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六章四十三辛楣和鴻漸安李梅亭一會勸他回房睡有話明天跟高松年去説。梅亭臨走説:“我跟老高這樣的
情他還會耍我他對你們兩位一定也有把戲。瞧着罷咱們取一致行動怕他什麼!”梅亭去後鴻漸望着辛楣道:“這不成話説!”辛楣皺眉道:“我想這裏面有誤會這事的內幕我全不知道。也許李梅亭壓
兒在單相思否則太不像話了!不過像李梅亭那種人真要當主任也是個笑話他那些印頭銜的名片現在可糟了哈哈。”鴻漸道:“我今年反正是倒黴年準備到處碰釘子的。也許明天高松年不認我這個蹩腳教授。”辛楣不耐煩道:“又來了!你好像存着心非倒黴不痛快似的。我告訴你李梅亭的話未可全信——而且你是我面上來的人萬事有我。”鴻漸雖然抱最大決意來悲觀聽了又覺得這悲觀不妨延期一天。
明天上午辛楣先上校長室去説把鴻漸的事講講明白叫鴻漸等着聽了回話再去見高松年。鴻漸等了一個多鐘點不耐煩了想自己真是神經過高松年直接打電報來的一個這樣機關的領好意思説話不作準麼?辛楣早盡了介紹人的責任。現在自己就去正式拜會高松年這最乾脆。
高松年看方鴻漸和顏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脾氣好或城府深的人忙問:“碰見趙先生沒有?”
“還沒有。我該來參見校長這是應當的規矩。”方鴻漸自信説話得體。
高松年想糟了!糟了!辛楣一定給李梅亭纏住不能身自己跟這姓方的免不了一番
舌:“方先生我是要跟你談談——有許多話我已經對趙先生説了——”鴻漸聽口風不對可臉上的笑容一時不及收斂怪不自在地停留着高松年看得恨不得把手指撮而去之——“方先生你收到我的信沒有?”一般人撒謊嘴跟眼睛不能合作嘴儘管雄糾糾地胡説眼睛懦怯不敢平視對方。高松年老於世故並且研究生物學的時候學到西洋人相傳的智慧那就是:假使你的眼光能與獅子或老虎的眼光相接彼此怒目對視那野獸給你催眠了不敢撲你。當然野獸未必肯在享用你以前跟你飛眼送秋波可是方鴻漸也不是野獸至多隻能算是家畜。
他給高松年三百瓦的眼光
得不安覺得這封信不收到是自己的過失這次來得太冒昧了果然高松年寫信收回成命同時有一種不出所料的滿意惶遽地説:“沒有呀!我真沒有收到呀!重要不重要?高先生什麼時候的?”倒像自己撒謊收到了信在抵賴。
“咦!怎麼沒收到?”高松年直跳起來假驚異的表情做得維妙維肖比方鴻漸的真驚惶自然得多。他沒演話劇是話劇的不幸而是演員們的大幸——“這信很重要。唉!現在抗戰時間的郵政簡直該死。可是你先生已經來了好得很這些話可以面談了。”鴻漸稍微放心合道:“內地跟上海的信常出亂子。這次長沙的戰事恐怕也有影響一大批信會遺失高先生給我的信若是寄出得早——”高松年做了個一切撇開的手勢寬弘地饒赦那封自己沒寫方鴻漸沒收到的信:“信就不提了我深怕方先生看了那封信會不肯屈就現在你來了你就別想跑呵呵!是這麼一回事你聽我説我跟你先生素昧平生可是我聽辛楣講起你的學問人品種種我真高興立刻就拍電報請先生來幫忙電報上説——”高松年頓一頓試探鴻漸是不是善辦
涉的人因為善辦
涉的人決不會這時候替他説他自己許下的條件的。
可是方鴻漸像魚了餌一釣就上急口接説:“高先生電報上招我來當教授可是沒説明白什麼系的教授所以我想問一問?”
