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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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吳曉是睡着了,但李惟誠卻無法入睡。
雖然都是董事,但李惟誠畢竟是老董事,而且還兼着董事局主席助理,在集團公司實際地位仍然比吳曉高,或者説黃鑫龍對李惟誠更瞭解一些,更信任一些,因此,李惟誠在集團公司的位置比吳曉重要。李惟誠讓吳曉一個人先回武漢,他自己過幾天才來,説他在深圳要先處理點事,這樣做並不是擺架子,也不是故玄虛,更不是矯情,而是他確實有事,有大事,有關係到黃鑫龍在新天地集團公司董事局主席寶座能不能保的大事情。
其實,當天晚上幾個老職員對吳曉説的那些話還只是冰山一角,實際情況遠比他們描述的嚴重許多,也複雜許多。簡單點説吧,當初黃鑫龍挑頭組建上市公司的時候,絕大多數人對上市公司的優越還沒有充分認識,因此,當時整個深圳沒有一家正經的國營大企業願意挑這個頭,所以才輪到黃鑫龍,可是現在,傻子也看出上市公司的妙處了,上市公司不僅可以從大陸市場圈錢,而且還能到香港市場再圈錢,不僅能圈一次錢,而且能圈多次錢,關鍵是圈來的錢既不用付利息,還可以永遠不用償還,這樣的好事情哪個不願意沾?不僅如此,"上市"兩個字本身就是招牌,別的不説,就説吳曉,一到武漢,人生地不,可就是憑着上市公司這塊招牌,不僅順利地從當地銀行貸到了款,而且還順利地在漢口火車站這樣的中心位置上批下了地。在武漢尚且如此,更何況在深圳當地了。所以,現在爭上市指標真可以用"打破頭"來形容。但無論怎麼爭,無論採用什麼手段爭甚至不擇手段來爭,每年的上市指標就那麼多,爭來爭去最後的結果就只能有兩條,第一,掌握這些指標的當權人物不管是腐敗的還是廉正的,不管是真廉正的還是假廉正的,最後都能發財,而且是發大財,並且越來越發財。君不見幾乎所有的公司在取得上市資格之前都要帶着幾百萬上千萬到北京去活動嗎?所謂"活動",就是砸錢,這麼多錢砸到什麼地方去了?當然不會扔到頤和園的昆明湖裏面去了,而是進了某些人的包裏。第二,不管能不能把"活動費"順利地砸出去,也不管砸的地方是不是對路,最終爭到上市指標的總是少數,沒有爭到上市指標的佔大多數。因此,也不知道從哪年哪月哪一天開始,一個新鮮名詞在古老的中國誕生了,這個新名詞有一個非常形象的名字——殼資源。"殼資源"名副其實。首先,它就剩一個"殼",一個在證券市場擁有一席之地的"殼",儘管裏面的東西可能早已經被全部掏空了,但只要有了這個"殼",經過適當的資產置換或債務重組,就照樣能讓它洗心革面,煥然一新,成為一家有"題材"的上市公司,就照樣繼續發揮它的圈錢功能,達到圈錢效果;其次,它確實是資源,一種比金礦還要稀缺還要值錢的資源,因為再大的金礦也有開採枯竭的時候,而"上市公司"這個"殼"只要作得當,不斷變換花樣地玩"資本運做",就可能永葆圈錢的青,成為永不枯竭的資金來源。如此,在人們通過正常的渠道什麼手段都用盡也爭取不到上市指標的情況下,把爭奪的目標拓展到"殼"上來是自然的事情。
這樣説不代表新天地公司就已經剩下一個"殼",事實上,新天地公司雖然遭遇了一些麻煩和困難,但它還不至於淪為"殼",它下面還有房地產公司,還有武漢的華中公司和上海的華東公司,還有下屬的出租車公司和長途巴士公司,它還沒有完全被掏空,沒有完全變成"殼",所以,別人要想打它的主意,不能簡單地把它當做"殼"對待,必須另闢溪徑。這個溪徑就是奪取黃鑫龍的主席寶座。
上市公司也叫公眾公司,意思就是大家的公司,具體地説,就是凡是擁有該公司股票的人都是公司老闆,因此,黃鑫龍的一個口頭禪就是"我是為廣大股民打工"的。話雖然這麼説,但實際上並不是每個購買了新天地集團股票的人都要來參與公司的管理與決策,如果每個購買了上市公司股票的股民都來參與公司的管理與決策,那一定亂套,實際上,上市公司常決策管理權歸公司董事會,具體到新天地集團,這種權力歸集團董事局。或許,喜歡較真的人並不認可這個説法,他們會説常管理歸集團總裁領導的管理團隊,但考慮到總裁都是董事局任命的,而且總裁副總裁和幾乎所有的集團高層同時都是集團董事,因此,歸到底,權力還是在集團董事局。