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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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以後,蘆花村傳來一條爆炸的消息:鮑學智榮獲全省文科高考第一名。
初次聽到這個消息時,除了學智本人和碧月相信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相信這是事實。學智的老師們聽了都搖頭否認:“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桂晴當時也只是半信半疑。是啊,一位走進高中校門還不到半年的學生怎麼有可能成為全省文科高考狀元呢?可是當人們看到他的成績單時,首先他的老師們恍然大悟起來。老師們議論説:“這個學生即使一天高中校門沒進過,而且在試考之前除了政治以外,其他書本一眼不看,也完全能夠考出這樣的成績。他在試考中,本就不存在半點特殊發揮,完全靠的是紮實的基本功。”不信請您也一起看看他的各科成績:語文99分,政治98分,歷史98分,地理97分,數學7分。
消息傳到鮑福家裏時,鮑福正在給學智上政治課:“中專試考也早已結束了,場面你也經歷過了,該把心思收一收了,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這種事情也就是湊湊熱鬧罷了,其實你連沾沾榜邊兒的希望都不會有。從今往後,除了去學校,你就得老老實實地給我呆在家裏用功。語文你就不要再看了,再看成績也長不上去了。今後最大的任務就是把數理化成績提上去,你就看看你入校以來的成績,這三門功課每次試考都不及格。你是怎麼搞的?我統共生了三個兒子,毫不客氣地説,那兄弟倆別看都比你小,但都比你有發展前途。只要你考出去了,我的心事就算減少一大半了。從現在到年下沒有幾天了,我可得把醜話説在前頭,寒假試考這三門功課如果有一門低於80分,你就別回家過年了。你聽清楚了沒有?”學智剛要回答,忽然有人來報:“學智,你這次考了個全省第一名。”鮑福不高興地對來人説:“你別瞎打岔,我正在跟他説正經事兒呢。”來人知道跟他説什麼都沒有用,只好把《成績通知單》亮給他看。鮑福看了,兩眼都變直了,嘴裏一個勁兒地嘟嚕:“老天爺,這是真的嗎?”等徹底醒悟過來,他才試探着問:“聖兒,你參加的不是中專試考嗎?報來的怎麼會是大專的成績?不會錯吧?”學智告訴他:“錯不了,我果真參加中專試考,真正會像你説的那樣,連傍邊兒都沾不上。但話又説回來,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要參加大專試考,你能讓我輕鬆愉快地進入考場嗎?”鮑福聽了,臉比燒紅的鏊子都紅。
幾天以後,學智參加了錄取前的體檢。
又過幾天,學智接到了東海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使學智和碧月最到悔恨的是,一開始他沒有在第一志願上填寫北京大學,否則他便是堂而皇之的北京大學的大學生了。
此類情況,在全國當屬首例。這無疑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特別是教育部門和各種新聞媒體更是廣泛關注。自通知書下達以後,省教育廳、地縣教育局的領導借登門祝賀之機,循環往復地請學智介紹學習經驗、談個人心得。他們認真地聽,詳細地記錄,多次開會研究,並且整理成了各種各樣的材料。除了教育部門的領導親自上門以外,省電視台、省廣播電台、《東海報》社以及許多省的教育部門和新聞媒體也紛紛前來取經採訪。另外國家有關媒體也多次登門。更加可喜的是,一些出版單位還軟磨硬泡地請學智把平時積累的文稿都拿出來,決定出版一本《鮑學智作品集》。一時間,在蘆花村的村頭巷尾,小車如水,行人如穿梭。一向平靜如水的蘆花村自羅部長探鄉以來,又一次創造了車輛人的高峯。
