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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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媽媽來了,所以蘇菲就暫時回學校去住。每天起早跑過來,帶我們出去玩兒。以前媽媽來過幾次,但都因為經濟原因沒能好好逛逛,這回就全補上。海盜船也坐了,雙人自行車也騎了,每個景區都沒拉下,全走了個遍,光膠捲就用了五個,大部分拍的都是媽媽的照片。
這天蘇菲來時媽媽對她説“以後沒事你就不用總過來了,我兒子要看書呢,租房子這麼貴你總來會打攪他的。”蘇菲楞一下,然後輕輕地説“好的。”因為我一直對媽媽説房子是我租的,她把每月的生活費給我調到了五百。
最後媽媽快走時我們去一家過橋米線吃飯,蘇菲給我們娘倆叫了最出名的沙鍋,自己點了份小碗的涼拌。我們的大沙鍋端上來,把桌面都佔滿了,她的那小碗一會兒就吃完了。回來後媽媽十分不滿,跟我嘟囔“吃飯都給自己開小灶,這姑娘可真是地,一起吃飯自己吃另一樣!一點都不實在。”我送蘇菲的時候跟她説了“你怎麼能這樣呢?一起吃飯自己單吃,不跟我們吃一樣的,一家人不是做什麼都應該同步嗎?”她略微有點吃驚“你們吃的是飯店的招牌啊,三個人吃是不夠的,我的那碗才三塊。”
“那會讓我媽怎麼想,還以為你自己開小灶呢!”她回過頭來,忍住氣對我説“這些天花銷大的,我借馬力的八百也都花光了。工資還沒開,我口袋裏的錢不夠。”她轉身往前走,我忙追上去“好了,別傷心,一生氣都不漂亮了。以後注意就行了。”她仰臉看着我“你們不要總是挑病,這些事都不值得鬧矛盾。比如每次吃飯你都和伯母互相往碗裏夾菜,‘兒子,快吃’,‘媽,你吃’,從頭到尾,好像我不存在一樣,我從來都不講你們,為什麼老批評我呢?”一想起每次吃飯確實都是這樣,我不有點發燒。
“媽媽不是以為房子是我租的嗎?吃的用的全是我的,她節省慣了,以為你在這兒蹭飯才…”我説不下去了,有點賊喊捉賊的心虛。伸手抱住她“對不起,辛苦你了!”她回抱住我“我們以後不要這樣了。”蘇菲回宿舍取東西,出不來了,當時傳言很兇,説發現了幾個**病人,她們封校了。有的畢業生出去聯繫單位被開除了,一連開除了八個。我去探班,她們真是五步一崗,三步一哨。還有動監察。怕她在校內沒胃口吃東西,我特地去買了肯德基全家餐,送的過程充滿驚險。我躲在柵欄外的樹林裏,等動巡邏人員過去了才敢把東西遞過去。她接過去用裝衣服的籃子盛好,巡邏的問她説是換洗的髒衣服,要不要看看?檢查完證件是研究生就放一馬。媽的真是有病。我們學校也封閉,但是請假就可以出去,而且假還好請得很。
蘇菲不在我一個人無聊死了,尤其是飯菜那麼難以下嚥。林林要走了,給我打電話有點吐吐,我明白是要錢。從最後一次去上海見李白到現在的確很久了,也不好再拖,不過倆個學生養家還是難的。我把錢還了,心裏想着窮人真是可憐,總缺錢。
在讀書的空隙裏,我會想蘇菲在做什麼,但是在靜靜的夜裏,我不可遏止地想李白,像毒成癮的人,明知道不好,卻不可自拔也拔不出來。我們倆在一起,她總是高昂着頭命令我“!”漏*點源源不斷,像倆個垂死的人都想拼命榨乾對方的最後一點温暖。
蘇菲有什麼不好?我在心裏痛罵自己,可是那個風騷入骨的女人仍然雷打不動地站在那裏,擋在我和蘇菲之間。只要她發出召喚,我肯定會應聲而去。最可怕的是,她也許永遠不會召喚我。愛並不對等,也不公平。她之於我,刻骨銘心!我,也許只不過是她多樁豔遇的一宗。過兩週還要上數學輔導班,我忽然覺得好累。
在書桌前寫完字,我伸長胳膊抻懶,不行了,我得休息一段時間。這個時候響起了敲門聲。拉開門沒想到蘇菲站在外面,十二點了怎麼出來的?
