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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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遙望着消沒在漠原邊緣的天空,藍天之下,白雲蒼狗,忍不住想到她與律韜合作打下的那一仗,在那一仗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與律韜並肩作戰,而且是贏得空前勝利的漂亮一戰。
只怕是終她一生,都無法忘記,那金鼓聲中的豪邁壯闊,與律韜同在主將戰車裏,指揮青陽以及敖西鳳等人率領將士們殺得敵人落花水的慷慨昂,律韜看着她的眼神,有温柔,有縱容,有思念。
他還想着當年的睿王爺嗎?
有一瞬間,容若差一點口而出,但終究是忍了不來,與他就着戰況權改陣法,她不願意承認,但是,那一眼之間,便知道對方與自己同樣想法的心有靈犀,令她到從未有過的快意酣暢。
有片刻之間,容若心裏竟有一絲狂想,如果,當初母后不將律韜遣出“坤寧宮”讓父皇帶在“養心殿”由一干宮人們伺候撫育,那他們兄弟之間,能否沒有嫌隙,彼此的關係是否能夠…親近些?!
那麼,律韜是否就不會對她持有就連生死隔,都不願意放手的執念?
如果當初的容若只是他的弟弟…自小相伴着長大,他待她,是否能像她多年來待青陽一樣,只是當作手足疼愛?
如果,只是如果,當年在“將台”前的一瞥,她所做的決定並非將他當成敵人般除去…但終究,這些只是“如果”如今再回想,都是太遲。
“你在發什麼呆!”阿兒朵從後面伸手推了容若一下,沒好氣地叱道:“沒看見他們都在你面前,等着你發話嗎?”容若曾幾何時受過這輕慢的待遇,她眸光微斂,看着眼前這個年紀不出二五的女子,有着“元族”特有的深刻眉目,稱得上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不是這批人的首領,但很受孩子們的愛戴敬重。
“有道是,有求於人就最好端出求人的態度,要不,我雖肯教你們如何屯田開墾,造水利之便,但是,若我不高興了,暗自留了一手,阿兒朵姑娘以為最後吃虧的人是誰?”容若不愠不怒,嗓音輕淡,那,她被俘之後,是阿兒朵向首領建議讓她親自指導,説見過她在漢人的村莊裏教導墾田,説得之詳細,教容若暗暗吃驚,原來這些人藉着假扮村民之便,窺伺了她的行動不只一天。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阿兒朵哼了聲,沒想到當看見身穿男服的容若,竟是女兒身,還虧她見了那俊逸卓絕的氣韻,勾抹在畔的爾雅淺笑,心房怦得差點不過氣,“難道,在你的心裏都不會慚愧羞恥嗎?這些無辜的孩子們,他們的父母都是被那個狗皇帝屠殺而死的,你不過是在替他贖罪!”
“我替這些孩子到難過,這天底下,沒有誰該生來就受父母雙亡的苦,但是,我不覺得自己該慚愧,又或者該覺得羞恥。”話落,容若不再言語,只是靜默地看着那些孩子們辛苦地搬運勞動,就為了攢下一口飯吃。
“為什麼?你們中原人不只驕傲自大,就連這一點悔悟之心也沒有嗎?真是無藥可救!”
“天下之事,凡有輸贏,最後不過就是成王敗寇,能力輸人,也只能自認不如,但,不是誰都能有此氣量。”容若轉頭看着她,眸中閃過一絲嚴厲,“再説,當年你的族人與我朝議和,才不過三月,又舉兵進犯,幾次去而復返,大肆燒掠我國的城池村落,那些死傷之人,就不無辜?”
“這…這不一樣!”阿兒朵聽出了幾分理虧,窘困地叫道,偏偏口才不如眼前之人,被詰問得啞口無言。
“哪裏不一樣?一樣都是人命。”容若挑眉輕笑,輕鬆的神態絲毫沒有被擄之人的狼狽,反倒像極當年在“靜齋”裏與大臣文人談笑風生,神自若。
“所謂‘賞信罰必’,獎賞,就要説到做到,懲罰,就要令出必行,當年你的族人幾度進犯,打了跑,跑了再回來打,料着中原對邊族的懷柔政策,不敢對你們大肆剿殺,讓中原朝廷可謂是煩不勝煩,幾個邊族跟着你們有樣學樣,讓朝廷幾萬大軍疲於奔命,那時候,還是毅王爺的皇上,他不是沒給過你族人機會,他讓他們在三天之內遞表投降,退回領地去,他既然説了三天不降必屠城,他就必然要做到,否則就失了率領將士們的威信,屠城之舉看似殘忍,但卻能示於其他邊族,若再不從,同樣的下場就會落到他們身上,讓他們知道,‘屠城’二字,不會只是玩笑話而已。”
“都是藉口,刁婦!”阿兒朵説不過,只能一個勁兒駁斥,氣憤地伸手推了容若一把,讓她一時站不穩腳步,撞上了一旁的推車。
容若雖然在危急之中,以手扶住推車的邊緣,但還是撞到了側的軟脅,她痛得擰起眉心,沒喊出聲,卻是蒼白着臉,半晌不過氣,她低頭看着自己被寬衣遮掩,仍舊不顯的小骯,一絲擔憂之情掠過心頭,但她很快地就讓自己恢復了笑容,不讓自己表現出異樣。
哪怕只剩奄奄一息,都不能讓敵人逮到可趁之機,更何況,被知道她懷着身孕,這孩子必定被利用來當成掐住律韜咽喉的利器。
她當然不怕律韜有危險,她怕的是對朝廷有所危害。
若是她的孩子被拿來當成利用的工具,要造成不可收拾的危害,那她還寧可自己了斷了它!