即便按照公司法,上市公司的最高權力也是歸股東大會,但這種大會每年才召開一次,無法真正行使常管理和決策權力,所以,常權力仍然在董事局,而新天地集團的董事局主席是黃鑫龍,其他董事絕大多數都是由黃鑫龍一句話就任命的,比如像吳曉,不就是憑黃鑫龍一句話,説當董事就當董事了嗎?既然如此,那麼這些董事據做人做事情的基本原理,就要與黃鑫龍本人保持一致,如果不保持一致,那麼黃鑫龍再説一句話,説你不懂事,當場就能抹去你董事的頭銜。其實也不僅是黃鑫龍,換成其他人都差不多,在任何一個機構或團體裏,真正説了算的人只能是一個人,不能有兩個人,否則該團體或機構就無法正常運轉。於是,那些想把新天地集團當"殼"使的人,不約而同地把目標盯在了黃鑫龍股下面主席這個寶座上了。
這符合傳統。可以毫不誇張地説,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基本上就是一部改朝換代的歷史,而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圍繞着爭奪皇位善始善終的?當然,新天地集團只是一個企業,不是一個王國,集團董事局主席也僅僅是一個企業的實際控制人,他的主席寶座也本不同於皇位,但是,正如方臘造反的時候説的那樣,天下國家本同一理,一個家庭的管理都能與國家的管理相比擬,何況一個集團規模的企業呢。雖然大小不一樣,但道理差不多,對於絕大多數芸芸眾生來説,他們不可能直接參與到諸如改朝換代這樣波瀾壯闊的大事件當中來,可把一個大型企業想象成一個王國,把企業的最高負責人想象成這個王國的皇帝還是可以的。於是從縮小角度來看,在和平年代,圍繞着爭奪一家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位置而引發的鬥爭,也可以想象成爭奪皇位的傳統在現代社會條件下的一種表現了。
前面説過,新天地集團由於是新中國第一批試點上市企業,因此在股本結構上與後來大多數上市公司不一樣,後來上市的絕大多數股份有限公司都是從國營大中型企業直接改制過來的,所以最大的股東是國家,而新天地集團不是,當初黃鑫龍組建新天地公司的時候,供銷進出口公司幾乎沒有多少資產,用李惟誠的話説,當時是以小博大,四兩撥千斤,就是以很小的資產作為發起人,絕大多數股本從社會上募集。這種股權結構曾經一度被學者推崇,説只有這樣的上市公司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市公司,而像馬鋼股份那樣直接由冶金部馬鞍山鋼鐵公司改制過來的上市公司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市公司。學者做這樣的評判是有據的,因為公司上市也被叫做"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可絕大多數由國營大中型企業直接改制過來的上市公司雖然從市場上募集資金了,但管理制度並沒有改變,還有"上級",企業的最高權力並沒有歸股東大會,而是歸各當地政府的主管委局,比如歸當地的經濟發展委員會等,企業的一把手也基本上是組織部門先確定好了,然後在股東大會上走過場宣佈一下而已,而新天地集團不是,新天地集團沒有"上級",集團的董事局主席也本不是上面選定的,而是真由股東大會選舉產生的,所以,得到專家的肯定有道理。
但是,正因為如此,才給那些垂涎於集團董事局主席寶座的人提供了想象空間。很多事情就是這麼怪,明明是一種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生產方式,但如果掌握得不好,或與之相適應的配套環境沒有跟上,用不了幾年,他的長處就會演變成短處。比如通過選舉產生董事會,明明是一種先進的管理方式,但是這種方式具體用在新天地集團時,就會被某些團體或個人當成一種奪取主席寶座的手段。這一次在黃鑫龍雄心打算在武漢再造一家上市公司的同時,已經有別的機構把他自己當成目標了。
