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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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一愣，莫非主公要動用這座塔？這座塔乃是烈火藥之塔，被方士以特殊之法儲存，遍佈整個城北的烈火藥便是如此。平時就算是用火燒塔都無事，只能通過裏邊的引線引爆了。這高塔建造之時只有自己和主公知道，他急忙勸阻道:“主公，此塔一旦爆炸，雖能擊潰敵軍，但半座城市都會化為烏有，主公，不可，不可啊。”還有這樣的東西，玉石俱焚用的？關明玉靈機一動，自己本來還在想能不能推倒這座塔變成另一道城牆，竟然是自殺式炸彈？而且就算推倒後變成城牆，也不過是為城市續命一天，敵軍大可以重新組織後繞過，能阻攔敵人一天就算好事，只是這段時間自己可以收攏士兵，重新組織起反抗。但能不能撐到援軍抵達，還在兩可之間。而如果敵軍破城了，援軍還能輕易奪回嗎？

關明玉撇撇嘴，敵軍已然宣稱屠城三，以自己瞭解到的歷史記錄，屠城三，這座城市一個人都活不下來，滿城積蓄都會資敵，損傷比炸半座城大不知道多少。等那龍將軍回來，滿城百姓早就被殺光了，有什麼用？

他狠了狠心:“將軍，以敵人的獸，必須要炸掉這裏，你去通知滿城百姓，儘量攜帶吃食撤到城南，一個時辰之後，我們炸掉這裏，讓敵人和整個北城一起上西天。”那將軍正要再説，關明玉喝到:“將軍，此乃軍令，與其期待敵人仁慈，不如趁自己還有再戰之力時戰個痛快。城沒了可以再建，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不要婦人之仁！”那將軍愣在當場，長嘆一聲，最終化成了一個“是”字。

他看向那將軍:“記住，一個時辰之內，讓所有人撤到城南，到時候我會引爆這裏。這是戰爭，我們若是輸了，一個都活不下來。”關明玉抓過大刀，眼見慌亂的士兵終於集齊了百人，他大喊一聲:“士兵們，與我一起殺敵！”在他身後，百人隊伍終於有了主心骨，加入了抵抗的戰線。而此時，城下的敵軍進攻也再次烈起來，四處都是喊殺之聲。關明玉大刀一揮，就衝一個已經在城牆上冒頭的敵人衝了過去。

他刀法妙，幾招便將敵人殺了下去。而此時，更多的敵人已經開始冒頭，他和這批士兵還來不及休息，就不得不加入了戰場。

一個時辰之後，關明玉看着已經只剩下一半人的隊伍，敵人已經停止了這一波攻擊，正在組織下一波進攻。他嘆了口氣，哪怕自己加入戰場，憑藉自己的刀法，也不過堪堪守住戰線，人還是越打越少，若是沒有自己，恐怕早就被攻破了。但即便是有了自己相助，也撐不下去了，於是大喝道:“撤，都撤，趁他們還沒來，全部撤。”

“背上你們的戰友，全部撤到城南，將軍那裏已經準備好了。”亂哄哄的士兵們趕緊背上戰死士兵的遺體，離開了廢墟一般的城牆，趁敵人的攻擊間歇期全部撤向城南。關明玉神情冷冽的看了一眼對面，只見更加龐大的敵軍隊伍舉着盾牌門板湧了過來。

他長嘆一聲:“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戰爭啊，敵人啊，我既然來了，就來造一個轟轟烈烈的大世吧。”他走下城牆，隨着他的響指，一聲震動天地的巨響傳來，灰塵如同蘑菇雲一般上升，其中的一切都化成灰燼，只剩下一片方圓兩公里的廢墟。

關明玉走近城南，半座城市已經變成廢墟。終究只是古代方士所為，縱然數量足夠，也炸不出原子彈的效果，只類似於洗甲板戰術，表面上的一切都炸成了飛灰，但地基卻是隻有點坑坑窪窪，沒有大礙。

他正在嘆，就覺到旁邊不遠一人衝向自己，抓住自己的衣服，聲音帶着死寂的憤怒和詛咒:“就是你，就是你下令毀城，若不是你，我兒就不會死，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他微微愣住，看向抓住自己的手。這是一雙蒼老的手，皮膚皺褶如同樹皮，黝黑的臉龐和黑白相間的頭髮，血的眼睛憤怒而悲傷，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領，怒罵和淚花織，如同最悲傷的畫。

