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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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光景,是令蘇易不堪回首的子。
在讀大學的時候,他的設計時常成為範本被老師展示給同學學習,這引起了已經畢業多年、準備創業的一位師哥的注意,於是便找到他,動員他一起來加盟。師哥的手裏有很多工程要做,因此,在大三的時候,他一邊繼續在學校上課,一邊在下課後趕到師哥的公司,連夜苦戰地設計方案,四處奔波地參加投標。一個個項目就這樣被他們拿下。作為一名在校學生,他的成果引起了業界的注意,很多前輩對他讚賞有加。
在他腳下,是一條通達的前途。他也計劃,把手上的一個方案做完之後,就去向自己暗中喜歡已久的女同學陳依依表白。
這個方案設計得非常不順,屢次被否決,他只得一次次地推倒重來,絞盡腦汁地構想新的設計方案。夜深時,他倦了,就給陳依依寫了一封情書,讓自己放鬆于思唸的温馨中。寫完時已是黎明,他不想親手給陳依依,而準備寄給她。
走出宿舍,早晨清新的空氣讓他神一振,看着朝霞裏早起晨練的人們都是那麼可愛。靈閃過,一個新的思路闖進他的腦海裏,他邊走邊在腦海裏完善着自己的思路。走到郵筒前,把信投放進去,他的思路也完整起來,於是顧不得吃早餐,匆匆奔回宿舍,一口氣完成了新的方案。那時,已是下午四點多。
睏倦戰勝了飢餓,他湊合着吃了幾塊餅乾,倒在牀上就睡。
這一睡就是十多個小時,直到師哥來宿舍叫醒他。他把方案給師哥後,洗了個澡,走出宿舍樓,準備去圖書館。
在路上,他聽到身後傳來了陳依依的聲音。他的心怦怦直跳,忐忑地轉過身,不敢直視陳依依。
有些瘦削的陳依依很嬌小,瓜子臉,顴骨處有幾顆雀斑。雀斑沒有損壞她的美貌,更讓她的美多了幾分俏皮。
陳依依從書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他,他接過來一看,不正是他寫給陳依依的嗎,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陳依依從他手裏回了那封信。
他和陳依依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了戀情。
畢業不久,他和陳依依準備結婚,就帶着陳依依回家見父母。蘇父、蘇母見到陳依依,都非常喜歡她,催促他們趕緊結婚。然後,他又去了陳依依的家裏,見了她的父母。
深夜,蘇易到身體極度不適,熬過一夜,早晨起牀後將自己身體出現的狀況告訴了父母。
草草吃完早餐,父母陪他來到醫院。看完醫生的診斷書,他驚呆了。
大學期間忙於學習和設計,雖然出的設計成果帶給他很多的榮耀,但過度的勞累讓他的身體透支得很嚴重,生病倒是不可怕,讓他驚懼的是,他的病是家族遺傳的,還伴有一些更為糟糕的併發症,而且,如果結婚生育,這疾病還有可能會遺傳給下一代。
這個打擊對他是滅頂的,讓他陷在絕望的泥沼裏,不能自拔。拿到診斷書後,他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願見任何人,也不讓陳依依再來看他。
父母的歉疚和擔憂讓他一直強顏歡笑,內心卻苦悶異常,他嘆自己命不好,在本該擁有幸福的時候遇到了這種疾病,他不斷地考慮着以後怎麼辦?
幾天後,他決定暫時離開成都,出國留學。
很快辦妥了所有的手續,在即將出國之前,他拿着相機,從城市的東南邊開始,拍攝成都的美景。
攝影是他的一大愛好。從初中開始他就喜歡上了攝影,父親當時把自己的海鷗相機送給了他,他拍父母吃飯、散步、澆花,後來就去拍杜甫草堂、望江公園、安順廊橋…而此時,他再次拍攝這些景緻時,已經有了不同的心情,他想將每一幅畫面都印刻在自己的內心。
當拍到合江亭的時候,他在那裏站了很久。他想起姐姐結婚的時候,租車去了合江亭,他拍下了姐姐和姐夫的喜顏和父母的舒心。就是在那時,父母給他講了合江亭的傳説,他一下愛上了合江亭。自此以後,他每年都會拿着相機來拍合江亭,他拍下了合江亭四季的景緻,也定格了來合江亭結婚的新人的幸福時光。
遐想中剛好有幾對新人來合江亭拍照。望着這些新人幸福的臉龐,他的心裏也有着一絲的甜意,但隨即似有一個聲音在空中對他説:你只是一個幸福的觀望者。
那個聲音一直在他頭上盤旋,像一隻飛鳥一樣,忽遠忽近重複着這句話。
他有些黯然,刻骨地明白自己不會與心愛的人攜手走上合江亭了。
臨走的那天晚上,他給陳依依寫了一封信:依依,我愛你,我從來沒有懷疑我對你的愛,但由於我的身體原因,我不敢想以後。所以,請你原諒我,我們分手吧!你應該得到你理應得到的幸福,而不是陪伴着我這個只有半條命的病人度過。為自己愛的人着想,才是真正的愛。我是這樣認為的!不要再來看我和找我,那樣只會給我壓力和不安。我想,你不希望我有壓力和到不安吧?我會遠遠地看着你去尋找你該擁有的幸福,我會衷心祝福你!讓我們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光成為我們美好的記憶吧!
