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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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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夫人楊雪梅雖然已經五十歲,但苗條豐滿的體態,白裏透紅的面龐,看上去仍然像個三十多歲的美麗婦人。這天傍晚,她坐在梳妝枱前,對着鏡子着意梳理剛燙過的捲髮,朝臉上薄施脂粉,還淡淡地抹上一點口紅。整裝待畢,只見苗教授穿着一身嶄新的黑西裝,繫着一條紫紅領帶,頭上打了髮蠟,光溜溜的。人還沒有邁進卧室的門檻,洪亮的聲音先傳了進來:“雪梅,怎麼打扮起來沒完沒了啦?今天是請松崎吃飯,又不是你去作新娘…”苗夫人回頭嗔了丈夫一眼:“你這老傢伙,怎麼説話這麼沒分寸!得意忘形了吧?”

“夫人,説得對!説得對!”苗教授拍打着自己的臉頰,搖頭晃腦地笑道“我高興得糊塗了,糊塗了…梅,你這麼年輕漂亮,當新娘真是可以…”苗夫人佯怒地跳起身來,跑到教授身邊輕輕給了他一拳頭:“你這個人呀,怎麼越説越上勁啦?要不是為了你們那個支店,我才不跟你上那鬼地方去呢!看你打扮得這麼漂亮,難道是要跟哪位小姐去舉行婚禮怎麼的?”教授哈哈笑了:“好了,夫人,不必多説了。一會兒佐佐木正義夫婦就要來接咱們,快換衣服吧——呵,你穿這件黑絲絨旗袍?好,好極了!襯着你那雪白的臉蛋兒,就更加顯得年輕漂亮了。…不過,松崎那老特務可是喜歡女人睡一次覺,就在一個特製的本子裏,記上一個符號。”苗夫人穿上一件長到腳面的黑絲絨旗袍,換了一雙半高跟黑漆皮鞋。一邊換衣服,一邊扭頭瞅着丈夫輕聲笑道:“我一個五十歲的老太婆了,才不怕那個狗東西呢!

你不是説今晚還要跳舞麼?我要像個叫花子似的,不給你這位教授先生丟臉麼?”

“對了,對了,夫人説得對!”苗教授又連連搖晃着他那大大的圓腦袋“今天晚上還要請你這位賢內助助我們一臂之力哪!我和佐佐木都是書呆子,那些吃喝應酬之類的事,都是外行——外行。今晚上,就請你和菊子夫人偏勞吧——真巧得很,菊子前天才帶着兩個孩子從本來。這位夫人也和你一樣,又能幹,又關心丈夫的事業…”

“別嘮叨了。你聽,外面有汽車喇叭響,想是佐佐木來接咱們了。”果然,電鈴響過,正是佐佐木正義和他的夫人山本菊子來了。

菊子是個四十開外、端莊和善的女人。他們四個人坐在汽車裏,用語談論起今天晚上的宴會來。今晚請的客人除了北平特務機關長松崎三郎和他的參謀長河邊正一外,還有本兵庫長和鹽野義兩大製藥株式會社派駐北平的全權代表。中國人呢,請了華北政務委員會的委員長李汝民和夫人,佐佐木研究所的副所長和夫人,苗教授所在的醫學院的院長和夫人…共擺了三桌筵席,在北京飯店的小餐廳裏吃中式大菜。

苗教授夫婦和佐佐木夫婦來到餐廳時,六點剛過,客人們還都沒有來。他們以主人的身份來到餐廳,坐在沙發上互相問好後,談起了藥店籌備的情況。

佐佐木對苗教授説:“我已經登門拜訪了松崎。説起為了籌措傳染病研究所的經費,準備在北平開個‘兵庫長’和‘鹽野義’的支店。他忽然問我的研究是不是和滿洲的石井部隊(注:一個設在我國東北,專門實驗殺害中國人的細菌學研究機構的代號。)有關?我含糊其詞地笑了笑。他呢,卻像大徹大悟一般,馬上答應同意當我們的保證人。苗桑,你看,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奧妙?”因為鴻遠沒有和他談過石井部隊,苗教授不知這個部隊是幹什麼的。他吐出一口雪茄煙,對佐佐木笑道:“管它什麼石井、木井呢,只要松崎答應當我們的保證人就好。不過‘兵庫長’和‘鹽野義’是兩家互相競爭的製藥株式會社,我們同時替他們兩家開設代銷支店,他們是否要對我們有看法呢?”佐佐木正義摸着髭,微微笑道:“苗桑,這兩家制藥株式會社生產的藥品各有所長。我們的店雖然名為支店,其實是獨立的自負盈虧的藥店。從他們兩家同時進貨,到時和他們兩家各自結帳。如此去辦,又有何不可?”苗教授很同意這個見解,他高興地向佐佐木點點頭,就轉身按鈴叫飯店的管事人來。