他呆立在那兒，只聽到聲音繼續詛咒到:“你若不下令毀城，我兒怎麼會逃不出來？你這個屠夫，敵人未曾破城，你自己殺了多少百姓？你這個屠夫…”而這時，臉上血汗未乾的士兵終於抓住了那老漢，將他拖了下去，那人瘋狂的詛咒着:“你這個屠夫，我兒因你而死，你還我兒命來！你這個屠夫…”在那幾個士兵的拖動中，他的‮腿雙‬磨的血紅，如同兩道紅緞帶，透着血腥的冷漠，延伸到遠方。

關明玉用手捂住眼睛，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蹲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邊傳來那位將軍的聲音，緩緩的移動到自己身前，謹慎的開口道:“主公，這不怪我們，也不怪你。”

“我從軍三十年，如今已經年近半百。這三十年來，我看過太多因為戰爭而不幸的人，看過太多家破人亡，太多離子散。但這是戰爭，若我們輸了，會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整個屬地都將滅亡。”

“他兒子乃是腿疾，因為走的太慢，家裏還有位小孫子，老漢先將小孫子帶了過來正準備回去接他兒子，爆炸就到來了。於是他兒子與不少走的太慢的人徹底葬身在城裏，成為了因戰爭而亡的可憐人。”那將軍的聲音毫無情緒，只剩下最冷漠的述説。

“發現了這種烈火藥的用處之後，我們便籌劃修這座塔。那時候，我們集中了全城的力量，幸好不遠便產硫磺硝石，我們借與他人易之機，偷偷攢下了這些烈火藥，將整個城北都埋了起來。城東靠水，城西乃是沼澤，城南乃是山區，只有城北需要防護，分量堪堪足夠。”關明玉抬起頭，看向那將軍。那將軍繼續説道:“若是讓林丹汗攻進城，三之後，滿城一個人都活不下來，所以主公，你沒錯。”

“錯的是這個世道，戰爭總有犧牲，我們好好待活着的人，便是問心無愧。”關明玉站起身來，聲音疲憊:“我從來不認為這些敵人會給我們仁慈，他們只會毀滅，屠殺，屠盡一切反抗者，凌辱我們的女，殺害我們的同族。若是讓他們攻進來，就連剛剛那位老漢都活不下去。他們不懂，但我們懂。將軍，我寧願玉石俱碎，也不願引頸就戮。所以哪怕他們恨我，我也不認為是我錯了，我無愧於心。”他轉過身，看向那位將軍，聲音一字一句的堅定:“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是在想，既然錯的是這個世界，我們就要把這一切改過來！”將軍一愣，突然覺得老主公死後，這位小主公比老主公更有未來。他點了點頭，聽見主公説道:“那為老漢，就讓他自己離開吧，不要殺他。”將軍點了點頭。

半年之後，城池已經拾掇乾淨，人氣開始緩緩恢復，只剩下修繕之功。

一年之後，第一座坩堝鍊鋼爐建成，產鋼水八百斤。

三年之後，城池重建完畢，第一台蒸汽車牀建成。

五年之後，第一座平爐建成，與此同時，一萬鐵甲軍出擊，收復三座城池。

八年之後，五萬鐵甲軍攻入京師，第一條試驗鐵路三公里通車，第一部教育法頒佈。

十年後，十萬鐵甲軍攻入草原，攻入南詔，攻入西漠。

十三年後，八百戰艦橫渡大洋，征服十餘國度。

十八年後，華國開疆拓土兩千裏，義務教育基本普及，聖天子垂拱而治，百姓安居樂業，為天朝上國，萬國來朝。

關明玉坐在牀邊，看着已經老邁的將軍，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陛下，我怕是不行了，臨死之前，我有些話想跟你説，冒犯之處…”他使勁兒的伸出手，要抓住關明玉。

