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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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很暖,暖得讓全身冰冷得我甚至覺出了滾滾堤意。我也不掙扎,只拈指出了間懸帶的宋玉笛,捲了衣袖細細拭上笛孔處。
“待會等我身子暖了之後,你吹笛,我跳舞給你看。”我笑了笑,視線停留在宋玉笛上,思緒卻飛回到五年前,腦子裏認真回憶並琢磨着那時候那舞是怎麼跳的…
晉穆垂了眸看我,深湛的眸光微微閃動時,眸底隱隱出了幾抹詫異的神。
“為什麼?”他柔了聲問。
我不留痕跡地伸手用力按了按懷裏的那塊鳳佩,淡淡一笑,閉了眸子輕聲道:“不為什麼,就是想舞給你看。”這一世,從哪裏開始欠你的,從哪裏開始還-不知道在他懷裏依偎了多久,等到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能覺到那仍然留在血裏刺骨的冰寒時,我睜開眼,試着動了動胳膊。
手臂軟如柳枝,只是彎曲時,卻生生給了我一記錐心之痛。
我微微擰了眉,咬牙止住倒入口的涼氣後,我坐直身離開他的懷抱,將笛送入他的手中,嫣然笑道:“吹你最喜歡的曲子。”他沒有拒絕,只攏指拿過宋玉笛,想了一會兒後,隨即揚手摘下臉上的鬼面,輕輕一笑,拿了玉笛靠近,緩緩吐氣成音。
樂聲時而豪氣縱橫,時而又得意縱肆。我眉笑了笑,知道他此時吹的不是別的,正是我那在洛仙客棧與他同奏的曲子。只是如今再吹時,他的笛聲中已再無失落和孤悵,而滿是淋漓的歡快和喜悦。
心中的陰鬱和愁結彷彿已隨着他的笛聲慢慢飛散,我彎了開心笑起。輕快起身時,我揮動了紋長袖,繞起滿殿淡黃宮紗,飛旋着身子點足翩舞,一時躊影如,恍惚中,我此刻只把自己當作了被困在這暈黃天地間掙扎飛的蝴蝶。
半開的窗扇偶爾吹進寒風來,吹涼了一殿的温暖,吹散了一殿的濃香,也吹得我寬長的衣袖縵飛輕揚,廣袖似雲煙,輕拂紅塵,再見如陌。偶一回頭時,發上的紫錦帶驀然鬆開,青絲纏繞眼眸的剎那,他的笛聲漸漸停歇…
“啪”一聲宋玉笛猝然落地,我收臂斂足,凝眸瞧着薄紗宮帳之後,那無力地慢慢倒上軟塌的黑身影。
“夷光…”他不甘地呢喃了一聲後,雙眸最終還是閉上。
我怔了良久,方輕步走過去,彎撿起地上的宋玉笛放入他的手中,無奈苦笑道:“對不起。我不能再欠你的了。這個…也是無顏不能回來的原因。剛才…你誤會他了…”我嘆了口氣,伸手從他懷中取出穆侯的金令,重新束好了長髮,掩門出了殿-出殿時,夜覽正在外殿悠然喝着茶,瞥眼見我出來後,他微微一笑起了身,眸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我身後,口中問道:“穆呢?”