管事人進來了,謙卑地一鞠躬:“請教授、夫人吩咐!”苗教授對管事人點點頭,轉而向苗夫人一揚手:“雪梅,菊子夫人剛來,對中國菜不如你悉,就請你向這位管事先生問一下菜餚的準備情況吧!”苗夫人站起身,從穿着白上衣的管事人手裏,接過用筆寫的菜單一看,各名貴的中國菜——如上等大冷拼盤、紅燒熊掌、清燉燕窩,以及魚翅、烤鴨、香酥雞等等,應有盡有。苗夫人把菜單放在小桌上,輕聲説道:“我看這些菜儘夠了。喝什麼酒,等客人來了自己揀吧——無論中國的茅台、善釀,外國的白蘭地、香檳…他們這裏都有。”説着,苗夫人又向管事人問道“吃過飯還要跳舞——請幾位漂亮的伴舞小姐,不知安排妥當沒有?”管事人向苗夫人又躬身鞠了一躬:“請問夫人,舞女倒是有。只不知是隻要中國姑娘呢?還是也要請本姑娘或者歐洲姑娘?”苗夫人用語把管事人的話轉達給佐佐木,佐佐木笑道:“跳舞嘛,管它哪國的!找七八位漂亮的小姐就可以了。苗桑,你看如何?”

“好,很好!”苗教授隨口回答。

苗夫人用中國話對管事人複述了佐佐木的意見,管事人滿臉諂笑地點着頭退了下去。

這時,客人們陸續到來。佐佐木夫婦和苗教授夫婦站起身來,走出餐廳門外去接客人。

第一個到來的就是那個枯瘦的面如土的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李汝民。他今天穿着一身灰上等料子的西裝,胳臂上挎着一個濃裝豔抹的‮婦少‬——這個六十多歲老頭兒的原配夫人年老多病,見不得世面了,陪他出來應酬就成了這位善於際的三姨太太的專職。今天,因為是本華北派遣軍最高指揮官的弟弟請客,他便要三姨太太打扮得格外妖豔,早早就帶着她來赴宴。

佐佐木和苗教授都不認識這個大漢,但卻猜到了——只見他除了挎着年輕的姨太太外,身後還跟着幾個全副武裝的護兵馬弁。於是,佐佐木和夫人,苗教授和夫人都按捺住心頭的厭惡,彬彬有禮地把他們進門來。

“鄙人李汝民…”李汝民抱着拳,滿面風地自我介紹着。他一看佐佐木身邊站着一位身穿錦緞和服、頭梳高髻的本婦人,就猜到她是今天宴會的主婦。於是,趕忙低下頭來——他身邊的三姨太太和他協同動作,也深深低下頭來。這一對父女般的夫婦,同時向佐佐木夫婦深深鞠了一躬:“今天承蒙邀請,鄙人深榮幸!”李汝民用語唸唸有詞地説着,又搬出他那套悉的行話“中提攜,共存共榮。鄙人決心為滿華的和睦共處,竭盡綿薄之力。”佐佐木夫婦躬身還禮。出於禮貌,佐佐木指指苗教授夫婦,向李汝民介紹説:“這位是苗振宇教授和他的夫人。今晚是我和他一起請諸君光臨的。”

“呵,教授!今能夠相會,十分榮幸!”李汝民並不知苗教授和佐佐木是同窗好友,還當他們結了兒女親家,今天才共同出面請客。不料苗教授卻用練的語對他説:“恭喜李先生榮任華北最高行政長官。今能夠拜識,有幸!有幸!”苗教授裝腔作勢、煞有介事的姿態,差點使深知底藴的苗夫人笑了出來。可是,李汝民聽了,卻高興得眉飛舞,連連抱拳笑道:“承教授謬獎,汝民實在不敢當,不敢當!今後還望教授多多指教,多多指教!”一聽苗教授會語,而且和佐佐木正義關係密切,李汝民立刻對苗教授也用語説了一套阿諛之詞。

客人差不多到齊了。佐佐木把手向裏一讓,佐佐木夫人拍拍那位三姨太太的肩膀,也舉手向裏一讓——李汝民便又挎上姨太太的胳臂,做出一副瀟灑自如的姿態,緩步走進餐廳,找了張地位顯要的沙發坐下了。其他一些客人也依次坐下。

客人們寒暄着,談着。又等了好一會兒,那位最重要的客人——本駐北平的憲兵司令松崎三郎卻還沒見到來。佐佐木有點兒氣惱了,想走進餐廳開始擺宴。這時,苗夫人婉轉地勸他:“佐佐木桑,去打個電話請他快點來——有的客人總是得一請再請呢。”佐佐木順從地給松崎打了個電話。果然,不過十分鐘,松崎就到了。

這個人約摸五十多歲,一身筆的西裝,身子矮墩墩的,兩條腿短短的,還似乎有點兒羅圈。黑胖的臉上,兩道刷子似的濃眉,一雙小而圓的眼睛,上一道“一”字形的濃黑小鬍子。除了他的參謀長,他沒有公開帶隨從,見主人出餐廳門外,就急忙趨身走到佐佐木身邊,握住他的手,低低地垂頭説道:“佐佐木桑,對不起得很!公事繁忙,故此來遲一步,請多多原諒!”説到這兒,扭頭看了佐佐木夫人一眼,含笑問道“這位是尊夫人麼?今幸會!”説着,也向佐佐木夫人深深彎下去鞠了一躬。