蘇易決絕地掐斷了他和陳依依的所有情。他知道,陳依依肯定會痛苦,但是,時間是治癒痛苦的良藥,只有自己狠下心,她才會離開自己,去找到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帶着內心的傷痛,蘇易離開成都去了異國他鄉。
留學的時候,蘇易宿舍的牆上掛着杜甫草堂、望江公園裏的竹林和合江亭的照片,每每有朋友和同學來他的房間,總會被那些具有別樣韻味的畫面所引。他就給他們講這些景點的過往,尤其是合江亭的來歷,告訴他們:在成都人心中,合江亭就是西湖邊上的斷橋,是愛情的地標。
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時常凝視這些照片,自問:誰人不企盼有個幸福的歸宿,難道自己真的成了幸福的看客嗎?
在他離開成都一年半之後,他從母親那裏得知,陳依依要結婚了。
陳依依有個愛好,就是收集各種各樣的貝殼。那是她小時候,父母帶着她到海邊,她第一次見到大海,在海灘上撿到了一枚漂亮的貝殼後,覺得那是大海給喜歡大海的人的禮物。
在國外這幾年,每次旅行,蘇易除了拍照,就會收集各種貝殼,就是想在陳依依結婚的時候送給她。
陳依依的婚禮和成都其他新人一樣,走過愛情斑馬線,到花園拍照,然後登上合江亭舉行儀式,讓合江亭和府南河的河水見證他們的愛情和婚姻。
從蘇易離開成都後,陳依依一直無法停止想念孑然一身遠在異國他鄉的蘇易,但她瞭解蘇易的格,説到就會做到。既然他作出了自己的選擇,就應該尊重他的意願,陳依依隱忍着這份痛,將思念深埋在心底。當她和丈夫踏上愛情斑馬線的那刻始,她彷彿聽到蘇易在喃喃地祝福她!也許這就是緣分,她和蘇易只能戀愛不能結婚,幸運的是,她找到了一個像蘇易一樣深愛她的男人。
婚禮第二天,陳依依收到了蘇易給她的禮物,一盒貝殼,並不名貴,可是顏各異,十分漂亮。其中有一枚貝殼晶瑩的透着粉紅的顏,讓陳依依拿到之後愛不釋手。她找人做了一個小小的鏡框,把那枚貝殼鑲嵌在裏面,掛在了客廳裏。
一年之後,陳依依生了一個女兒,取名貝貝。
國外的那幾年,蘇易沒有放棄治療,也去諮詢了很多醫生,他們對他的疾病都給了驚人相似的結論:這個病存在着極高的遺傳幾率,而在目前,人類還沒有治癒這個疾病的可能,只能靠物藥維持,不能治。
他認命了。既然不能治癒,自己還是不要結婚了。愛人不是照顧自己生活的護士,這樣做於對方不公平,如果結婚生了孩子,將此病遺傳給下一代,就更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於是,一輩子不婚的想法就在那時定下了。
隨着時間的逝,父母漸年邁。為了父母,他帶着表面的平靜和內心的認命回到成都。
回來那天,在雙機場等待領取行李時,他看到了電視新聞播報貢嘎雪山發生雪崩,一支大學生登山隊的一名隊員遇難。
那是高尚。
高尚離開了,蘇易回來了。
回到成都,他謝絕了師哥的再次邀請,蘇易自己創辦了一個專門從事室內裝修設計的工作室。他這樣做,是不想影響師哥公司的工作,因為自己有病,不能再像當年那樣玩命了,只能放慢工作節奏,控制工作量,愛護自己的身體。
他給房主們設計裝修時,尤其是給新人們裝修時,都會細緻地和他們談,瞭解他們的喜好,再給他們設計和裝修新房。每當新房裝修完畢,看着漂亮的房間,他總會幻想:什麼時候我給自己也設計裝修一套新房呢?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會有新房來做房了。
每一次,他都會在新房裏徜徉很久,然後不捨地離去,同時也把期待的念頭遺忘在別人的新房裏,決絕地不去再想,讓自己恢復到平不急不緩的生活裏面。