“他睡了。”話語鎮定非常,撒起謊來端的是理直氣壯。我自嘲一笑,拿了手中的金令給夜覽,淡聲道:“取消了那任務吧。”夜覽斜了眸子細細瞅着我,笑道:“他的意思?”我撇,道:“我的意思。反正他這一覺睡下去一時三刻也醒不了,而我現在也馬上就要去楚桓那邊。如果你們手下的人酉時前還要冒險出手,怕是既徒勞無功,又危險重重。説不定還會引起山下五**隊的大亂,到時便會死傷無數。天下元氣若因我而損,不是誠心讓我走也走得不安心麼?”夜覽聽後並沒有想多久,他伸指接過我手中的金令後,默了片刻,忽地挑眸看我,一貫清冽無温的眸間在此刻平白地多出幾分擔憂和愧疚。想了會兒,他微微頷首,澀聲道:“一切要小心。”
“嗯。”我看着這般模樣的他不心中一暖,忙輕聲應了,點頭微笑。
剛要抬步離開時,我心念一動,不由得又退回去看了看他,笑道:“意哥哥,能不能再聽我一次勸。”他眸光一亮,不笑開:“很久沒聽到你這樣叫我了。是什麼事,但説無妨。”
“相信惠公。有人也會因此而幸福。”我抿一笑,朝他眨眨眼,趁他還在發愣時忙快步出了明秋殿-在王叔的宮外徘徊良久,我思了再思,終是沒有進去見他。無顏醒來後,看到我留給他的信自然會回到王叔身邊的,到時候,他會有時間可以向王叔慢慢解釋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一切。
於是我轉了身,拿出晉穆給我的地圖,朝行宮的那個角落慢慢走去。
小樓依舊,門扉大開,顯然是敞門客的美意。
我也不客氣,未敲門便堂堂然登上小樓,邁入廳裏,一路掀了重重帷帳,直入楚桓的書房。書房很安靜,楚桓坐在案前正凝神看着一卷竹簡,聶荊抱刀站在一旁,雖面容端肅,眼神卻心不在焉地有些飛散。
我笑了一聲,故意無視聶荊瞥眼見我進屋時的緊張和惶然,只直視着那個明知我到來卻不拿正眼瞧我的楚桓,福身拜下:“見過桓公,夷光遵約來了。”
“嗯,”楚桓淡然一應,幽深的眸光依然直直地盯着手中竹簡,不動聲道,“你想好了?不後悔?”
“不悔。”我笑了笑,在他對面的桌旁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飲下。
楚桓放下竹簡,起身走到我面前,垂眸打量我許久後,突地笑道:“之前男裝時還不覺得如何…如今看來,女娃果真是世間絕,難怪寡人的兒子對你是情有獨鍾、非卿不娶啊。”他怎麼知道我和無顏的事?
我心中駭然,忍不住被他的話嚇得喉間一咽,茶水頓時含在口中上下不得,憋得我臉龐通紅。
“楚王…説笑了…”好不容易下茶,我咳嗽一陣,低頭掩了嘴,話語稀稀落落地自間吐出。
楚桓也不解釋,只坐上一旁的寬椅指了指站在他身邊的聶荊,慢慢笑道:“荊兒向寡人請求娶你夷光公主為,若你願意,寡人不但不要你的命,還可即刻向莊公提親聯姻。如何?”原來不是無顏。我鬆氣的同時不又緊緊皺了眉,轉眸看了聶荊一眼。但見他也正望着我,面雖有些燒紅羞赧,目光卻真摯堅定。想起北上晉國一路上他對我的照顧和保護,我微微失了神,黯然一笑。
我半斂了眸看杯中的茶,想了片刻後,抬頭看向楚桓,搖了搖頭,輕聲辭卻:“承蒙楚公子厚愛。只是夷光今世已與晉國公子穆有婚約,不會反悔。”楚桓眸光微閃,温和笑道:“這麼説你是為了他而拒絕荊兒?”
“是。”我口中承認不諱,心中想的卻是無顏。
“那好,”他微笑着起身,伸手拍了拍聶荊的肩膀,裝模作樣地嘆道,“你看到了,不是父王不給她機會,而是人家看不上你。”我蹙了眉,側眸飛快地瞟了聶荊一眼,清楚瞧見他疏冷眸間的悵然和失望後,我嘆了口氣,垂了眸不再説話。
楚桓回身從書案上取了一個翠琉璃瓶放在我面前,軟聲道:“毒藥,匕首,重掌…這三樣,你選吧。”明知不可能,我還是仰了臉看他,笑道:“任選一樣?”
