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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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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通傳後他才轉身,望向晉穆和我時鳳眸不一揚,笑道:“一路辛苦,終於到了。”我扯了邊勉強笑了笑,心下不知怎地早已緊張得不能呼。嘴角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晉穆朗聲一笑,握住我的手上前與聶荊寒暄。

我下意識地側眸去瞧適才與聶荊説話得那人,入目,白錦灼眼,銀髮凝霜,俊面平靜淡定,眸深沉不知所想。他看着我,那眼光靜睿冷寂,彷彿帶着能穿透一切的力量,悉而又自然地一下看入了我的心底。

萬千思緒終凝縮成了一線,我默然望着他,心狠狠一跳後,瞬間不見了蹤影。

指間,那修長的手指猛然收緊,掌心相貼的温度漸漸發涼。

我終於開口,聲音輕輕顫微:“二哥,你也在。”鳳眸凝彎,無顏勾勾角,笑顏魅惑如常:“是,我在。”-因是午後,殿外烈灼地,殿裏卻陰涼似水,黑赤的玉石築繞四周,明黃紗縵垂落厚重,雪冰靜融在金鼎下,蟠龍金柱倒映着殿外餘光誕出蒼耀冷芒。

守在殿門的內侍不知何時已躡步退出,四人無言相峙,氣氛一瞬有些僵。聶荊看看晉穆,再看看無顏,沉片刻,忽道:“夷光,南宮念着你,此番你能來邯鄲她很是欣喜,後宮池裏蓮花開得正好,聽説你愛蓮,不妨…”説到這,他陡然停下來,目光越過我直視殿門,下顎微揚,面冷俊端肅,言道:“雲虞,你來前殿作甚麼?”我聞言回眸,這才看見一身着粉宮裝的少女俏立殿外,正屈膝回稟着:“君上,王后特命雲虞請夷光公主後宮一敍。”聶荊面容一暖,忍不住揚笑笑,看着我,目瀲灩如波。

他和南宮倒是夫同心。我心知他們之間蹈話若我在場必然甚不方便,於是抬眸望向晉穆,輕聲問:“我也想南宮了,可不可以…?”

“當然,”晉穆放開我的手,柔聲囑咐,“炎毒人,蓮花縱好,也不要在外逗留太久。”我點點頭,轉身便走。

身後,聶荊開口,笑談一句試圖舒緩殿間不尋常的清靜,餘音有聲,可惜卻依然無人接話。

我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紅蓮嬌,碧叶韻水,陽光熠然金燦,映得一池湖浩淼生煙。池畔有長廊浮波彎繞,直通池中央的青玉涼亭。

竹簾垂亭外,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視線。

雲虞帶着我在簾外待要通傳時,密竹織成的簾子裏已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耳中但聞一聲嬌笑輕輕,隨即有素手挑了竹簾,一襲華貴的綠紗宮裝入目清涼。我揚眸,卻見南宮在亭裏看着我,微微咬,美目波。等那目光停留我發上而驟然暗下去後,我不由得對她展顏一笑。

南宮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將我拖入亭裏,急道:“夷光,你的頭髮…”我淡淡一嘆,了衣襬坐去一旁,但笑不語。

南宮蹙眉,凝目望了我半,忽地又掀了竹簾走了出去,與那雲虞不知低語了什麼,見雲虞轉身匆匆離開後,她方表情一鬆,吐出口氣,又回了亭裏坐在我面前,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輕輕地撫上我的發,幽幽言道:“夷光,當時聽説了豫侯要娶明姬時,我便知你心裏定然難受至極。”我看着她,笑容斂去,臉微微疑。

她一笑,忽而伸手抱住我,解釋道:“還記得去年初冬那場劫難麼?你受重傷將死時,穆侯帶你到父王面前,父王救你恢復了意識後,那昏的幾天裏,你天天呢喃着無顏的名字。”我抿抿,低聲:“是麼?”轉念,卻想起那時晉穆也守在我身邊,我皺皺眉,心道那時我只聽得沉睡中他在呼喚着我,卻不知他當時的心情該是怎樣的尷尬和傷痛,又該如何自處。念及此,心中頓時無比愧疚,隱隱地,竟也不知何時開始有了一絲獨因他而有帝。