菊子夫人向松崎鞠躬還禮,口裏輕輕説道:“歡您來,十分榮幸。”佐佐木立刻就把苗教授夫婦介紹給松崎:“這位是我在東京時的老同學,也是同行,又是支店的同事苗振宇教授——這位是他的夫人楊…”沒等佐佐木介紹完畢,松崎立刻拉起苗教授的大手,兩眼卻灼灼地瞅着苗夫人:“認識教授和夫人,鄙人深榮幸。”佐佐木夫婦和苗教授夫婦陪着松崎一起走進餐廳,所有坐在沙發上的客人全都恭敬地站起身來。李汝民尤其殷勤,一拉他身邊的三姨太太,急步趕到松崎身邊,兩個腦袋同時深深一鞠躬:“在這裏欣逢司令官,榮幸之至!司令官近來貴體安好?

這是小妾紅喜。記得司令官是見過她的。”松崎好像沒有聽見李汝民的話,卻把眼睛盯在紅喜那張雖然塗着脂粉,倒也十分俊俏的臉蛋上——那對長長的、亮晶晶的白珠子耳環,在粉面上一搖一擺,更增加了人的魅力。他地瞅着紅喜看了一會兒,才扭頭對李汝民用中國話哈哈笑道:“李先生,你的姨太太很漂亮呀!中國允許闊人娶姨太太,這倒是件好事——好事!”説着,笑着,出了嘴裏那顆耀眼的金牙。

菊子和苗夫人聽了松崎的話,都不有些氣憤。可是,那個紅喜,卻扭擺着細,一雙大眼睛瞟着松崎説:“司令官,您別説笑話了!您這位本闊人不是也有的是…”她沒有説完要説的話,卻吃吃地笑了起來。

終於,各就各位。宴會開始了。第一桌上,由佐佐木和夫人陪同:有松崎——他為了自己在中國玩女人方便,沒有把子帶到中國來;有李汝民和他的三姨太;還有松崎的參謀長等高級本軍人。苗教授夫婦則坐在另一桌筵席上,陪着“兵庫長”和“鹽野義”兩個製藥廠的代理人,還有幾位醫學界的名和朋友。第三桌則是一些跟隨長官來赴宴的副官、參謀、秘書之——他們的席位擺在另一間小屋裏。

佐佐木和苗教授誰都不提今天請客的真正目的。就連那些有關的人,如松崎、“兵庫長”和“鹽野義”的代理人、甚至佐佐木研究所的副所長,誰都絕口不談有關開設藥店的事。好像人們到這裏來,只是為了盡情吃喝中國的上等名菜和名酒。…當人們酒足飯飽、十分愜意之後,就都相繼離開了杯盤狼籍的餐桌,來到舞廳裏。

這裏,牆壁上閃爍着五顏六暗淡柔和的燈光,照在光滑的鏡子般的地板上,反出一條條光怪陸離的人影。坐在屋子一角的管絃樂隊奏起了舞曲,立刻,從一個側門裏走出來——不,是扭出來一羣穿着豔薄紗衣裙的舞女,她們立刻被擁抱在一些年輕官佐的臂彎裏。松崎沒有找舞女,卻先摟着紅喜,跳起慢步的狐步舞。苗教授和夫人也跳起舞來——別看苗夫人年近半百,但此刻卻彷彿是個嫋娜多姿、輕盈柔曼的活潑少女。佐佐木不跳舞,只和菊子夫人坐在供客人休息的小桌旁,皺着眉頭似看不看地望着那一對對隨着音樂旋轉的人們…

一場完畢,跳舞的人們剛坐下喝了幾口咖啡、可口可樂或桔子汁,音樂又響起來了。這次,松崎忽然走到苗夫人身邊,對她彎鞠躬,張開雙臂,客氣地説:“請夫人賞光,陪鄙人跳一場可以麼?我看夫人的舞跳得很好。”苗夫人微笑點頭,大方地站起身來,又回頭對坐在桌邊的丈夫飽含深情地瞥了一眼。松崎立刻抱住了她的肢。

外邊朔風陣陣,天寒地凍;這個華麗的舞廳裏卻香氣氤氲,温暖如。苗夫人隨着松崎笨拙的步子一邊跳着,一邊用利的本話和松崎攀談起來:“松崎先生,您有幾個孩子?聽説尊夫人還沒有到中國來?”松崎彬彬有禮地回答:“承夫人詢問,十分謝。我有三個孩子,都很大了。大兒子已經結婚。我的子因為將要做祖母了,所以不願到中國來。…那麼,請問夫人,您有幾個孩子?現在都在做什麼?”苗夫人輕盈地跳着,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兒子在三年前就到本早稻田大學去學法律。一個女兒喜歡唱歌,幾個月前到巴黎音樂學院學聲樂去了…”説到這兒,她忽然看到一個悉的人影在身邊一閃,一扭頭——原來是白士吾摟着一個裝扮得十分華麗的女人,正在他們旁邊隨着音樂跳着舞。苗夫人心裏一動:怎麼這傢伙也來了?那個摟在他懷裏的女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