最先發現異常情況的是集團證券部經理姜平。姜平最近正為本公司股票價格下跌發愁。受房地產宏觀調空政策和軍隊不能辦企業的政令的雙重影響,新天地集團遭受重創,業績直線下滑,股票價格也不斷下跌,搞得黃鑫龍非常沒有面子。不僅沒面子,還產生其他更直接的負面效應。比如影響集團信用等級,比如造成職工內部股票的價值低估等等。所以,黃鑫龍非常在意本公司的股票在二級市場的表現。最近每次聽姜平的彙報他都惱火,甚至直接發火,彷彿集團公司的股票價格下滑完全是姜平個人無能造成的。而事實上,姜平手上的籌碼並不多,除了當初進行股份制改造的時候以工會名義保留的一些職工內部股之外,就是為數極少的一點自營盤,兩項加在一起,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阻止股價下滑的趨勢。可是,命令如山,證券部經理不能違背老闆的意志,即使是螳臂當車,也要拼命護盤,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全部的資金都填進去了,也沒有阻止新天地股票價格持續下跌。如此,姜平當然又捱了黃鑫龍一頓臭罵。
姜平原是財經大學的一名年輕有為教師,因為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更彩才下海來到新天地集團的。此人非常有自尊心,受不了黃鑫龍的辱罵,已經打算不做了。可大學教師這道門出來容易,出來之後再進去就比較困難了,加上當初下海的時候單位扣住檔案不放,關係鬧得非常僵,現在更是沒臉回去求系主任和校長,以至於那段時間姜平連死的念頭都有了。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正當姜平萬念具毀打算走上絕路的時刻,奇蹟發生了。這一天,姜平發現在他本沒有做任何動作的情況下,新天地的股價竟然逆市走高了!剛開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自己天天晚上做夢,夢見本公司的股票突然上漲,夢多了,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了,竟然大白天也做起美夢來。姜平先閉上自己的眼睛,模仿睡着了一小會兒,然後才睜開眼睛,一個靈,再盯在熒屏上,發現股票仍然是逆市上行的。他思考了一下,站起來,來到衞生間,小便。據經驗,如果真是做夢,夢見小便的時候要麼小便不出來,要麼被驚醒。然而,他不但沒有被驚醒,而且小便還在嘩嘩地淌。突然,姜平來不及收攏小便裝置,大喊一聲:"漲了!漲了!真的漲了!"一路滴滴答答狂奔地去見黃鑫龍。
不用説,姜平被集團公司上上下下當成了神經病。可是,有一個人不這麼認為,這個人就是黃鑫龍。黃鑫龍認為這是姜平工作太專注了的緣故,應該表揚,遂指示總裁,號召集團內部全部職工向姜平同志學習。總裁不敢怠慢,立刻照辦,於是,上上下下又重新統一了口徑,按照黃鑫龍的指示,把姜平當成了大家學習的典範。只可惜男員工照他這樣做還可以,女員工即使照了葫蘆也畫不出瓢,當然只能在口頭上學,在心裏笑罷了。
李惟誠是男人,但也沒有真的跟了學,倒是從這個笑話當中嗅出了別的味道,是那種有人想爭奪主席寶座的味道。
前面説過,李惟誠當初是被當成股份制改造專家由政府體改辦推薦到新天地集團來的,他對"股權"特別,不僅比黃鑫龍,而且比姜平,甚至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這時候,他鋭地覺到,在公司利空不斷業績下滑的前提下,二級市場上股票價格逆勢走高,只能説明有人在暗中納本公司的股票。那麼,李惟誠想,是誰在這個時候大舉納本公司股票呢?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納這樣一隻普遍不被看好的股票呢?他們這樣做的效果是什麼?目的是什麼?李惟誠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坐莊,打算暴炒這隻股票,但想法一出,立刻就自我否定了。無論從理論還是從實踐經驗看,在大行情不好的情況下,任何莊家在沒有與目標公司達成合作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貿然炒作一家業績明顯下滑的公司股票的。想到這裏,李惟誠暗裏一驚,莫非是有人想篡奪主席寶座?
