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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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宴會之後的第二天,譚所長就帶領一班人馬把照相機親手送到了鮑福家裏。
所長一進門就滿臉堆笑地嚷道:“鮑福兄弟,誤會,全都是誤會,千錯萬錯都錯在那天我不在所裏。都是這幫龜兒子辦的好事兒。”然後衝着大夥:“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給鮑福認個錯?”一幫匪徒似的辦事人員像炸了鍋似的嚷嚷開了。這個説:“鮑福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宰相獨裏能撐船,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啊!”那個説:“鮑福哥,您海涵,都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
鮑福何嘗不清楚,他本身就是從鋼絲上沿過來的?這事兒只能哈哈一笑。於是他立刻擺出一副笑臉:“弟兄們這是説哪裏的話?你們都把我鮑福當成什麼人了?我鮑福不才,但畢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江湖上有句老話:‘一回生,兩回。’還有:‘不打不成。’從此以後,你們若不嫌棄的話,咱們都是朋友啦,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痛快。”所長叫嚷道“你們都聽見了嗎?從今往後鮑福就是咱們的哥們兒了,誰再有半點對不住他的地方,別怪我翻臉不認人。”眾人齊聲擁護:“誰敢不聽大哥的!”鮑福道:“既然弟兄們都來了,我也沒什麼好表示的,但家裏有的是酒,無論如何也要請弟兄們來個一醉方休,‘熱熱鬧鬧是年下’嘛!我可把醜話説在前邊,誰都不興當孬種!”
“使不得,使不得。”所長首先掛了免戰牌“我們空手而來,實在無禮,改吧。”説着,就要拔腿。
鮑福一把將他拉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真要拿我當哥們兒,哪有這麼多廢話?有道是:‘菜好做,客難請。’你是不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話?”
“兄弟,別別別,我本沒那個意思。既然這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然後衝着大夥喊:“弟兄們,今天都別走了,大家熱熱鬧鬧喝個痛快。有道是:‘有來無往非禮也。’元宵節過後,我做東,給鮑福兄弟還席。”那天,大家一直喝到太陽落山,一個個都喝得東倒西歪。
沒過多久,鮑福又跟税務所的大小人物喝了個昏天黑地。
就這樣,不到一個月的光景,鮑福就把程彰集及周遍公社的執法部門玩兒得風風轉,他的勢力範圍還在不斷地向四周擴展着…
那位張老闆原計劃將鮑福一口吃掉,現在看來,不僅不能如願以償,反而有朝不保夕之患。因為他的地盤正在一天天縮小,眼看就要四面楚歌了。這時,他不得不放下架子,藉助外界力量化干戈為玉了。
那位曾在江湖上名揚一時的卞鐵嘴更是狼狽不堪,他千方百計地想跟鮑福盡釋前嫌。然而他一聽見鮑福的名字,心裏就發怵,連二次登門的勇氣都沒了。
鮑福畢竟是久混江湖之人,他深深懂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再加上桂晴經常曉之於“得饒人處且饒人”之理,鮑福很快就跟張老闆握手言和。兩人同時達成共識:程彰集以東地盤歸張老闆,以西歸鮑福,雙方不得侵犯。張老闆非常滿意,還專門宴請了鮑福。鮑福不知不覺中在江湖上又多了一個朋友。
一九七七年,從節到麥收後的半年內鮑福是一路綠燈、左右逢源。屈指算來,這半年的收入要超過過去好幾年的收入,因為照相在當時能稱得上暴利,況且這個行業最發財的路子就是一年一度的照畢業相,鮑福和桂晴是豁出命來對待這件事的。
