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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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諫之集市裏找了半天都未能找到白中,她從來不會不打招呼便離開,想是遇上了什麼事情。按她腳力,不大可能消失得這麼,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她不是被“人”帶走了,而是被其他一些東西帶去了別通途。
念至此他倒一口冷氣。
白中體質本來就容易招這些東西,且她又沒有什麼能保護自己辦法,實是太危險。而他一介凡夫俗子,亦只能眼睜睜看着,諸多事他是做不到。
當下沒有鬼魂能領他進陰魂道,他便只能站人世與另一個世界入口,一籌莫展。
直到那集市都散了,他仍是原地等着。原本熱鬧街道頓時像被空了一般,冷清到不可思議。天漸漸黑透,頭頂連一片月亮也沒有,街道上懸着稀稀落落小燈籠,像是黯淡星辰,不張揚地亮着。
去了這麼久,若出了什麼事該如何是好?
他轉身嘆氣,肩膀卻被什麼東西拍了拍,立即轉頭,便見白中歪斜着倒地上,像是喝醉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鼻息,覺到手指上傳來温熱氣息,這才鬆了口氣。他俯身試圖喊醒她,白中卻忽然坐了起來,似乎是隻能憑藉氣味去確定一般,她看了他許久,似是從未見過他一般。良久,才緩緩出聲道:“青竹麼?”張諫之倏地收回手直起身,他鋭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立即問回去:“你是誰?”她亦跟着站起來,緩緩伸出手,碰了碰他臉,端詳許久,輕聲嘆道:“你都已經這般年紀了…過得好嗎?”張諫之迅速拿開她手:“你到底是誰?”周遭氣開始蠢蠢動起來,安靜得令人發慌深夜街道上,只有小小燈籠隨氣輕輕擺動。
張諫之隱隱約約看到了白中身體輪廓之外浮動着影子,飄忽不定,似乎隨時都會從這具瘦小身體裏離開,他努力想要辨清楚那輪廓,卻看出眉目瞬間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與多年前記憶一般,黑布纏眼,層層疊疊考究重衣穿得一絲不苟,長髮盤起,脖頸修長優美,肩膀瘦削——那是他母親。
藉由這樣方式與他相見,這些年她又都哪裏?張諫之一無所知。
前幾海地獄遭遇,使得他終能將那些零零碎碎記憶拼湊起來,這之後,才大約明白當年故事原委。
他眉心緊蹙,抬手撐住自己前額,又有一些記憶碎片瞬時浮上腦海,讓人頭疼裂。當年母親讓人帶他離開海國,將他關於這片土地記憶抹得七零八碎,總讓他後面十幾年歲月裏,困惑不已。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結局是什麼,又為何會變成這樣?
現他明白了,且他面對不僅僅是拾起記憶就可以。以前紛爭用某種形式延續了下來,若不解開咒術,這件事就遠遠沒有結束。
張諫之抬起頭,試圖再次看清楚那不斷遊離魂魄,許久才張口問道:“當年為何要那樣做?”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看不見,沒辦法護你周全。本以為設了咒術相威脅便能保你一時平安,可還是低估了他們。”
“為何要牽涉進無辜人?那個孩子你明知道他是無辜。”
“我沒有對那個孩子做什麼,相由心生,伯王妃心中害怕是什麼,呈現就是什麼,因果報應而已,這不是咒術部分。”張諫之角緊抿。
她走進了些,仰起頭抬手輕撫他角:“原來你長得這麼像我,真是慶幸。託白中福,我還能看你一眼。可是…”她似是要望進他眼裏:“你,魂魄不全嗎…”她手有些微微發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竟不知道…”她聲音漸漸低下去,似是支撐不了多久樣子,便伸手抱住了張諫之。
張諫之見那晃動魂魄越發模糊越發淡,想要伸手握住,可那一縷魂魄卻終散開,消失周遭蠢蠢動氣裏。
白中力地整個人都靠他身上,張諫之緊緊抱着她,望向空蕩蕩街道,氣重歸平靜,鼻息之間只嗅到醇香酒氣與若隱若現軟香體味。