李惟誠馬上就聯想到即將召開的股東大會。股東大會是廣大股民惟一一次真正可以行使自己參與管理與決策權力的大會,在這次大會上,要選舉產生新一屆董事會,然後由董事會選舉產生董事長,也就是董事局主席。本來,黃鑫龍最心的是公司業績下滑,公司股票下跌,這一關不好過,現在既然股票逆勢走強了,説明天不滅他了,正在高興着呢,而李惟誠卻從這個反常的現象中看到了危機。李惟誠相信,天下沒有拿錢打水漂的傻瓜,這個時候有人暗中納新天地,如果不是為了做莊,那麼就只能是為了投票,為了在即將召開的股東大會上投票。投誰的票?當然不會投黃鑫龍的票,而是投他們自己的票!
作為專家,李惟誠當然知道,股東大會投票不是按人頭記票,而是按股票數記票,如果對方直接或間接擁有的新天地公司的股票數量超過黃鑫龍掌握或控制的票數,那麼,他們就能控制股東大會,選舉產生代表他們自己利益的董事和董事長,換句話説,黃鑫龍就要下台,乖乖地把"主席"的寶座讓給他人。
李惟誠覺到了事態發展的嚴重。
按照常理,李惟誠在發現這一嚴峻事態之後,應當在第一時間向黃鑫龍報告。可是,他對黃鑫龍太瞭解了,知道黃鑫龍愛面子,這個時候如果李惟誠向黃鑫龍彙報這一情況,黃鑫龍第一反應肯定是不相信,第二反應是相信之後死不承認,第三是承認之後仍然要裝着蠻不在乎的樣子。如果這樣,不好會把事情搞砸。所以,這幾天李惟誠確實不能去武漢,而是要留在深圳,他在深圳做三件事情。一是要先想清楚對策,二是找適當的機會向黃鑫龍説明這件事情,三是在取得黃鑫龍理解和支持的情況下,用不損傷黃鑫龍面子的方法悄悄地擺平這件事情。但是,他現在還沒有想好一個完整的對策,還必須繼續想,所以他睡不着。
吳曉在深圳的這些所見所聞和真實受餘曼麗他們不知道。吳曉人還沒回武漢,關於他增補為集團公司董事的消息已經傳真到了華中公司。董事局辦公室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凡是提拔任命的文件,一律在第一時間發至相關單位,具體做法是先發傳真,後用特快專遞寄原件;凡是降職免職的文件,一律是先用電話悄悄通知有關人員,後用掛號寄正式文件。
華中公司收到傳真羣情振奮。餘曼麗在電話裏聽了三遍還覺得不過癮,當即從工地趕回公司。從頭到尾認真看了幾遍,又打吳曉手機,不知是太動按錯了號碼還是那邊關了機,沒打通。餘曼麗對大家説:"這是集團公司對我們華中公司工作的肯定,也表明總部對我們華中很重視,希望大家繼續努力,等吳總,不,等吳董事回來之後,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餘曼麗這麼一説,大家竟然鼓起掌來,得餘曼麗也很動,差點掉了眼淚。