就在鮑福正在宏圖大展,如中天時,政治陰雲卻悄悄地降臨到他的頭頂。原來在這年的夏季,**邑城縣委、邑城縣革命委員會聯合出台了一份文件:《關於限制資產階級法權若干問題的規定》。《規定》通過引用有關方面對“資產階級法權”這一極具時代特的社會現象所做的理論的概括,從而採用列舉法詳細地描述了這一現象在邑城縣境內的具體表現形式。私人照相館就在形式之列。《規定》視“資產階級法權”為洪水猛獸,號召全縣人民積極行動起來,廣泛開展一場以深入揭批“四人幫”為形式,以割除資本主義尾巴為內容的羣眾運動。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高音喇叭裏不分白天黑夜地響徹着播音員奮發昂的聲音:“我們的國家是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國家,公有制的原則決定了國家公民必須具有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思想品德。任何私有制形式的存在都是歷史的倒退,都是社會主義制度所不允許的。列寧同志早就告誡我們:‘小生產者是經常地,每每時地,自發地或大批地產生着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非常可笑的是,這場運動跟以往大多數運動一樣,風聲大,雨點小。因為縣委、縣革委不可能把全部力都投入到這場運動中去,他們還有着更比這更嚴峻、更艱鉅的工作任務,比如:農業學大寨。另外,就《規定》本身而言,由於它是領導者在對全縣形勢缺乏全面估計的基礎上草率制定的,因此帶有嚴重的不完善。如:《規定》指出:“私人經營者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將經營所需工具、器具轉讓給集體單位。”此處的“轉讓”是有償轉讓,還是無償轉讓?如果是無償轉讓,那麼,有些轉讓者非得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不可;如果是有償轉讓,那麼作價的原則又該如何掌握?還有,對於那些已經列入“資產階級法權”行列的經營者,是把他們打翻在地,還是讓他們戴罪立功?等等。不久,在實際落實這一重大部署時,縣裏對原來的思路又做了這樣的調整:只要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途知返,願意為社會主義建設出力,我們就歡他,對於他從前的過錯就不予追究。
據《規定》的神,鮑福下一步的任務就是把照相機轉讓給大隊。他和桂晴要在大隊黨支部的直接領導下開展工作,全部收入歸大隊所有,鮑福和桂晴只能據勞動量獲得工分。就當時的情況來講,一個工值一般在三錢左右;而一份一寸照片的價格是三八分錢,扣去成本,利也在三錢左右。如此天壤之別,鮑福豈能心悦誠服?因此,從文件下發的那一刻起,鮑福就慌張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四處奔走,探聽各方面的消息,不便獲悉:其他幾家民間照相館基本上是明裏歸公,實則為私。在此之前,鮑福一直按每天一元錢的數額向生產隊裏上“買工費”這對於生產隊來説,無疑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所以社員們還是比較滿意的。鮑福認為,既然自己為生產隊裏做了貢獻,那麼此項行為也應該是合情合理的了,因此還想沿着這條路子繼續走下去,他寧可在現有的基礎上再增加一點上額。總之,只要讓他跟生產隊打道,不管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他都樂意。可是大隊方面堅決不認賬,並聲明一定要按照原則辦事。鮑福好話説了一大堆,就差跪下給他們磕頭了,全無濟於事。經驗告訴他,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他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這時,昭懿等人獻計説:“你為啥不利用羅部長這座靠山?你要是打着羅部長的旗號到縣裏跑一趟,還怕他們不給你網開一面?”鮑福搖頭道:“哪像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常言道:‘遠水解不了近渴。’何況我跟羅部長還是八杆子打不着那點兒的小關係。我若狐假虎威地在外面咋呼一陣子,興許還能矇住一些人,要跟大隊的那幫老小玩兒這個,沒戲。他們誰不知道我的底細?再説啦,就算我跟羅部長有八拜之,也無濟於事。你們沒看到,紫寅大爺的親弟弟在外省當的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省委副書記,紫寅大爺不是照樣在家裏挨餓受凍嗎?咱蘆花村跟別的村不一樣,他們只要用不上你,任你是天王老子都不頂用。”鮑福冷靜下來的時候,琢磨過這樣一個思路:誰也不用管,還像從前一樣,該咋幹咋幹,真正到了有人找上門來的時候,就讓母親和祖母學着機槍的樣子大鬧一場。