白中腦袋埋進他肩窩,此時似乎一點意識也沒有。張諫之頭疼裂,忍了許久,這才輕拍了拍白中後背:“醒一醒。”白中好像醉得很厲害,此時街道上有一些不成氣候小妖鬼飄過,温度亦是讓人冷得發抖。張諫之將她背起來,帶她回了舊宅。
——*——*——*——*——這寒冷天氣裏,白中卻也不覺得冷,張諫之剛給她蓋好被子,她便一腳踹開,酒喝得太多了麼?張諫之嘆口氣,再次耐心地壓好被角,了疼得難忍太陽,霍然起身去匣子裏取了一隻藥瓶,倒了一粒服下,撐着桌角,額角不斷地冒汗。
他回頭看看白中,小丫頭又將被子給踹開了,翻個身滾到了另一側牀鋪。
張諫之遂又走過去,伸手試了試她額頭温度,將被子重拉上來,被角壓得死死。她若再敢一腳踢開話,就等着明生病罷。
白中整個身體都埋厚厚棉被裏,只了一個小小腦袋外頭,臉頰因喝多了酒有些發紅,摸上去燙燙,呼也比往要重一些。
張諫之她身邊抱膝坐下,小丫頭一有動靜,他便去重蓋被子。昏昧燈籠光透過窗户照進來,屋子裏安靜得發慌。
至後半夜,張諫之委實太睏倦,見白中老實了許多,便索躺了下來。然他剛剛躺下,白中便翻個身滾了過來,腦袋埋進了他肩窩。
他微微一愣,垂下眼去看那張臉。這丫頭當真不知道軀體借給別人當殼子用話,對身體有害處麼?做什麼事情總是手腳,也不考量後果,萬一出事呢…
他何時這樣患得患失過,頭一回覺得身邊事難以周全,有了多需要考量部分。
這樣,難道不是違背初衷嗎?原本就預料自己活不長久,也未打算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僥倖從枉死城逃,本是為了一些心中難以釋解之事,從來沒有考慮過之後事。覺得了結了就真結束了,孤注一擲,單刀赴會,卻不料遇見這樣變數。
可也算不得變數。白中與他,可能是白家與海姬之間那些淵源延續。這樣果,因為那樣因,所以…是命中註定事呢。
他神思已遠,白中這當口卻忽然坐了起來,眼也未睜,張口喃喃道:“渴死了。”張諫之剛起身,白中卻已然爬到矮桌前,拿起茶壺咕嘟咕嘟喝起來。她眼都未睜,喝完了水又爬回來,卷着被子躺下了。
張諫之一旁看着失笑,白中卻因這冷茶水清醒了許多,她忽地轉過身來,嘀咕道:“你母親走了嗎?”
“走了。”
“走了啊…”白中微微往被窩裏埋了埋腦袋,聲音聽起來有些捨不得一般,還帶着一些哽咽。
“怎麼了?”白中這會兒有些酒醒,想起海姬與她聊一些舊事,原本難以理解,理清思路之後,才隱約覺察出身處人世艱難與矛盾掙扎。海姬一直很平靜,大約是被這麼多年看不到又得不到外界回饋封閉生活磨靜了。
可是,她帶她出來,真是對嗎?
被封塔樓裏足魂魄,被帶出來,很就會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
海姬卻絲毫不乎一般,平靜地問她願不願意帶她出去,只要看一眼張諫之即可。
白中咬被子默默掉眼淚,小小臉上已掛滿淚痕,她哽咽道:“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張諫之神微愣,伸過去本要替她拭淚手停半空中,半天,才回了一句:“我知道。”死去人已經死去了。
白中看慣了人世徘徊妖鬼,一直覺得人死後總還有什麼,至於灰飛煙滅,是她沒有想象到範疇。
“謝謝你,讓她終於可以看到我模樣。”張諫之温聲安,手落下去,指腹輕輕抹掉她眼淚。
白中噎着,將頭拼命往被子裏埋。
“説過多少次,不要將頭往被子裏埋了,會悶死。”他言聲裏無奈似是打趣,想要竭力化解這期間悲傷氣氛。
白中止住了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鼻音沉沉地小聲道:“這樣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憑弔想念,對方也受不到了…”張諫之將另一隻手按心臟位置:“這裏,她還,那便足夠了。”張諫之閉了閉眼:“睡罷,明早還得收拾行李,我們得趕回東海,海上過年會很無趣。”白中點頭,拽了拽被子:“恩…”她正要重鑽進被子裏,又想到什麼般問道:“那麼,你母親留下那些咒術,要怎麼辦?”張諫之替她掖好被角,緩緩地不經意道:“你祖父留給你冊子,我需要借用一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