閒暇時,他會連在合江亭附近,受新人們結合的喜悦,看他們從這裏邁進幸福的大門。
看着新人們,他就想:我是命中註定不想也不能結婚了,真不如出家做和尚。但念及父母健在,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把傷痛深深埋在心底。
點點怔忡地看着蘇易。
在他温和的訴説裏,點點受到了他對自己的關心。儘管他們是第一次單獨面對面坐在一起,但此刻的相遇,對還沒從失戀的苦痛之中走出來的點點來説,也是些許的藉,如同兩個走在寒冬的人彼此依偎着取暖。
一座城池,有時候就具象成為是一個人,成為愛戀的標誌,這標誌或是情人也抑或是親人。在滾滾的紅塵中,在泱泱的人羣裏,這標誌總是在視線裏,向它走去,這是情緣的本身。它要有緣的人,等待,等到那個人,再把自己出去。出去的念頭乍起,原來的藩籬剎那坍塌。
蘇易説:“我們還在一家咖啡店見過,是嗎?”點點垂下眼瞼:“是在熙路的那家咖啡店,還要謝謝你那天過來幫我説話。”蘇易説:“沒什麼,只是我那天正巧在那裏喝咖啡。”點點很想説:“其實我們在那裏見過很多次,一直都是我在旁邊關注着你,只是你沒有注意到我。”但她硬生生地把這話嚥了下去。蘇易又問:“你的筆譯和口譯都這麼好,而且又通其他國家的語言,你怎麼會去做服務員呢?”點點把事情簡單説了一下,蘇易不有些憤憤,嘆道:“到處都有不公啊。”蘇易耐心地聆聽和理解,讓點點受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温暖。點點希望時間能夠凝固,就讓她和蘇易一直坐在這裏説話。
蘇易説:“迪特里希夫婦結婚四十週年是紅寶石婚,我父母今年也是結婚四十週年,我一直和我姐姐在商量怎麼給父母慶祝一下。剛才,迪特里希説想給克萊爾一個驚喜,和克萊爾穿上禮服和婚紗,走愛情斑馬線,再去合江亭拍照留念。我想讓我父母和他們一起舉辦這個儀式。”説到結婚紀念的儀式,又讓點點的心裏有了一絲的痛楚,但她不想自己的悲傷而掃了蘇易的興,就機械地點點頭。
點點的勉強和心不在焉讓蘇易地捕捉到了,他説:“他們的幸福會染我們的,讓我們對愛情和婚姻充滿信心吧。”點點知道,蘇易這是在説給自己聽的:“以前我最不喜歡舉行婚禮,覺得麻煩,累。高尚走了之後,才知自己是那麼看重婚禮,那真的是一種儀式,是一個昭示,和炫耀無關。”蘇易説:“婚禮其實是給周圍的人傳達自己的幸福和快樂。我沒有多大的本事改變世界,但我希望自己可以讓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幸福和快樂。”點點説:“我喜歡你這句話,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一直沒總結出來。給他們舉行這個儀式,他們一定很高興。”把具體的安排告訴點點,蘇易一定要點點來幫忙,藉口就是他不太懂德語,和迪特里希夫婦無法。時間很緊,他想後天就舉行紀念儀式。他是要讓點點來受這幸福和快樂的。
心明蘇易的用意,點點建議這一儀式完全按照中式婚禮舉行。蘇易説由他去找婚慶公司來辦,並準備去電台做一個廣告,尋找那些當年在合江亭舉行婚禮的夫婦,特別是那對因為愛情斑馬線而結緣的夫婦,一起來參與。
蘇易的熱情染了點點,心頭的陰雲好像被和煦的暖風吹走了。
起身,點點説去找迪特里希夫婦徵詢一下意見。迪特里希聽了他們的安排,蹺起大拇指,高興地擁抱了點點。
像坐過山車似的情緒從低處又衝到了高處,點點從香格里拉酒店出來,看見對面在夜中靜靜矗立着的合江亭,覺得它已不再是一幢磚木結構的建築,它和幸福重疊,已成為幸福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