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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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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温暖的雲朵裏,視野裏皆是茫茫的白,受傷的口泛開火辣辣的疼痛,每呼一次都彷彿去全身的力量,唯恐沒有下次。她很想大聲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離開這裏,離開他,離開,一定要離開!雖然懷着堅定的決心,身體卻軟綿綿的無法移動半分,挪動的念頭甫起,甜腥的體便汩汩地從喉嚨向外冒,耳邊嘈雜的人聲更是令人煩躁不已。

‘你們説什麼?”玄武翼站在雕花鐵牀邊,瞪視着眼前一字排開的御醫“再説一遍!”穿着同式長袍的御醫們低垂着頭,斂緊呼,沒有人回答。

“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結果嗎?”濃眉高高挑起,他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無能為力是什麼意思?回答我!”又是沉默半晌,一位看上去年紀頗大的御醫終於顫巍拋地説:“王,不是我們不盡心,只是巫女的傷…”聲音停頓下來,似乎這一停就是永遠沉默。

“説下去。”轉身背對他們,玄武翼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麼猙獰可怕。

可以不必面對王者鷹隼般的眼,壓力無形中削減不少,年老的御醫呼出淤積口的悶氣,音量也提高了幾分“巫女的五臟六腑損傷嚴重,可以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蹟,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一羣廢物!”聽天命?刺耳得讓他恨不得殺人憤。但想歸想,即使殺光所有的人也無濟於事,再次將目光投向雪白牀鋪間安靜深眠的少女…臉蒼白如紙,稍不留心就會突然消失不見的少女。

“如果她有什麼不測,你們統統等着陪葬!”丟下一句冷酷決絕的話,玄武翼硬撐起最後的理智,板着瀕臨崩潰的面容邁開大步逃出了卧室。

見狀,面蒼白絲毫不輸病患的御醫一擁而上,竭盡所能地進行治療。

她要死了嗎?她不想就這樣死去,想再看他一眼…還想再看看他的臉!

這樣反覆低念,猛然睜開眼,眼前的場景令零落一度陷入混亂…幾位頭髮花白的老者手忙腳亂地圍在牀邊,白牀單中央躺着的赫然就是自己。

看看牀上那個了無生氣的人兒,再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她出恍恍惚惚的笑。夜之神憐惜,她可以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一邊想着,她一邊輕飄飄穿過忙碌的眾人,離開卧室,來到有着藍水晶廊柱的長廊。

沿着長廊一直走下去,零落的目光一寸寸‮摩撫‬過昔繁華鼎盛,如今已是空城的皇宮。父親決意離開的當天便遺散了大半侍從宮女,玄武軍進駐數,皇宮內依然一片悽清空曠。懸掛在廊柱上的碧藍燈火閃耀不定,將偶爾巡邏路過的侍衞小心翼翼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不知走過了多少盞燈,零落停下腳步。兩名侍衞繃緊表情,直地站在沒有任何裝飾的寢室門旁,在他們腳邊綁着包包頭的小侍女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撿起摔得稀爛的食物盤子。

那個傢伙,脾氣還真是壞得很呢!

不自覺地漾出一抹寵溺的笑,零落越過他們,穿透門板來到室內。

佈置隨意而樸素的寢室內,除了原有的高背鐵牀外,竟然又勉強擠進一張實木長桌。黑髮的玄武翼此時正坐在書桌後面,桌子上疊着高度幾乎媲美小山的檔案書冊,將他整個淹沒。

他在做什麼呢?

微微側身,想要一探究竟的零落被書堆後猛然飛出的書本嚇呆,還來不及反應,裝訂美的書籍穿過她的身體,啪地砸在牆壁上,隨即又是一本。她呆呆地看着它們一本接一本憤般劈頭蓋臉地打過來,然後檔案山轟然傾倒,書本洪水一般襲向自己,最終只是淹沒地飯安靜地匍匐在腳下。

玄武翼抱着頭伏在桌面上,忽然發出痛苦萬分的低吼,又一座檔案山以相同的姿態場毀了。隨着書本的傾瀉,他站起身,陰冷的目光讓零落忍不住發抖。

“我到底在做什麼?這麼多年的征戰,征服了這麼多的國家,我想要的,最終還是得不到嗎?無論多遠,哪怕翻遍天涯海角,我只是想找到你而已,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你卻寧願選擇仇恨和死亡也不願意正視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留在我身邊?你告訴我吧,零落,你想我怎麼做…”雙手捂住,零落海藍的雙眸中波濤翻滾。

“難道你看不出嗎?益衰落的青龍國需要一位新的王者,該換不換隻會讓國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青龍王自知失道,藉着理由丟棄了國家。你該知道…沒有人可以殺死四方神祗,除了他們自己…你父親死在遲墨手裏,也是他的宿命,你不會不知道…”自言自語的玄武翼雙手撐住桌面,似乎想要為自己開,想要擺一切的罪責,然而每一句每一句都重重砸在零落的心頭。

失道,是血淋淋的事實。

隨着父親年事增高,國內百姓的生活每況愈下,那是因為父親的能力再也無法支撐龐大的國家。她夜以繼的祈禱雖然能夠勉強維持不至於戰亂叢生,然而他們都很清楚是該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即將被取代的焦躁讓父親的脾氣變得古怪而扭曲,每天例行公事的祈禱後,零落多多少少都會挨幾個耳光,是對她無法協助青軌完成傳承和許多莫須有錯誤的懲罰。一句句一聲聲“都是你毀了青龍族”的責難讓她快發瘋,想反問: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但是這種屈辱一次次被壓抑下來,她是不祥的女子,揹負着國家黑暗命運的人。她不恨生養自己的父母,只恨自己,只恨這個生來就給別人帶來厄運的自己。

好恨,好恨。

這樣滿身罪孽的自己,竟然還會有人不惜海角天涯的尋找。

“零落零落,不要對我這麼殘忍…我把心剖給你,夠不夠…”獨白似的傾訴只能淪為低喃,玄武翼低聲對着黑夜乞求。

不行啊,不能啊…零落捏住喉嚨,用盡全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海藍的眼睛裏映着黑長髮的男人順着牆壁滑坐在地面,雙手抱着頭深深壓在膝蓋上面,他脆弱的模樣彷彿許多年前那個渾身傷痕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