“跳牆,快熄燈時我溜出宿舍樓,十一點半基本沒人看管,保衞比較少。我跳柵欄出來的。沒想到學校把欄杆加高了一米,不好跳。出來後沒公汽,我打車回來的。”我抱起她,她的上衣都刮破了。我無比憐愛地摟着蘇菲,半天才問她“帶我去你們家好嗎?”蘇菲的家在極北的一個小鎮,已經是北國邊陲。沃野廣袤無邊,種植着黃豆、玉米、甜菜、小麥,以及其他少量種植的作物。
蘇菲告訴我:秋天是最忙的季節,挖馬鈴薯,然後把它們搗碎了漏成粉,地裏的菜一樣樣收完,曬成菜乾或者醃製起來。大白菜放進木桶裏,用鹽和水積在一起,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好吃的酸菜。甜菜削好堆成垛,各種機器一起歡唱,割豆子、攔小麥,玉米被一穗穗地掰下來。一口口大肥豬被宰殺,人們忙着燻臘和填香料,灌臘腸,也用豬血灌製血腸。豬大塊大塊地烀了放在倉房裏凍起來,或者摻上香料用紗布包好進醬缸裏,哪天吃時挖一塊,舌頭都會吃進肚子裏。婦女們聚在一起幹活,不時發出陣陣大笑。羊要剪了,冬天冷,誰家都會預備一些來做棉衣或者鞋墊。
蘇菲的家鄉很富足,但人們還保持着原來的生活習慣,許多人自己釀酒,做醋,做醬油、磨豆腐。雪糕人們也自己做,不管蒙牛伊利什麼牌子的鄉人都不買帳。他們愛把酒灌到雪糕裏,吃來吃去人就醉了。賣雪糕不用冰櫃,全堆在道邊,碼得高高的,像馬鈴薯一樣,反正不會化。糖葫蘆凍得脆生生的,多長的都有,三米長的全班同學都夠吃了。人們各種輕便的冬鞋與暖和的長靴基本都是俄國貨,如果沾上了泥就直接放到水龍頭下衝洗,不用擦就穿出去,再冷的天也不會裂。放假時,大家愛湊到一起講古,不管到誰家,都是滿滿一屋子人,聽啊聽啊,好像怎麼也聽不夠似的。
第一場雪落下後,家家都忙着烤酥餅、炸果子、做油麪、擀麻花,讓孩子們嘴裏隨時有吃的。過節時,他們喜歡在地板上撒滿清香的松柏樹葉,牆壁刷得粉白,俄式茶炊的大銅壺擦得錚亮掛在牆上。
每次都聽得我悠然神往。蘇菲的家鄉似乎總有燦爛的陽光,草甸子上開滿紫的鳶尾花,據説她們會在逝者的墳前歌唱。漫然無際的芳草直長到天涯。
我們決定回家。
和蘇菲坐車是愉快的過程,她連拖鞋都給我準備好了。我們邊吃邊聊,過去與未來。到小鎮時已是暮,沒到她家就遇到了晚歸的羊羣。在落的餘暉裏,羊兒都金燦燦的,使我想起在海邊的夕陽下,我平生頭一次親吻了一個女孩子。
蘇菲的爸爸媽媽熱情極了,像一盆火一樣。我注意到她家有個園子,非常大,種滿了菜蔬,靠牆都是鮮花。園子後面是個小湖,波光盪漾。園裏居然還有一口井,她軋出一碗水遞給我,説“直接喝,這是泉水!”那種沁人心脾的清涼,還帶着一股蜂的味道。
吃飯了,晚餐相當豐富,都是實實在在的農家料理:鹹與臘腸切了一大托盤,一小盆煮馬鈴薯,旁邊擺着蘑菇醬醬和辣子油,各種青菜和烘烤好的玉米鬆餅,雞湯騰騰地冒着熱氣。我埋頭苦幹了一個多小時,覺得齒頰留香。