南宮的手指在我背上緩緩撫着,口中繼續道:“豫侯婚宴我本也要去的,可惜…”她稍稍離開我的身子,看着我,眸誠懇,語氣關心:“可惜後來我身子出了點事,荊不讓我去,那時不能陪在你的身邊,對不起。”我彎笑起,眸間卻漸漸濕潤。已有兩人為那場婚宴不在我身旁而説對不起,晉穆為何我心中明白,也早料到,只是南宮…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心中動:“南宮…”與她相識雖不長,但我受傷重病時是她仔細地照顧了我整整一個月,友情來得遲卻不想居然深厚至此。

南宮一笑,的指尖輕輕抹過我的眼角,道:“傻瓜,我是你親表姐啊,雄你是應該的,哭什麼?只是夷光,”她嘆息,眸子眨了眨,淚水剎那竟落得比我還多,“你受的苦未免也太多了些。”我好笑地拂袖擦上她的臉,垂手時,指尖無意劃過她的手脈,脈搏清晰跳動自她體內傳入我的肌膚,我一愣,而後喜道:“南宮,你…”南宮羞澀垂眸,白皙秀雅的臉頰上忽而有紅暈微染,囁嚅費力:“我不能去東齊看你,便是因為這個。”我起身屈膝,笑着蹭她身前,耳朵貼着她腹前的衣裳,玩鬧道:“我的小侄兒,我要聽聽他的聲音。”南宮推推我,無奈:“瞎鬧。才不到四個月。”我卻抱住她不動,低頭藏住自己的臉,心中狠狠痛着,之前昏睡中那模糊的小小身影彷彿又浮現在了眼前,恍惚中好似他正向我嘻笑揮手:“孃親…”指尖死死掐入掌心,我口氣,努力微笑着離開南宮,坐回原位。

南宮看着我,手指下意識地撫去自己的小腹,神略有疑惑。

我轉眸去看簾外滿池荷花,手臂微抬取過一杯茶慢慢飲着,面平靜,不再出聲。

倏然,南宮奪過我的手腕,扣指脈上,半,待她指尖發涼時,她扳過我的身子,眸光慌亂,緊緊盯着我的眼睛,面蒼白驚詫:“夷光,你…”

“王后,豫侯來了。”簾外雲虞輕輕一聲打斷她的話。

手中茶杯啪嗒一聲落地碎裂。我皺眉,低喝:“南宮,你!”南宮用力按住我起的身子,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見他,有話好好説。”我趕緊搖搖頭,低聲求道:“不要。”南宮眸閃了閃,似是不明白。我剛要解釋時,抬眸的剎那,那白衣已飄入了亭裏。喉間一咽,我看着無顏,咬不語。

南宮卻出舒心的笑容,朝我擠擠眼睛:“放心,池外荊早已找人看守着,亭子在池中央,無人能靠近。”音落,她未待我再言隻字便轉身離去-亭間唯剩我和無顏。

相對沉默。

他容顏凝冰冷漠,我心中苦澀難忍。

許久,我終是垂下眼眸,一言不發地起身越過他,想要離開。

琥珀香氣拂過鼻尖,我一愣神,身子頓住。眼前有寬長的白袖擋住了我的目光,我側眸,瞧見他望着我深邃得難以見底的眼神。悉的懷抱觸指可得,我的心神卻狠狠一震,腳下連退三步。

“二哥。”我壓平紊亂的呼,一語稱呼看似冷靜非常。

他微微一笑,垂下衣袖,目寒冽清冷,聲音涼涼輕滑:“丫頭,離開我,這些子過得還好嗎?”我咬了,眸間水意朦朧,不吭聲。

他低低嘆息,笑意輕輕:“他對你很好啊。”我依然不出聲,只望着他,腦中空白一片,心中傷得好似早已不知痛楚究竟是何。

視線模糊間,只依稀覺得那白衣漸漸靠近過來,片刻後,他的呼落在我的臉頰上,冰涼的指尖輕輕挑起了我的下巴,淚水滾落眼角的剎那,他的容顏便無比清晰地映入我的眸底,直沉入心。