這幾天,鮑福的腦子簡直不夠用了,説話常常着三不着兩,有時雲來霧去説了一大堆話居然不着邊際,有時明顯屬於嘴邊兒上的話他反而支吾半天居然一個字又吐不出。他整個的就跟着了魔似的,他怎麼也搞不清他一天到晚都跟着攙和些什麼,他也説不清如果少了他的參與下一步的事還能不能繼續進行。他對學智的態度跟十幾天以前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如果父子之間的關係可以顛倒過來的話,他寧可顛倒過來。現在,趁外面都忙得團團轉,咱不妨輕鬆輕鬆,説説他這幾天的一些奇聞怪事兒。
省電視台前來採訪,自然少不了讓學生家長談談他們是怎樣支持學生學好文化的。鮑福雖然跑了半輩子江湖,可他何曾在錄相機前亮過相!一想到將要面向成千上萬的電視觀眾了,他的心裏就一陣陣發怵,這一發怵,就出了一身冷汗。寒冬臘月的,這身上濕溜溜的,可不是個滋味,於是一張極伶俐極乖巧的嘴巴再不像跟昭懿、昭任説話時那樣揮灑自如了。他結巴了好半天,才支吾道:“我…是天天晚上死死地盯着他用功的。”剛説到這裏,縣教育局長趕快建議攝相師:“停停停…”鮑福不解地問:“咋了?我平時就是這樣做的嘛!”局長儘可能地不使他產生誤解:“老弟,你能不能再換一種方式談談。”鮑福不知道局長大人講的是哪種方式,他拿捏得鼻子尖兒上都冒汗了。局長看到他實在不行,只好讓桂晴在鏡頭前亮相。當聽到圍觀的人對桂晴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時,他羞得無地自容。
然而這種上不得大席面的壯舉並沒有愧疚多久他就又談笑風生了,他歷來在尷尬的事情上都是很健忘的。他始終都認為自己才是這種場面的主角,任何地方都少不了他,就像村裏的紅白事兒上始終都少不了一位指東道西的明白人一樣。為了接四面八方的客人,他每天都在堂屋門口的八仙桌子上擺上幾條香煙(其實從來就沒人動過一支)。有一次,縣委書記親自登門祝賀,鮑福一看父母官來了,慌得跑前跑後地忙活。縣委書記要走了,他追了很遠,愣是把一盒香煙在縣委書記的兜裏。得縣委書記哭笑不得。
儘管他跟來去匆匆的官員僅僅只有一面之緣,可是那種特別強的記憶力卻使得他能把每一位官員的音容笑貌都深深地記在腦海裏。當人們散去以後,他會如數家珍地把一直以來接觸到的每一位官員的名字按照先後順序一個不落地念叨一遍,就像他平時忙活了一陣子總會把各種收入和成本計算一下一樣。他總是有一種錯覺,他跟哪個層次的領導見上一面,就立即覺得自己也有了同等的身份和地位了。這些天來,就是因為他見的領導太多了,所以説話的口氣也跟過去大不相同了,他特別想把每天經歷到的事兒從頭到尾地跟昭懿昭任等人講講,哪怕敬茶遞煙的差事兒全歸他都樂意。昭懿聽了自然覺得新鮮,可昭任卻很不以為然。
那一次地區教育局的黃局長不知單獨跟他談了些什麼,過後,桂晴就覺察到他一貫的豪言壯語中又多了一句話:“從下一代起,我們一定要跟農村劃清界限!”他有這樣一種意識:只要哪個孩子説出話來遠離農村,他就高興。一天,學智不知給哪個弟弟輔導功課,也不知道説話中怎麼説起麥子跟韭菜的形態來了,好像學智説了這麼一句:“韭菜跟麥子長得差不多。”鮑福聽了,喜得差點跳起來:“怪不得人們常説大學生分不清麥子和韭菜,原來果真如此!哈哈…”他認為這就是跟農村劃清界限的最好兆頭。