“選三樣,哪個為先,哪個其次,哪個最後。你何時斃命,便何時罷。”楚桓笑看着我,狹長的鳳眸裏眸光清曜,顯得他心情一時暢快非常。
“那就依次來吧。”我滿不在乎地笑,正待拿了桌上的琉璃瓶遞至邊時,我低聲嘆了嘆,忽地垂落了手臂將瓶子重新放回原位。
楚桓大笑,快意道:“怎麼?想來想去,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命?”
“非也。”我搖頭否定,起身站到他面前,眸光停留在他臉上時瞬間驟寒。我抿了笑,問道:“夷光可以喝毒藥,受匕首刺,受重掌傷…夷光可以死,但不知楚王您説話是否算話?”楚王定睛看了我半響,點頭,靜若秋瀾的眸子裏無端端添上三分的讚歎和歡喜:“如此淡定從容、不懼生死的女娃,實屬罕見…若你不是齊莊那廝的侄女,寡人定不捨得要你的命。你放心,寡人以楚國的國運起誓,只要你死,我楚桓從此和無顏不再相干,若違此誓,楚國必衰!”
“好,你説的!”我笑得輕快,捲袖拿了琉璃杯,仰頭喝下里面所有的汁。
劇毒的夾竹桃汁,未過一瞬,我的中便翻騰似滾,喉間一甜,有暗紅血緩緩自我邊下,殷然的顏滴落上銀衣裳時,慢慢地浸染開一朵接一朵妖嬈綻放的血曼陀羅。
“夷光!”聶荊閃身出來抱住了我搖搖倒的身子,低頭看我時,清澈似水的眸間盡是不捨和心痛。
我擰緊了眉忍受着中似萬蟲噬血帝痛,悽然笑了笑,張了口想説話,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荊兒,拿桌上的匕首殺了她,”楚桓淡淡的話語突然響在耳邊,似冬的寒玉般,一字一字清冷柔滑,不帶一絲温度的殘忍中,卻偏偏帶着十足的、傲視生命的睥睨尊貴,“這是你身為刺客的最後一個任務。殺了她,你從此就不再是荊俠,而是楚國的公子。”
“父王!”聶荊驚慌失措地抬頭看着他的父親,面蒼白,眸光亂,想反抗卻又沒有勇氣。
楚桓慢慢笑了,笑顏若惑,其魅似妖。他輕輕出聲,宛轉提醒着聶荊:“你若不動手,那就寡人親自動手。你以為如何?”聶荊怔了怔,忽地眸光一閃,定聲道:“荊兒願為父王效勞。”我聞言再也忍不住心中大慟,鬆開了緊咬的雙吐出一大口暗的血。
聶荊伸手顫微着拿過桌上匕首,看向我時,眸光裏動着我看不懂的晦隱光芒。
“你閉上眼。我下手會很快的。”説話時,他的聲音輕柔而淡定,似綿軟的羽般拂過我所有的神經,掩去了我意識中所有的痛楚和害怕。尤其當他凝眸笑看着我時,劍眉飛揚,鳳眸微挑,邊輕輕勾起時,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極了無顏。
我微微一笑,伸指撫上他的,純澈的淚水慢慢洗過了我的雙眸,茵氲水霧中,讓我看着眼前的人時愈發地覺得清晰,清晰到能直抵心中最深處的。
“無顏…”我動了喃喃,雖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我知道無論他在哪,一定會聽到。一定會。
“乖,把眼睛閉上。”眼前的人對着我微笑,俯下臉輕輕地吻向我的眉間。
那人身上傳來依稀的冷冷香氣,幾分陌生,幾分悉,卻不是他。
我笑了笑,沒有任何留戀地閉上了眼,唯在心中不斷地默唸:不是他…
我的無顏,或許會在夢中等我。
前猛然似撕裂般大痛,然而我卻彎了角,意識一絲一絲恍時,我握了握無力的指尖,試圖受到生命從指縫間逝的悲愴。
然而不行。
眼前黑暗,所有覺頓時消無,我只聽到了自膛傳來的那愈來愈弱的續聲,和我鼻間愈來愈短促的呼。
一時魂逝。
一時命散。
一時無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