黃鑫龍在集團董事局會議上説吳嘵功不可沒,其實,餘曼麗才是功不可沒。且不説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是她請來的,單就她負責的這個娛樂城項目,餘曼麗首先做到堅決不吃回扣,然後和吳曉一起逐一議標,將價格壓降到最低。這還不算,她還別出心裁搞出一套"搭配消費券付款法",具體來説就是據供貨商的大致利潤率,確定除支付現金外,還必須搭配支付一定比例的消費券。供貨商對此雖然意見很大,但由於餘曼麗自己做得正,不再另外揩油,而且消費券是按增值百分之二十配付的,供貨商覺得也沒有吃虧,最終還是接受了。餘曼麗私下對吳曉説,這一招不但能減輕付款壓力,而且能保證娛樂城新開張頭幾個月的"人氣"。此時集團公司提拔吳曉為集團董事,既是對吳曉的肯定,對華中公司的肯定,也是對她餘曼麗肯定,所以,餘曼麗的動既是為吳曉,為華中公司,也是為她自己。不知不覺間,餘曼麗已經把自己的命運和華中公司的命運以及吳曉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了,所以,她動,動得幾乎要眼淚。
機場,氣氛有些不協調,主要是餘曼麗等人的情緒與吳嘵臉上的表情不協調。且不説集團公司的大狀況令吳嘵擔憂,就是眼下如何兑現主席宣佈的"在湖北已經搞到上市指標了"的小處境也令吳嘵實在高興不起來。所以,吳曉沒有表現出餘曼麗想象的那種興奮中帶有得意的表情,相反,餘曼麗看到的是吳曉強顏歡笑的眼神背後隱藏着一絲憂慮。但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餘曼麗不僅問不得,而且還不能讓自己的疑問影響大家的情緒。於是,餘曼麗以格外誇張的興奮語調對吳曉説:"大家都等你回來開慶功會哩!晚上去紅戀人,我們已經訂了一個雙台大包廂。"吳曉這時才注意到,差不多華中公司的全體員工都來了。於是趕快調整情緒,大聲地喊:"幹嗎要等晚上,現在趕去也差不多了。走,直奔紅戀人!"員工們歡呼雀躍,一路歡笑。
華中公司總共有三輛車,一輛奔馳,算是吳曉的專座,有時候是司機開,有時候是吳曉自己開,別人是動不得的,還有一輛專門跑工地的三菱吉普和一輛接送員工上下班的依維柯,今天三輛車傾巢出動。但這並不算氣派,上次主席來武漢時,餘曼麗搬動了機場公安處長,一路警車嗚嗚叫地開道,那才稱得上氣派。想到此,餘曼麗便隨口問了句:"主席還好吧?"