關明玉捏住他的手:“你我君臣二十年，還有什麼不能説的？”將軍長舒口氣:“陛下，從你繼承祖業開始，到京師一戰毀滅大半，我本以為你只是個紈絝子弟。那時候大爭之世，我是抱着一旦事有不諧便盡忠的念頭的。”關明玉點點頭:“最初幾年，我確實是荒廢了年華，不怪你如此想。”將軍嗓子裏傳出幾乎不可聽見的笑聲:“是啊，沒想到那一戰之後，陛下便有如神助，十年時間就統一了中原，再十年征戰，開疆拓土，功高千古，連傳説中的聖皇陛下也不遑多讓。”

“那也是有你輔助，若不是如此，我一個人不得累死？”

“陛下天縱之才，這二十年裏，推新法，開科舉，普及教育，征戰南北，百姓都安居樂業，鐵路貫通東南西北，戰艦縱橫大洋之上。若不是有陛下，百姓還是兩腳羊，過着前朝那樣暗無天的生活。”關明玉搖搖頭:“你好好休息吧，這些客套話就不要多説了，等你好了，咱兩君臣再把酒言歡。”他手一動，將軍卻死死的抓住他的手:“陛下，老臣的身體自己知道。”他頓了頓:“陛下，還記得當時京師被毀後，那位老人家麼？”關明玉冷靜下來:“那位獨子腿疾被埋葬在京師的老人家？”他想了想説道“他還有一位孫子吧？我記得，怎麼説起這事兒了？”將軍聲音突然哽咽:“陛下，老臣騙了你，那老漢八年過後就投河自盡了，他那位孫子…”已是話不成聲。

關明玉一愣:“他孫子，他孫子又怎麼了？”話一出口，將軍便淚如雨下:“陛下，老臣的四子，就是那位老人的孫子。當年他投河自盡，死前叫他一定要殺你復仇。三年前要行刺陛下，正巧被老臣所知，而後來，他便留在府上，臣有負聖恩…”隨着他的話出口，隔間的哭泣聲已經傳來，一個年輕人推開門，聲音悲傷無法自已:“將軍，你別説了，你別説了…”將軍摸着年輕人的手:“痴兒，你別説了，如今你還覺得，陛下是你的仇人嗎？”那年輕人止不住的淚:“將軍，戰爭便是天災，陛下是個好皇帝，我的仇人是這個世道，而不是其他人。”他看向關明玉:“從我出生之後，爺爺便對我説，我的仇人是華侯。後來，你就成了華王，再後來，你就建了大華王朝，成了皇帝。我出生後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停的練功，讀兵書，在其他藩鎮的行轅裏學習着擊敗你的方法。可是後來，你強大到超乎爺爺的預料了。我對爺爺説，他是個好皇帝，我不能殺他，殺了他，天下萬民怎麼辦？爺爺怒極，把我鎖在了屋裏，整整一年，我們都沒有屈服。”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把我放了出去，我們一起走在街上，他帶我看戲，帶我逛街，帶我去捕捉飛鳥，那時候我才覺到什麼是親情，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幸福過。”

“再後來有一天，他對我説，一定要替他和我爹報仇。我頭腦一片模糊，看着他瘋狂大笑着跳進了河裏。”

“十年來，我看到了百姓一天比一天幸福，看到強軍攻入了草原蠻荒，我不想殺你，但他死前的瘋狂着我來殺你。我父親因你而死，我祖父也因你而死，我必須要殺你。”

“但你是個好皇帝，我不能殺你。我對不起爺爺，對不起父親。”他嘴角溢出獻血“狗皇帝，你要記住，若你對不起天下人，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他的身子軟到在地上，只剩下死前的憧憬:“爺爺，父親，我來見你們了。”將軍嗓子裏發出嘶啞的聲音，掙扎着伸出手臂，觸碰到他的頭髮:“你還是這樣做了，你有濟世之才，但你還是這樣做了。”他笑出了淚光:“看，陛下，老臣就要去了，這一生騙你一次，死前終於解。陛下，所以人之一生，只要無愧，終將會有福報。”關明玉點點頭:“是啊，無愧於心便好。世道壞了，那便重振世道。人心壞了，那便教化人心。他人恨我怨我，我都無愧於自己。”他話音剛落，整個世界化作了光影，消散在自己眼前，只剩下一座龐大的宮殿矗立在前方，煥發着無盡的才氣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