對望半,我忽而一笑,柔聲道:“你要我嫁他,他對我好,不應該麼?”鳳眸上揚,似笑非笑的神間盡是危險怒的意味。墨玉一般的眼瞳瞬間暗沉似夜,淺淺的鋒芒緩緩劃過他的眼底,那一束束異樣妖冶的光彩輕而易舉地便糾纏住我的靈魂,殘忍噬咬着,由眼至心,到處鮮血淋漓。當我的心中開始覺出悲傷時,他卻抿笑了,笑顏漂亮蠱惑,卻又帶着説不出的絕望和痛苦,猶是那一抹遺世孤獨的淒涼,疼得我心魄碎。

“丫頭,我的丫頭,你頭髮也白了啊…”他喃喃着,手臂纏至我的間,低頭親吻我的發,目光離痛心,“是我傷的你。婚宴你被迫受辱,被獨舞…我卻不能保護你,陪着你,與你一起承擔所有,”言詞傷心,他卻依然微笑,眸間一點水意輕輕漾起,“我心何痛,你一定不知。宴後尋你不得,你要離開,我除了思念瘋狂卻沒有其他辦法。找到你,也不能給你承諾和温暖。十八年,一直只想好好護着你,卻不料到頭來偏偏傷你最深,讓你紅顏發白,叫你無助自保,迫你再也無法立足齊國。無顏無顏,父王這名字當真起得好,我何堪何難,何苦何求?天下蒼生,有誰能比我更無顏?”言至此,他突然大笑,笑聲蒼涼落寞,蕭寂張狂,刺得我的心滴血肆

“無顏…”我咬住,淚不斷,手指忍不住摸上他的面龐,輕輕撫着他瘦削下去的臉頰,抹去了那一絲剛湧出眼眸的清淺水澤。

“為何要我嫁他?”我小聲問。

無顏苦笑,眸光垂落,聲音既沉又冷:“丫頭,你不嫁他,夏惠能給你解藥?”我愣住,震驚。

“明姬身邊的解藥早已叫伯繚毀去,夏國君臣聯手得我步步艱難,”無顏笑得憤懣,眸間恨意似有火燒,眉宇間那絲陰霾,濃得可罩九霄無光,“我不捨你,你將死;我若舍你,你必怨我。丫頭,你叫我如何抉擇?”我失神,身子忍不住地,心絃緊得快要斷裂。

“晉穆他…”我顫聲問。

無顏冷冷哼了一聲,默了許久,方道:“他亦被算其中,此事與他無關。我只是奇怪,為何夏惠如此緊張你的去留所在,他縱是心狠但有東方莫在也必然不會強求你甚多,我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對此事着急成這般?”我心下冷笑,手指輕撫小腹,中怒火熊燃。夏惠做這事我再明白不過,我先前有孕,孩子的父親是無顏,若今後無顏身世浮而遭齊國王族遺棄時,但有我的孩子,他必然還可東山再起,甚至可以我是先王唯一遺孤而名正言順地幫助我們的孩子再次掌控齊國。若孩子沒了,那他…

念光忽閃,我想起藥廬晉穆和夏惠的長談不一個靈,恍悟過來後這才冷汗沾身。想是那般的神秘,謀算東齊、使齊大亂的最大籌碼必然和無顏夾縫生存的尷尬身世有關。東方莫知曉無顏的身世,那麼夏惠也定會知曉。他們此刻不説,不是時候未到,便是無顏也手握他們的要害。而晉穆要娶我,究竟是情深意切還是為了將來等到無顏失了豫侯之位、東齊無人掌權時他可以東齊駙馬的身份堂堂之來做輔政,此心難測。

東齊王族中如今除了無翌外便唯剩我一個公主,無翌幼而無用,要掌握他絕不困難,而我…我心中苦笑,原來夏惠誘無顏娶明姬一事背後真正的目的卻是要迫得我離開無顏身邊。想不到我竟愚鈍至此,當真入了他的局。

無顏睿智聰慧,除了孩子一事,我能猜到的他定然也早已瞭然於,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卻仍要護我生命、費盡心機地保齊安穩,還甚至為此不惜將我推至別人身旁,我卻差點誤會他負心無情,了雙眼幾尋死…他的苦,比我想到的該深幾何、沉多少?