"嗯,還好。"吳曉説。
餘曼麗從吳曉的回答中又證實到了那絲憂慮。餘曼麗估計不會是工作上的事,因為不管怎麼説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餘曼麗猜想還是那個女人的事。吳曉上次跟餘曼麗説到那個讓他代寫論文的女人的事,説到那個女人讓他離子散的事,餘曼麗想,會不會是那個老姑婆從報上看到吳曉當董事的消息,然後又找到集團公司去了?餘曼麗知道,新天地實業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對增補董事這樣的事情是一定要上報紙公開發布的。如果真是這樣,餘曼麗想,這次我一定要替吳總擺平。怎麼擺平呢?餘曼麗又想,最好先和他結婚,然後以他正式夫人的身份去找對方攤牌,這樣才能名正言順。想到這,餘曼麗發覺臉頰微微一熱,下意識地瞟了吳曉一眼。
吳曉是今晚理所當然的主角。吳曉覺得這些子同事們跟了他既有苦勞也有功勞,找個機會聚聚,犒賞犒賞大家理所應當;同事們都覺得吳總領導有方,勞苦功高,這次又受到集團總部的特別表彰與提拔,大家從心裏想要為他們的老闆慶祝一下。儘管想法不同,但效果是一致的,那就是吳曉要向大家敬酒,大家也都要向吳曉敬酒。這樣一來,吳曉那天晚上就喝了許多啤酒。餘曼麗一看這陣勢,心想糟了,今晚是談不成正事了。
第二天一早,餘曼麗直奔工地。她想上午就把當天的事處理完,中午約吳曉一起吃飯。她覺得吳曉肯定有事要和她談,她甚至想到如果像她猜想的那樣,是深圳那個老姑婆糾纏的事,那麼她將義無反顧地為吳曉兩肋刀。這麼想着,餘曼麗就體會到了什麼叫悲壯。就想到女人原來也是可以悲壯的。
餘曼麗剛忙了一會兒吳曉就來了。餘曼麗心想,這傢伙有點酒量。吳曉問了一些工程進度情況,又到現場轉了一圈,然後對餘曼麗説:"走,去敦煌喝早茶。"吳曉發現如今的文化和相融速度非常快,吳曉剛從深圳來武漢的時候,還有點不習慣,因為武漢早上沒有地方喝早茶,當初給吳曉的印象是武漢人重視夜宵而不重視早茶,晚上像老通城和國際俱樂部這些地方通宵達旦,而早上武漢人不喝早茶,就用熱乾麪這樣的東西隨便對付一下,對付到喝早茶被稱為"過早"。一個"過"字,足以説明對付的味道。然而,還不到一年,如今的武漢已經遍地都有喝早茶的地方了,密度甚至可以超過深圳,並且深圳的早茶只是週末才熱鬧,武漢是天天熱鬧,比如今天,比如現在的敦煌,就熱鬧非凡,其熱鬧程度絲毫不遜於晚上的老通城和國傢俱樂部。
喝着聊着,吳曉把他如何列席集團董事會以及如何成為集團董事的事説了一遍。
吳嘵説這些的時候還有所保留,只説關於他自己的事情,而沒有説到整個集團公司面臨危機的事情。這倒不是他對餘曼麗不信任,而是他説話的分寸。吳嘵以前在研究所工作的時候,説話並不注意分寸,但下海到了深圳之後,特別是在關外當上一個私營工廠總經理之後,就有意地培養自己説話的分寸,因為如果不注意説話的分寸,那麼他就沒有辦法勝任新崗位的新工作。到了新天地公司之後,這種有意識地修煉又得到進一步發揚光大,比如現在,面對自己的副總,他就知道什麼話該説,什麼話不該説,什麼話該説到什麼份上。關於自己怎麼樣當選董事以及當選董事之後接下來遇到的麻煩事,他必須説,如果不説,不僅是明顯地對餘曼麗的不信任,而且他也沒辦法擺困境,因為畢竟,省人大副主任是餘曼麗的關係,吳曉不把"上市指標"的來龍去脈對餘曼麗講清楚,餘曼麗怎麼幫他去見人大副主任?而如果連人大副主任都見不上,那麼又怎麼樣落實上市指標?怎麼樣回應黃主席的鞭策?所以,關於這個問題,吳曉必須告訴餘曼麗,而且還要毫無保留地講得清清楚楚。但是,關於集團公司面臨危機的事情,他就不需要告訴餘曼麗,因為告訴她不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而會影響餘曼麗的信心和工作熱情,對餘曼麗本人和對眼下華中公司的工作都不利。
餘曼麗聽了吳曉的話多少有些失望,因為與她猜想的不一樣。但短暫失望之後,仔細一想,吳曉説的問題還真是一件麻煩事。她自己與那位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只是非常一般的關係,也就是跳過舞吧,上一次一半是為了將開工典禮搞得熱鬧點,造造聲勢,另一半多少是想在吳曉和主席面前一手,怎敢提上市指標的事?事到如今,餘曼麗倒有一種自己闖了禍的覺。
"這事怨不得你",吳曉安説,"別説是一般關係,就是你親爹在省人大常委會當副主任,他也不能保證把上市指標給我們。你知道省裏像他這樣的領導有多少嗎?五套班子,少説也有好幾十。才幾個指標,他能做這個主嗎?"
