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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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神,在這樣的冷了心,灰了意中終於支持不下去。身子越發軟弱,兼着舊病也未痊癒,終究是在新患舊疾的夾擊下病倒了。這病來得並不兇,只是懨懨的纏綿病榻間。
這病,除了親近的人之外並沒有人曉得。這些子裏,玄凌沒有再召幸我,也沒有再踏入棠梨宮一步。我便這樣漸漸無人問津,在後宮的塵囂中沉寂了下來。
起初,宮中許多人對陵容的深獲恩寵抱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在她們眼中,陵容沒有高貴的出身,富貴的家世,為人怯弱,容貌亦只是中上之姿,算不得十分美豔,所能憑藉的,不過是一副出眾嗓子,與當因歌獲寵的餘氏並沒有太多的差別。於是她們算定玄凌對她的興趣不會超過兩個月便會漸漸冷淡下來。可是,陵容的怯弱羞澀和獨有的小家碧玉的温婉使得玄凌對她益發戀。慕容妃與我沉寂,一時間,陵容在宮中可稱得上是一枝獨秀。
棠梨宮是真正冷落清秋節似的宮門冷寂,除了温實初,再沒有別的太醫肯輕易來為我診治。往趨炎附勢的宮女內監們也是避之不及。昔慕容世蘭的宓秀宮和我的棠梨宮是宮中最熱鬧的兩處所在。如今一同冷清了下來,倒像極了是一損俱損的樣子。
我的棠梨宮愈加寂寞起來。庭院寂寂,硃紅宮門常常在白天也是緊閉的。從前的門庭若市早已轉去了現在陵容居住的明瑟居。我的庭中,來的最多的便是從枝頭飛落的麻雀了。妃嬪間依舊還來往的,不過是敬妃與眉莊罷了。宮人們漸漸也習慣了這樣的寂寥,長無事,便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中,引那些鳥雀來啄食,以此取樂。時一久鳥雀的膽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來啄食吃。終有這些嘰喳的鳥雀鳴叫,倒也算不得十分寂靜了。
心腸的冷散自那一偶然聞得陵容與玄凌的話起,漸漸也滅了那一點思念與期盼之心。相見爭如不見,那就不要見了罷。陵容自然忙碌,忙着侍駕,忙着夜宴,忙着以自己歌聲點綴這歌舞昇平的夜。自然不會如那對玄凌所説,有勸解我的話語。只是偶爾,命菊清送一些吃食點心來,表示還記得我這病中的姐姐。
眉莊來看我時總是靜默不言。常常靜靜地陪伴我大半,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着我,神複雜。
終於有一,我問:姐姐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對皇上灰心絕望,該是什麼樣子?
我反問:姐姐以為我對皇上還沒有灰心絕望麼?
她淡淡道:你以為呢?若你對皇上死心,怎還會纏綿在病中不能自拔?
我無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見他。
眉莊輕輕一笑,沉默後搖頭:你和我不一樣。我與皇上的情分本就淺,所以他將我足不聞不問,所以我可以更明白他的涼薄和不可依靠,所以我即使復寵後他對我也不過是可有可無,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莊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低聲問她,亦是自問:是因為我對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麼?
你若對皇上已無心意,便如今的我,本不會因為他的話、他的事而傷心。她停一停,輕聲道:其實你也明白,皇上對你並非是了無心意。
我輕輕一哂,舉目看着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國事,幾乎都在陵容心上。我低頭看着自己素白無飾的指甲,在光線下有一種透明的蒼白。簾外細雨潺潺,秋意闌珊。綿綿寒雨滴落在闊大枯黃的梧桐葉上,有鈍鈍的急促的輕響。我道:怎麼説陵容也曾與我們相,縱然她行事言語表裏不一,我心有警戒就是了,難道真要跑上去和她針鋒相對爭寵麼?我也不屑於做。何況皇上,似乎喜歡她更多。
眉莊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你得意時幫過陵容得寵,她得意時有沒有幫你?若她幫你,你又何需爭寵。若她不幫你,你可要寂寂老死宮中麼?她輕輕一哼,何況皇上的心意,今喜歡你更多,明喜歡她更多,從來沒有定心的時候。我們這些女人所要爭的,不就是那一點點比別人多的喜歡麼?你若不爭,那喜歡可便越來越少了,最後他便忘了還有你這個人在。
我只靜靜看着窗下被雨澆得頹敗發黑的花菊,晚來風急,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況,易安有趙明誠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經過往的美好,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的失望和傷懷。
或許,的確如眉莊所説,我對玄凌是沒有完全死心的吧。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傷懷也就不那麼傷人了吧。
眉莊道:你對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這樣難過,這樣對他喜歡誰更多耿耿於懷。若你對皇上無心,那麼你便不會傷心,而是一心去謀奪他更多的喜歡。無心的人是不會在那裏費時間難過的。
我惘然一笑:眉莊,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宮中有一些純粹的温情和愛意,並且是向我們至高無上的君王期望。
眉莊有一瞬間的沉思,雙抿成好看的弧度,許久緩緩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樣傻呢?她轉頭,哀傷如水散開,漫然笑道:或許我比你更傻呢。這個世間有一個比你還傻的人,就是我呵。我驚異地望着眉莊,或許這一刻的眉莊,已經不是我所悉和知道的眉莊了。或許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變化,而我,卻沒有察覺。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道:姐姐?
她説:嬛兒。你可以傷心,但不要傷心太久,這個宮裏的傷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個。她起身,迤儷的裙角在光潔的地面上似開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後她轉頭説:若你還是這樣傷心,那麼你便永遠只能是一個傷心人了。
卧病在牀,更兼着連綿的寒雨,也懶得起來,反正宮中也不太有人來。那一正百無聊賴卧在牀上,卻聽見外頭説是汝南王妃賀氏來了。
心下意外,和她不過一面之緣而已,她的夫君汝南王又是慕容妃身後的人。如今我又這樣被冷落着,她何必要來看望一個失寵又生病的嬪妃。於是正要派人去推委掉,賀妃卻自己進來了。
她只是温和的笑,擇了一個位子坐近我道:今原是來給太后請安的,又去拜見了皇后,不想聽説娘娘身子不適,所以特意過來拜訪娘娘。
我草草撫一下臉,病中沒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氣頹唐的,索不起來,只是歪着道:叫王妃見笑了,病中本不該見人的。不想王妃突然來了,真是失儀。
她倒也沒什麼,只是瞧一眼素絨被下我平坦的身,別過身微微嘆了一口氣。她這樣體貼的一個動作,叫我心裏似刺了一下。她道:不過是三四個月沒見貴嬪娘娘,就…
我勉強笑一笑:多謝王妃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