“你…沒事吧?”阿兒朵有些擔心的問,明明聽她撞了那麼重一聲,卻不見她哀一聲疼,這樣一個女子,難怪中原皇帝會看重。
“沒事。”就算有事也不會跟你説。容若知道很多人其實本看不出來,她的笑容越燦爛,其實心思就越惡劣。
阿兒朵被她那抹笑又晃得眼一暈,卻是硬着聲道:“告訴你,殺人是會有報應的,你那個中原皇帝活着的時候就儘量得意吧!他死掉以後,絕對會進地獄受刀山之刑,千刀萬剮。”就算律韜要受千刀萬剮,也由不得別人來説!容若心裏騰起了一絲怒氣,眸光冷淡地覷着阿兒朵,“有時候,有些人是不得不殺,在上位之人,無論是殺人救人,最後都難免滿手血腥,佛説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不知道造了百個、千個、萬個勝過浮屠的功德,能不能抵消死後殺生的刀山之刑?”
“你殺過人?”阿兒朵聽她的語氣,似乎心有慼慼,但也同時被她那一雙冷鋭的眼神盯得心頭髮顫,生出了寒意。
容若笑睨了她一眼,沒想到自己竟有一天會被如此詢問,若不是腹部隱隱的傳來刺痛,真有趣得讓她想要大笑,她何止殺過而已?
“若我説多了去,你信嗎?”説完,容若看着她一臉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看起來不過一介尋常弱女子,哪能料到,在這副軀殼裏的靈魂曾經是男子,而且,是曾經權傾一朝,只差一步便可登極的皇子殿下呢?
只是,這時的容若設想不到,自己教導“元族”之人屯田開墾,造水利之便,後來這些人移居北方,以她所教導的方法耕種,終於因為糧食得以豐足而落地生,阿兒朵的後代改歸漢姓“段”在幾百年後,她的後代子孫段檠天興兵覆滅齊朝,娶齊朝末代帝姬齊鳳雛為後,而後,又是另一個百年江山。
夜半,在不甚安穩的睡夢之中,容若被肚腹之中傳來的一股微涼給驚醒,她坐起身,以手心隔着不甚能夠禦寒的布衣料,貼在雖然不顯,但是觸摸起來已經柔軟之中帶着硬實的小骯。
四個多月了。
照理説來,應該是能夠覺到腹中胎動的時候,但是,容若卻是一次也不曾受過肚中孩兒的動靜,只是總能覺到就像是肚腹裏揣着一隻温熱的小子爐,就這麼靜靜地在她的肚子裏生着温暖。
但是,這一刻的容若卻覺得冷,不只是這簡陋的石室裏冷,身上不能抵寒的布觸之冰冷,現在就連一直覺到温熱的肚子,都因為失去了那温暖而覺得有點泛涼。
“小金豆,你動一動吧!手也好,腳也好,你動一下,讓我覺到你的存在,好不好?”她以雙手輕按在肚子上,音量小得只有自己與孩子能夠聽見,“你乖,這幾都沒折騰我,讓我能吃能睡,你現在可以動一動,我允你狠狠的踢我肚子幾腳,好不好?”説完,容若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瘋了,竟然在跟肚裏的孩子打這種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商量。
但是她的心坎兒裏一陣涼過一陣,想到了曾經替自己把脈,確認過這孩子的脈息並不穩固,這段子的折騰,以及今天白裏的那一撞…不,不可以是現在,容若心急如焚,當初沒喝下那藥方,怎麼可以是現在才失去?!
她不願意!她不甘心!
然而,一股彷彿拉扯般的沉墜痛,像是呼應般從她的小骯深處泛起,就在這時,連天的火光從石室的高窗上迤入,映亮了這簡陋的地方,當她看見律韜帶人打開那扇門,見到他起初一瞬間鬆口氣的神情,很快地就轉成了震驚,順着他的目光,她低下頭,在自己的裙襦上看見一片逐漸漫延而開的血紅,在她昏倒落到他箭步上的懷抱裏時,她確信,在最後的最後,那孩子終是動了一動,踢了她一腳,疼進了她的心坎裏…
幾個時辰,律韜一動也未動,就靜靜地坐在牀前的一張圓凳上,彷彿石化了般,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子,明明是他這一生最摯愛之人,但是,他卻在昨晚之後,覺得自己真的從未懂過她。
他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緩慢地移到她平坦的小骯上,就在昨晚之前,他們的孩子還棲息在那裏,但是,一個晚上的折騰用藥,終於讓那一條小生命成了血水塊,再也不復存在。
與她在談兵用計的那一段時,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竟然還懷着孩子,如果他知道…天殺的他絕對不會讓她冒一丁點險,更別説讓她四處行走,讓自己暴在危險之中。
一夜未睡,律韜的臉看着憔悴,眼下兩抹青痕,看着容若終於醒轉,一雙美眸幽幽地睜開,轉眸看見了他,有一瞬的微楞,撐着要起身,他立刻上前為她迭好枕頭,讓她半坐起來。
好半晌,他們只是沉默相對,她在等他開口,但他像是鐵了心不説話,凝視她的眼眸之中,有不信,有遲疑,還有一抹淡得幾不能見的哀傷。
“孩子…呢?”容若知道終究只能自己開口問出來,但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她卻覺得像是要被噎住一般,心翻騰得像是要嘔吐出來。
“乾乾淨淨…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律韜笑得苦,卻也冷,他真的很想打開她的心,她的腦袋,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明明不想要他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將腹中的骨給留住?如今終於得償所願了,又為什麼看起來一副大受打擊的神情?
但話才説完,看見她瞬間慘白的臉,他就發現自己説錯話了,她微微地勾動角,想一笑置之,卻終究還是兩行淚先淌了下來。
“容若?”他被她的淚水給震驚了,從未想到她會因為孩子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