“我原意請先生來當政治系的教授因為先生是辛楣介紹來的説先生是留德的博士。可是先生自己開來的履歷上並沒有學位——”鴻漸的臉紅得像有一百零二度寒熱的病人——“並且不是學政治的辛楣全攪錯了。先生跟辛楣的情本來不很深罷?”鴻漸臉上表示的寒熱又升高了華氏表上一度不知怎麼對答高松年看在眼裏膽量更大——“當然我決不計較學位我只講真才實學。不過部裏定的規矩呆板得很照先生的學歷只能當專任講師教授待遇呈報上去一定要駁下來的。我想辛楣的保薦不會錯所以破格聘先生為副教授月薪二百八十元下學年再升。快信給先生就是解釋這一回事。我以為先生收到信的。”鴻漸只好第二次聲明沒收到信同時覺得降級為副教授已經天恩高厚了。
“先生的聘書我方才已經託辛楣帶去了。先生教授什麼課程現在很成問題。我們暫時還沒有哲學系國文系教授已經夠了只有一班文法學院一年級學生共修的論理學三個鐘點似乎太少一點將來我再想辦法罷。”鴻漸出校長室靈魂像給蒸氣碌碡(steamro11er)滾過一些氣概也無。只覺得自己是高松年大慈悲收留的一個棄物。滿肚子又羞又恨卻沒有個的對象。回到房裏辛楣趕來説李梅亭的事終算幫高松年解決了要談鴻漸的事知道鴻漸已經跟高松年談過話忙道:“你沒有跟他翻臉罷?這都是我不好。我有個印象以為你是博士當初介紹你到這來只希望這事快成功——”
“好讓你專有蘇小姐。”——“不用提了我把我的薪水——好好我不我不”辛楣打拱賠笑地道歉還稱讚鴻漸有涵養説自己在校長室講話李梅亭直闖進來咆哮得不成提統。鴻漸問梅亭的事怎樣了的。辛楣冷笑道:“高松年請我勸他磨咕了半天他説除非學校照他開的價錢買他帶來的西藥——唉我還要給高松年迴音呢。我心上要牽掛着你的事所以先趕回來看你。”鴻漸本來氣倒平了知道高松年真依李梅亭的價錢替學校買他帶來的私貨又氣悶起來想到李梅亭就有補償只自己一個人吃虧。高松年下貼子當晚上替新來的教授接風鴻漸鬧彆扭要辭經不起辛楣苦勸並且傍晚高松年親來回拜終於算有了面子還是去了。
辛楣雖然不像李梅亭有提煉成丹旅行便攜的中國文學華片也隨身帶着十幾本參考書。方鴻漸不知道自己會來教論理學的攜帶的西洋社會史原始文化史學叢書等等一本也用不着。他仔細一想慌張得沒有工夫生氣了希望高松年允許自己改教比較文化史和中國文學史可是前一門功課現在不需要後一門功課有人擔任。叫化子只討到什麼吃什麼點菜是輪不着的。辛楣安
他説:“現在的學生程度不比從前——”學生程度跟世道人心好像是在這進步的大時代裏僅有的兩件退步的東西——“你不要慌無論如何對付得過。”鴻漸上圖書館找書館裏通共不上一千本書老的糟的破舊的中文教科書居其中大半都是因戰事而停辦的學校的遺產。一千年後這些書準像敦煌石室的卷子那樣名貴現在呢它們古而不稀短見淺識的藏書家還不知道收買。一切圖書館本來像死用功的人大考時的頭腦是學問的墳墓;這圖書館倒像個敬惜字紙的老式慈善機關若是天道有知辦事人今世決不遭雷擊來生一定個個聰明人人博士。鴻漸翻找半天居然現一本中國人譯的論理學綱要借了回房大有唐三藏取到佛經回長安的快樂。他看了幾頁論理學綱要想學生在這地方是買不到教科書的要不要把這本書公開或印了給大家。一轉念這事不必。從前先生另有參考書作枕中秘寶所以肯用教科書;現在沒有參考書只靠這本教科書來灌輸智識宣揚文化萬不可公諸大眾還是讓學生們莫測高深聽講寫筆記罷。自己大不了是個副教授犯不着太賣力氣的。上第一堂先對學生們表示同情慨嘆後方書籍的難得然後説在這種環境下教授才不是個贅疣因為教授講學是印刷術沒明以前的應急辦法而今不比中世紀大家有書可看照道理不必在課堂上
費彼此的時間——鴻漸自以為這話説出去準動聽又高興得坐不定預想着學生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