爹還能找見一隻軟柿子。”趙武望了望鄭國的田野——這場戰爭過後,鄭國的農田裏陡然間多了無數農夫,彷彿鄭國的莊稼地不長莊稼只生農夫。
趙武了嘴,問:“你抓了多少人?”韓起豎起一指頭:“也就是一千人,不過多是楚人。”趙武遺憾的嘆了口氣:“你的俘虜還不足一個旅…我們抓了多少人?”齊策伸手劃了一下,指着路邊的農田,回答:“把他們也算上的話,能有三千人。不過,我們抓的俘虜當中,蠻人多而楚人少——這樣子不行。吃飯的人多,幹活的人少(蠻人語言不通,指揮不動,故此齊策説他們只吃飯不會幹活)。”韓起嘆息:“武子,你怎麼不問問我們傷亡多少——相比我們的傷亡,收穫足夠大了!現在我軍的上軍打殘,新軍久攻之後疲憊,中軍突破楚軍‘前茅’後,傷亡想必也不小。唯獨我們下軍,傷亡輕微,微不足道,你還貪心什麼?”趙武怒氣衝衝:“鄭國田裏的‘農夫’怎能不算在我的俘虜裏?我知道待在農田裏的人應該被稱作‘農夫’,可他們都是‘武裝農夫’——不信,去農田裏搜一搜,準保能找見他們丟下的武器…什麼,找不到武器怎麼辦?笨的,你不會往他手裏把武器,而後再俘虜他麼?等把他俘虜後,你給他的武器,不是重新歸你嗎?”被訓斥的趙兵恍然大悟,不等趙武再訓斥,一轉身,他竄入農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