關於他的話題,我不想再多説了。轉眼到了學智入學時間。鮑福要趕在學智離家的前兩天舉行一次重大宴會,這樣學智還可以有一天的時間做點兒入學前的準備工作。宴會是晚上進行的。被請的人有大隊、工作組、學校、各生產隊的正副隊長和會計以及所有跟他們家有來往的人物。鮑福原計劃要花費幾百塊錢的開銷,可是等到準備酒宴的時候,才知道真正需要他付出的只是一少部分,因為無論公與私,都是提前備了酒來的。由於人員眾多,屋裏屋外都坐滿了人,就連任氏的房間都有人坐了。宴會自然進行得十分熱烈,曾經教過學智的老師一個個都喝得酩酊大醉。宴會持續到很晚,才陸陸續續地有人離開。
學智給每一位參加宴會的人都恭恭敬敬地端了兩杯酒。等把這項工作全部做下來以後,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
此時,對門的鄰居家裏冷落極了。也許,這對夫因為不甘忍受這種極度的冷落,才一對一地爭鬥起來。
“你不是整天咋呼着那薛半仙很牛皮嗎?牛他媽的!還説那家的風水能被他破了,狗,不光沒破,人家的風水反而比過去更旺。”黃臉婆氣得有些變調。
“閉上你的臭嘴行不行?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昭闐沒好聲氣地罵道。
“我偏要説。你瞅瞅你那熊樣,就知道在家裏罵老婆,沒見過有你這樣的窩囊廢。那麼多吃鼻涕屙膿水的人都被請去了,偏偏沒有你,你好歹也當過他的老師,你就不覺得窩心?”
“誰稀罕去喝那點狗!請我去我還懶得動呢。”
“喲嗬,你倒真成個人物了!呸,別硬把自己往好人堆里拉了,趴在大路上都沒人撿。”昭闐正要用更惡毒的語言去堵她的嘴,忽聽有人叫門。
“二大爺,我是小聖兒,您幫我開一下門。”兩口子搶着去開門,一眼看見學智手裏和懷裏的東西,兩人都怔住了。
學智走進來,把菜、酒、煙都放在桌子上。
黃臉婆趕快搬來凳子,讓學智坐下。
昭闐動地説不出個囫圇話來:“侄兒,你看…”學智帶着孩子般的微笑:“二大爺,這事兒都怪我,人一多,我倒是先把您給忘了。這正應了咱們常説的那句話了:‘燈下黑。’”
“是啊,‘燈下黑’,‘燈下黑’。”昭闐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反覆重複着這個詞兒。
“二大爺,這些年您沒少為我花費了心血,我能有今天,也多虧了您啊!”昭闐動得淚都出來了:“爺們,咱爺倆啥話都別説了。你拿來的酒我一定喝,一定喝。”説完“啪”地一口把瓶蓋啓開,接着,嘴對着瓶口“咕咚”灌了一口。
黃臉婆趕快把一個酒杯放在他面前,又順便送上一句:“小心點兒,別噎着。”昭闐滿滿地倒了一杯,又一口喝乾。他用手掌抹了抹嘴,苦樂加地説:“爺們,你二大爺這一輩子沒什麼出息,要説做的最臉的一件事兒,就是曾經教過你這個學生。”
“二大爺,您千萬別這麼説,您教過的學生將來比我有出息的還會更多。”
“我看以後再不會有了…”話還沒説完,他就兩手捂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學智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老師當着他的面哭,他知道老師此時太動了,於是安了幾句。師生兩人又從學智上小學開始,暢談了許多校園裏的話題,大家都很開心。
學智估摸着家裏的人差不多已經走完了,就告辭説:“二大爺,家裏這會兒怕是亂極了,我得過去收拾一下。您慢點兒喝,今兒高興,就多喝幾杯,反正明兒是星期天,您可以在家休息。您要是覺得這一瓶還不夠,待會兒我再給您送來一瓶。”昭闐連忙拉住他的手:“夠了,夠了,你還是先過去照應一下吧。”學智走到椿樹底下的時候,面遇到碧月從家裏出來。他連忙問道:“碧月,你剛過來吧?怎麼這陣子就走?還是再坐一會吧!我還有話要跟你説呢。”碧月理都不理他。再問,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