反正她們都是烈屬,誰也不敢動彈她們一指頭。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母親和祖母。誰知兩位老太太一聽這話,紛紛搖頭嘆息:“這事兒我們做不來。”鮑福氣急敗壞地回到自己屋裏,衝着桂晴咆哮道:“我就知道她們辦不成事兒。你瞧瞧她們,在家裏搞內訌,一個比一個勇敢,一輪到辦正經事兒,都傻眼了!這就叫大門裏面的英雄。我看她們在這方面就不如機槍。”桂晴揶揄道:“那你為什麼不請機槍給她們辦辦學習班?”鮑福苦笑道:“她們天生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鮑福又在想,既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為什麼不去投靠張老闆?這個念頭剛剛冒出,鮑福就把它掐斷了。因為他得顧及面子。
鮑福不得不陷入極度苦悶之中…
經過兩晝夜的思考,他終於沉靜下來。他對幾位大隊支委做了一下評估:昭珙:無論講親族關係,還是個人情,都不應該跟自己過不去。可是這人一貫看似沉靜如水,其實內心溝壑縱橫錯,在大的是非面前,只要不牽涉到他個人的切身利益,他是輕易不表態的。
馮保才:這人一貫昏頭昏腦,好事壞事到很少找着他。
另外幾位年輕的支委乍一看跟個人似的,其實他們坐在辦公室裏只是擺擺樣子罷了,他們最終還得看昭珙的臉行事。
剩下的就只有文圭汝了,這老兒從頭到腳都着壞水,他無時無刻不想着擠對我。另外在他的身邊還活躍着幾個不三不四的傢伙,如汪清賢等人。他們一夥人有一個共同特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從我上照相機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染上了紅眼病,無時無刻不想制我於死地。眼看天賜良機,他們豈肯善罷甘休?看來他們才是我的真正對手。
想到這裏,鮑福的心裏一下子亮堂的許多。你們不是成心要放我的血嗎?那好吧,咱就來個破罐子破摔。我得不到的,你們也休想得到。反正技術掌握在我的手裏,你們只能遠遠地看,離近了就別怪我惡語傷人。咱們走着瞧,誰大誰小還不一定呢。
再説文圭汝早把照相館看成了一塊肥。他為大隊謀劃是假,為自己謀劃是真。他總共生了四個兒子,出落得一個比一個醜陋。四個兒子,四條光兒。除了小四兒,其他三位都是二十郎當歲。最讓他頭疼的就是老二,這傢伙不僅貌醜,還弱智。都二十好幾了,臉上還時常掛滿鼻涕和口水。人還沒到呢,就遠遠地飄來一股臭味。很少有人願意跟他接近。文圭汝正愁着沒法打發他,忽然看到了鮑福手裏的照相機。何不來個渾水摸魚?讓二兒子在照相館裏混上幾天,技術學到學不到那都是小事兒,關鍵是能借此機會混個媳婦。不過文圭汝並非等閒之輩,他決不會一亮相就使出絕招,他深知鮑福非常難對付。他得先讓身邊的人先試探試探,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採取何種手段。
鮑福認為,既然老子已經歸順,咱們之間就沒有上下大小之分了,什麼領導呀,被領導呀,老子不管你們那一套,老子就認準一個理兒:外行永遠不能領導內行。將來大家相處,平安無事萬事皆休,倘若吹求疵,吹鬍子瞪眼,別怪老子説話噎人。所以他頭一天去大隊上班,就故意表現得大大咧咧,他不僅不把文圭汝放在眼裏,就是見了昭珙,都是愛答理不答理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他的脾:高興的時候,説什麼都行,不高興的時候,就像老虎的股一樣…摸不得,大家都處處謙讓着他。儘管如此,鮑福還是覺得看見誰都不順眼。工作剛剛開始,大家就被了個大不愉快。原來照相館歸公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涉及到照相材料的問題。
鮑福沒好聲氣地告訴他們:“現在相紙和膠片都用完了,咋辦?你們總不能讓我拿小學生的作業本當相紙用吧?”
“去買啊。”不知誰順口説了一句。
“買?説得容易。你知道北京在哪個方向嗎?告訴你吧,去北京可不像趕程漳集一樣,一支煙卷的工夫就能走個來回趟,那得需要坐火車。你以為火車票就像煙捲那樣容易買到嗎?那得需要排隊,你也別以為排個十天八天的就一定能買到,那還得看你的運氣。”大家都不吱聲了。
鮑福一看大夥兒都變成啞巴了,於是找茬道:“你們怎麼都不説話了?誰去買相紙啊?是我去啊,還是在座的哪位去啊?”
“當然是你去了!”又不知是誰順口説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