"那怎麼辦?"餘曼麗問。
"所以我才着急嘛。"吳曉終於嘆了口氣。嘆了口起就彷彿是出了一口氣,舒服不少。看來人能夠即時地把氣嘆出來也是非常有意義的。
"不過",吳曉接着説,"李主任的話給我一絲安。"
"他怎麼説?"餘曼麗問吳曉就將自己去見李惟誠的情況對餘曼麗詳細説了一遍。
"這不就沒事了,"餘曼麗如釋重負地説,"過兩天等那個李主任來,我再厚一次臉皮,帶你們去見老頭子一面,管它行還是不行,只要有一個答覆,你和李主任一起回深圳向主席彙報不就得了。"吳曉想想也是,自己或許是太認真了。其實黃主席自己心裏有數,黃主席也許正是用這種方法來一我們,説不準一還真成了呢?如果真成了集團公司不就有救了?如果真成了我吳曉自己不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或總裁了?這樣想着,吳曉就又高興起來,餘曼麗也才見到他那種"興奮中帶有得意"的神態。餘曼麗於是就想笑。她笑男人其實都是孩子,她笑自己所做的種種猜想,她笑她自己居然想到要先嫁給吳曉然後再以合法的身份去替他擺平老姑婆那件事。
"你笑什麼?"吳曉問。
吳曉這樣一問,餘曼麗就笑得愈加厲害。吳曉就再追問,餘曼麗就愈加笑得厲害。餘曼麗好長時間沒有這樣開心笑過了,而且笑確實能傳染,此時吳曉也被傳染得笑起來。最後,餘曼麗只好有保留地説:"在機場我見你眼神不對,還以為又是那個老姑婆找你麻煩哩。"
"怎麼會呢?",吳曉説,"她都害我那麼慘了還想怎麼樣?"
"不過,"吳曉又好像自言自語地説,"我到今天也不明白她的動機是什麼。要説訛錢,她其實比我有錢;要説想嫁給我,這樣一來不是更不可能?"
"她長得怎麼樣?"餘曼麗問。
"這還用問嘛,"吳曉説,"她長得要是像你還用她鬧?"
"那麼你是不是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再後來簡直就是厭惡她?"餘曼麗問。
"對!"吳曉説,"是這樣的。你怎麼知道?"
"這就對了,"餘曼麗説,"這女人並不傻,她後來知道你並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所以她就認為自己受到了屈辱,她就非常恨你,就要報復你。她去你單位鬧,甚至鬧到你老婆和你岳父那裏,既不是為了要錢也不是要跟你結婚,就是為了報復你。讓你有單位不能回,有老婆要離婚。"
"原來如此!"吳曉恍然大悟。
吳曉心裏想,餘曼麗真了不得。困擾自己幾天的問題和煩惱了自己幾年的事,統統讓她在一頓茶的工夫內搞定。現在一點思想負擔都沒有了,完全輕鬆了!
吳曉這麼想着就怔怔地看着餘曼麗。餘曼麗被吳曉看着就覺得不自然,就低頭喝茶。吳曉突然發覺餘曼麗其實還沒長大,還像個小姑娘。吳曉這麼一想心裏就一算:乖乖,我們都三十八了呀!吳曉讀研究生時曾看過一篇英文泛讀材料,上面説男人慾最強的年齡是十六歲,女人慾最旺盛是三十八歲。吳曉當時閲讀這篇泛讀教材的時候想,我們都過了最旺盛年齡了呀!而今天他卻在想:餘曼麗正好是這個最旺年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