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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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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這種從未有過的覺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默默在風雪裏閉上了眼睛。

他本是樓蘭王室的倖存者,親眼目睹過一族的衰弱和滅絕。自從被教王從馬賊裏救回後,他人生的目標便只剩下了一個——他只是教王手裏的一把劍。只為那個人而生,也只為那個人而死…不問原因,也不會遲疑。

那麼多年來,他一直是平靜而安寧的,從未動搖過片刻。然而…為什麼在這一刻,心裏會有深刻而隱秘的痛?

他…是在後悔嗎?

他後悔手上曾沾了那麼多的血,後悔傷害到眼前這個人嗎?

他無法回答,只是在風雪裏解下猞猁裘,緊緊擁住那個筋疲力盡的女醫者。猞猁裘裏的女子在慢慢恢復生氣,凍得發抖的身子緊緊靠着他的口,如此的信任而又依賴——完全不知道,身側這個人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烏里雅蘇台驛站的小吏半夜出來巡夜,看到了一幅做夢般的景象:漫天紛飛的大雪裏,一個白衣人踉蹌奔來,一頭奇異的藍髮在風中飛揚,衣衫上濺滿了血,懷裏抱着一個人。

他奔得非常快,在小吏睡意驚醒的瞬間早已沿着驛路奔入了城中,消失在楊柳林裏。

“天…是見鬼了麼?”小吏着眼睛,提燈照了照地面。

那裏,雪上赫然留下了深深的腳印,腳印旁,滴滴鮮血觸目驚心。

薛紫夜醒來的時候,已然是第二天黎明。

這一次醒轉,居然不是在馬車上。她安靜地睡在一個炕上,身上蓋着三重被子,體內經脈和煦而舒暢。

室內生着火,非常温暖。客舍外柳青青,有人在吹笛。

令她詫異的是,這一次醒來,妙風居然不在身側。奇怪,去了哪裏呢?

“夏之,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百歲之後,歸於其室。”這是《葛生》。悉的曲聲讓她恍然,隨即暗自,她明白妙風這是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勸解着自己。

那個一直微笑的白衣男子,身懷深藏不的殺氣,可以殺人於無形,但卻有着如此細膩的心,能迅速地察別人內心的喜怒。

她下了地走到窗前,曲子卻驀然停止了,彷彿吹笛者也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沉默。片刻後,另外一曲又響起。

推開窗的時候,她看到了楊柳林中吹笛的白衣人。

妙風坐在一棵楊柳的橫枝上,靠着樹,正微微仰頭,闔起眼睛吹着一支短短的笛子,旎幽深的曲子從他指尖飛出來,與白衣藍髮一起在風裏輕輕舞動。

笛聲奇異,不像是中原任何一個地方的曲子,充滿了某種神秘的哀傷。彷彿蒼穹下有人仰起頭凝望,發出深深的嘆息;又彷彿篝火在夜中跳躍,映照着舞蹈少女的臉頰。

歡躍而又憂傷,熱烈而又神秘,彷彿水火融一起盛開。

薛紫夜一時間説不出話——這是夢麼?那樣大的風沙裏,卻有烏里雅蘇台這樣的地方;而這樣的柳裏,居然能聽到這樣美麗的笛聲。

“醒了?”笛聲在她推窗的剎那戛然而止,妙風睜開了眼睛,“休息好了麼?”她訥訥點頭,忽然間有一種打破夢境般的失落。

“那吃過了飯,就上路吧。”他望着天空道,神有些恍惚,頓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收了笛子跳下了地,“我去看看新買的馬是否餵飽了草料。”在他錯身而過的剎那,薛紫夜隱約有一種怪異的覺,卻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楊柳林裏,她才明白過來方才是什麼讓她覺得不自然——那張永遠微笑着的臉上,不知何時,居然泯滅了笑容!

他…又在為什麼而悲傷?

以重金僱傭了烏里雅蘇台最好的車伕,馬車沿着驛路疾馳。

車裏,薛紫夜一直有些惴惴地望着妙風。這個人一路上都握着短笛出神,眼睛望着車外皚皚的白雪,一句話也不説——最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笑容。

“你…怎麼了?”終於還是忍不住,她開口打破了窒息的寂靜,“傷口惡化了?”

“沒有。”妙風平靜地回答,“谷主的藥很好。”

“那麼,”她納悶地看着他,“你為什麼不笑了?”他反而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她:“我為什麼要笑?”薛紫夜愣住——沐風之術會從內而外的改變人的氣質和格,讓修習者變得圓融寧和,心無雜念,那種微笑,也就是這樣由內而外自然出來的。

而從一開始看到妙風起,她就知道他十多年來修習深,已然將本身氣質與內息絲絲入扣地融合。然而,此刻他臉上,卻忽然失了笑容。

薛紫夜隱隱擔心,卻只道:“原來你還會吹笛子。”妙風終於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的短笛:“不,這不是笛子,是篳篥,我們西域人的樂器——以前姐姐教過我十幾首樓蘭的古曲,可惜都忘記得差不多了。”他微微側頭,望向雪後湛藍的天空,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的名字叫雅彌…”那些事情,其實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幾年來浴血奔走在黑暗裏,用劍斬開一切,不惜以生命來阻擋一切不利教王的人,那樣純粹而堅定,沒有懷疑,沒有猶豫,更沒有後悔——原本,這樣的子,過得也是非常平靜而滿足的吧?

他不去回想以往的歲月,因為這些都是多餘的。

可為什麼這一刻,那些遺忘了多年的事情,忽然間重重疊疊地又浮現出來了呢?

“你這樣可不行哪,”出神的剎那,一隻手忽然按上了他口的綁帶,薛紫夜擔憂地望着他,“你的內息和情緒開始無法協調了,這樣下去很容易走岔。我先用銀針替你封住,以防…”

“不必了。”妙風忽然蹙起了眉頭,燙着一樣往後一退,忽地抬起頭,看定了她,“薛谷主,”他忽然笑了起來,輕聲道,“你會後悔的。”被那樣輕如夢囈的語氣驚了一下,薛紫夜抬頭看着眼前人,怔了一怔,卻隨即笑了:“或許吧…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她的手指靈活地綁帶上打了一個結,湊過去用牙齒咬斷長出來的布,“但現在,哪兒有扔着病人不管的醫生?”他沉默下去,不再反抗,任憑醫者處理着傷口,眼睛卻一直望着西域湛藍的天空。

羣山在緩緩後退,皚皚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再過三,便可以抵達崑崙了吧?

他忍不住起簾子,用胡語厲叱,命令車伕加快速度。

距離被派出宮,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天,一路頻頻遇到意外,幸虧還能在一個月的限期之前趕回。

然而,不知道大光明宮那邊,如今又是怎樣的情況。

瞳…你會不會料到,我帶了一個昔人返回?

不過,你大約也已經不記得了吧…

畢竟那一夜,我看到教王親手用三枚金針封住了你的所有記憶,將跪在冰河旁瀕臨崩潰的你強行帶回宮中。如果當時我沒有下手把你擊昏,大約你早已跟着跳了下去吧?

那時候的你,還真是愚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