“叔叔阿姨,你們飯做得真好。”她父親憨憨地笑了“不是手藝好,而是這兒水好,菜都是自己種的,雞豬都是自己養的,沒有加飼料。”吃飽喝足,我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有許多朋友鄰居來看我們,蘇菲的父母一口一個“我們姑爺”得我很不好意思。蘇菲低着頭笑,輕輕地告訴我“這是我們的風俗”蘇菲家的菜都很好吃,黃瓜都與平時在超市買的不同,生生的,有一種清香。豆角特別長,豆粒鼓鼓的,特別好吃還易。最好吃的是番茄,我以往吃的都是紅的,我們叫西紅柿。可是蘇菲家除少數幾棵番茄是黃的,結着細長的果實,其餘的都是綠的。我實在無法判斷哪個了,哪個還是生的。蘇菲告訴我,的比較軟,生的還硬着,她倒是完全不用摸,一眼就知道成了沒有。洗淨掰開來,裏面像西瓜一樣都起沙,霧濛濛的。味道與我以前吃過的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太奇妙了。”蘇菲笑着告訴我,這種番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賊不偷”因為是綠的嘛!本科時她們同學聽了都説騙人,後來暑假結束蘇菲帶了一包回學校,大家都沒話講了。但是總嘟囔着希望蘇菲再帶些來,因為太好吃了。
縣城離這裏不遠,到處都開着俄羅斯商品專賣店。我們一家家的看,許多東西都讓我連忘返,軍用的夜視儀,酒壺;各種銅器、木器;名牌香水、歐洲首飾…蘇菲給我買了打火機,帶在手指上的古董表,給媽媽買了一個樺樹皮的首飾盒。東西貴得驚人,蘇菲一口利的俄語和他們砍價。大家都問“你是導遊吧?”於是價格成幾何級往下落,最後的成價倒是比較能接受的。
我們每天在田野裏漫步,在樹林裏呼清新的空氣,我第一次發現有這樣的地方,時間在這裏好像特別緩慢。我們最遠走到江邊,赫哲漁民打上來一種不大的魚兒,現場就攔幾刀,澆上自家釀的米醋,和小觫椒一拌,就是味道辛辣而又十分鮮美的殺生魚。看蘇菲吃得那麼香,我也壯着膽子來一口,相當好吃,而且裏面據説加了大煙殼兒,幾天不吃就想得慌。我吃完一大盤子還要吃,蘇菲攔住不讓,因為當地居民大部分都是死在肝蟲病上,就是吃生魚不衞生的緣故。但是隻因味道太好,所以人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吃着。
想想也是,如果不煙不喝酒不吃不找女人可以活得特別長久,又有幾個人會這樣做呢?因為即使長生不老人生也毫無樂趣。
一次我們還到了原始森林的邊緣,不敢進去,因為深處有狼羣。太陽總是清朗無比,聞着樹木和新鮮草地的味道,泉水在橋下潺潺淌,天空中有鳥兒婉轉的叫聲。
聽鄰居們説,蘇菲當初還是個很頑皮的女孩子,常常挽起褲腳在河裏捉魚,還敢拿着竹竿探測湖水最深的地方。但她也是一個非常善良可愛的女孩子,總會幫助身邊困難的同學。勤快,書讀得那麼好卻什麼家務都會幹,放假回來從來都沒讓父母下過廚房。她們這裏有一種氛圍,出門在外的年輕人好像是大家的孩子,每個人都關注她的行蹤。
“我們是這樣的,比如誰家養豬。到殺的時候必定會拿出一口來宴請鄉親,像過節一樣,聚到一塊吃飯。”回來時蘇菲的父母給我們帶了好多吃的,沉甸甸的背在肩上。到了市內覺得空氣怎麼那麼糟糕,人車喧囂湧動,沒來由地就煩躁不已。
可這就是我的生活,削尖腦袋鑽營,成為人上人,田園詩般的圖景只會令人麻醉,不求上進和甘於現狀。
對媽媽講了去蘇菲家的情況,她提醒我“農村人都是很沒修養很差勁的,不要被表面現象麻痹了,再觀察觀察。”又忿忿地説:“啥媳婦媳婦地,還沒結婚,亂叫啥呀?”我嘿嘿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