心下倏然清楚過來所有的原委,我連幾口冷氣,亭外暑意炎熱,我卻渾身冰涼,腳下一軟,踉蹌倒-“丫頭,你身子怎地這般虛弱?”無顏抱住我,緊張。

我咬着牙,眸一寒,開口時,一字一頓,音冷無温:“無顏,大亂晉國,必要時,連楚同謀,或盟或敵,一定要破了這西夏屏障。”除了用這個來轉移晉穆和夏惠的視線外,我再想不起任何解決眼前危機的方法。

“只要你能活命,”無顏定聲,嘆口氣,在我耳畔柔聲勸,“你放心,其他一切我自有計較。我説過,這世上能夠殺我之人還未生出來。你是我的軟肋,但也是晉穆的軟肋,如今你不在我身旁而在晉穆身旁,倒是他該多擔心一點。”我無言,雙手緊緊環住他,身子抖得厲害。

“如今解藥得手了,那你是不是還要我嫁給他?”我輕聲問。

繞在間的胳膊倏然,勒得我疼痛難忍,不住低低一哼。我抬眸看他,口中卻仍問道:“是不是?是不是?”無顏低頭吻住我的,眸恍憂傷:“國書已下,除非他毀約不娶。而且…你既和他一起出現在我眼前,不就是已答應了他,又何苦再來問我?”我在懷中輕輕一笑,忽而使勁將他推開,言道:“你既説我被迫嫁娶之事與他無關,那麼我欠他的,依然還在。我本答應過他一年之內不會私下見你,如今卻是失諾了,”我緩緩説着,抬眸望住無顏的眼睛,瞧見他眸間一閃而過的慌亂後,我又笑,伸手按住他張啓的,繼續道,“我求他推遲了婚期,一年。這一年我不會離開他,我會在他身旁陪着他、全力幫助他,剛才與你所説大亂晉國是因我是齊國的公主、我是你的夷光。而這一年,我卻絕不能再負他,我也自知別無長處與晉穆,唯有幫他儘早奪得晉國王位。天下從無白髮國母,他若繼位定然不能娶我。一年,或許不到一年,他為君王之時,即是我離他之。”無顏看着我,沉默。

我移開手指,彎淺笑,望着他,目光堅定:“縱是如此,這一年,夷光的心和身絕不許二人,天上地下,夷光唯認無顏一人夫君。”暗沉已久的鳳眸終於生輝炯然,無顏面容一動,攬我入懷,垂眸盯住我,低嘆:“丫頭,我的丫頭。”我靜靜微笑,問他:“眼前丫頭是你一手□出來的,不管恩仇,情義在心是二哥從小教的。我給你情,就必然不能負他義,對不對?”我説話時,他俯下臉龐,炙熱的自額角落下,吻着我的眉眼,吻着我的臉頰,去我忍不住終是落下的淚水,直至停留在我的嘴角,輾轉研磨。

氣息纏,濃郁的琥珀香縈繞滿鼻,香氣沉落肺腑的剎那,中彷彿淌起縷縷暖,掠過破碎不堪的心時,好似帶着撫平治癒那些血跡淋漓傷口的神奇力量,讓我漸漸忘記疼痛。他吻得温柔深入,手掌抵在我的後腦,撫。我閉上了眼睛,幾番痛不生的辛苦後終覺一絲甜,於是甘願就此沉淪其中。

許久…

他惡意地咬了一下我的舌尖,我睜眸,臉紅若燒,看着他,輕輕息着,目光離。

“一年後,我一定接你回來。相信我,等我,愛我。”他輕聲叮嚀,眸光專注深情,緊緊鎖住了我的全部心神。我微微發愣時,他又狠狠吻了過來。這一次不復温柔,舌相觸狂野熱情,訴盡了思念的痛苦和相望的無奈。

我突然想起一事,忙用力推開他,自袖中取出一個琉璃瓶子小心地放入他的懷中:“你之前總是陪我吃那雪蓮藥丸,體內寒毒積累必深,這是解藥,記得服用。”無顏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口,額角抵住我的鬢髮,鳳眸微斂,低低言道:“一年,那麼長…若非齊國唯剩下了無翌,若非我答應了父王保齊太平,我真想帶你遠走天涯,哪怕追殺不斷永難安穩,哪怕沒有解藥你我一起毒發身亡。至少那樣,你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我伸手撫摸他的臉,柔聲道:“無顏,事無常道,人無常樂。失落的時候,想想以前,傷心的時候,再想想將來,那樣你便知道,夷光這一生其實都和你在一起。”無顏失笑,摸摸我的腦袋,嘆道:“唉,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