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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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淮野戰軍八縱二旅旅長梁必達手擎一柄巨型膠杆牙刷,先外後內,深入淺出,左右替,上下反覆,並伴以呀呀呀嗨嗨嗨的吼聲,橫刮豎掏,把清晨起牀後的這道程序鼓搗得轟轟烈烈。
睡前洗腳,飯前洗手,起牀刷牙,這是梁必達在陳埠縣當大隊長的時候,由東方聞音代他的警衞員黃得虎和馬小樹強制他養成的習慣。
原先的梁必達愛自制的大煙卷子,有時候也抱着房東的水煙袋咕嚕幾口。後來朱預道從洛安州里給他來了洋人造的“炮台”牌,就開始起了紙煙。紙煙味道是淡了一點,但是夾上紙煙的作派就雅緻了許多。
自從當了分區司令員,尤其是覺上跟東方聞音朦朦朧朧地有了那種關係,梁必達就更加註重形象儀表了,軍裝儘量要穿新的,尺寸要得體,不合適的就下放給朱預道或者曲向乾、陶三河。朱預道等人有了新軍裝,倘若被梁必達相中,那就毫不客氣,巧取豪奪還不許反抗。
有一回,曲向乾的老婆、分區的糧秣科長洪英用繳獲的“皇協軍”軍裝給曲向乾改制了一件八路軍軍服,讓梁必達看見了,二話不説,就命令曲向乾掉。
曲向乾起先還以為司令員是討厭漢,不讓用“皇協軍”的東西改頭換面,豈料掉之後,司令員倒自己比劃上了,穿在身上,還照了鏡子,覺很合適,嘿嘿一笑,對。曲向乾説:“好,這件歸我了。我牙大,你嘴歪,原先咱倆都是醜男人。現在我的大牙沒有了,你的嘴還是歪的,你穿那麼光亮幹什麼?”曲歪嘴同志——當時的獨立團副團長曲向乾一肚子不痛快,説:“司令員你狗的也太霸道了,我就不能有一點好東西?有什麼你搶什麼。”梁必達大眼一瞪:“話!我搶你什麼好東西了,你老婆我搶了嗎?媽的老子都當分區的司令員了,還是光一條,你狗的倒好,先下手為強,把我的糧草官搬到了你那張破竹笆牀上。不是看你打過幾次好仗,我就不批你的結婚報告,就眼看着洪英肚皮提前大了,老子再收拾你。老子沒收拾你,你還不以實際行動恩?”曲歪嘴同志説:“你要是喜歡,可以命令洪英再給你改一件嘛。這件是老婆照着我的身子改的,我穿得好好的,你何必硬是從我身上剝下來?”梁必達堅定不移地説:“不行,我就要這一件。我是司令員,你沒有道理比我穿得排場。”義説:“你説是照你的身子改的,我卻看像是照着我的身了改的,小信你回去問你老婆去。”曲向乾只得苦笑,毫無辦法。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朱預道的馬靴,陶三河的洋布襯衣和金邊m鏡,自己享用統統沒有超過十天半月,只要被梁必達發現並相中,他就嚴令你無條件上。大家只得忍氣聲,誰讓他是司令員而你不是呢?當然,説到底大家還是心甘情願的,同志之間親密無間,腦袋不分你我都歸抗戰所有,這點小東小西算得了個啥?提個意見表示個不滿那是跟司令員撒嬌呢。
梁必達做什麼都是雷厲風行,惟有刷牙洗臉一絲不苟,該刷的地方刷到了,用不着的拐拐角角也不放過,態度極其認真。一邊刷牙,一邊觀看黃得虎和馬小樹訓練姚葫蘆。
此姚葫蘆非彼姚葫蘆。此姚葫蘆不是那個當了漢司令的姚葫蘆,而是老狗姚三的後裔。後來大家終於明白了,當初梁必達之所以給嶽秀英家的那條公狗取名姚三,是因為漢姚葫蘆的爹名字叫姚三。黑皮姚三配種積極過於高漲,不負責任地繁殖了將近半個連的後代。兩年過後就有點疲軟,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生龍活虎了。
當了分區司令員的梁必達同志看着姚三那副年老力衰還成天的樣子,心裏討厭,開恩讓分區伙房管理員老韓頭給處置了,分區機關的同志們打了一頓牙祭。又讓黃得虎到陳埠鎮,從姚三眾多的後裔裏挑選了一條黃皮狗。
由於姚三關係混亂,亂倫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已經無法考證黃皮狗是姚三的兒輩還是孫輩了,兒輩孫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條黃皮狗崽是公的,情極其兇猛,不亞於豺狼餓虎。從形象上看,此狗腿短體長,奔跑速度極快,每每遇到獵物,只要主人一聲令下,便如離弦之箭。自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基於血統遺傳,這牲口跟它的爹爹或爺爺同樣屬丁賤種,也有許多令人不齒的惡習,譬如為了得到一塊,就可以對任何人奴顏媚骨屈膝搖尾。雖然是家畜,卻又野膨脹,追鴨叼雞的壞事也是經常乾的。
黃得虎現在對姚葫蘆進行的訓練,是服從命令的習慣。一聲口哨,它就跳起來,兩聲口哨,它就跑起來,三聲口哨,它就趴下去。要是揮:手一舉給個指揮動作,它就會就近抱起一棵樹沒完沒了地拼命撕咬,四隻爪子連抓帶撕一刻不停,其兇猛之狀,其殘忍之情,其豺狼之本暴無遺。
姚葫蘆這個名字不是梁必達取的。當了分區司令員和旅長之後,梁必達從覺上已經是個領導者和文化人了,不屑於玩那種指桑罵槐借狗罵人的小把戲了。姚葫蘆這個名字是朱預道取的。黃皮狗被領到梅嶺的時候,朱預道説,哈哈,既然是姚三的種,管它是兒子還是孫子,就叫姚葫蘆得了,反正姚葫蘆祖宗三代都有扒灰的習慣,輩分排錯了也沒關係。能夠看得出來,黃得虎和馬小樹對姚葫蘆的訓練是卓有成效的,這畜牲現在對於各種口令和手勢已經心領神會了,執行起來一招一式明顯有了章法。
以往,梁必達閒下來,也會親臨訓練場地,對姚葫蘆進行更高層次的考核。狗眼看人看得更準,凹凸山有許多老百姓對梁必達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八路軍一的打扮一樣的裝束,不像往的縣太爺州衙門那樣拿腔拿調耀武揚威地擺譜,假如面遇上,老百姓也未必馬上就能認出哪一位是梁必達,哪一位是跟班的。但姚葫就不一樣了,姚葫蘆自從到了凹凸山軍分區,一眼就認準了那個人高馬大頤指氣使的龐然人物是這裏的一號人物,是它的衣食父母和最堅強的後盾,所以它的第一個表現就是越過了當時在場的竇玉泉和姜家湖等人,徑直一路小跑奔到梁必達的腳下,義是搖尾巴,義是蹭梁必達的褲腿。此舉令梁必達很得意,當即命令黃得虎賞了姚葫蘆一塊豆腐渣餅子,並規定每個月撥給姚葫蘆三兩鹽巴和五斤小米,這種伙食標準差不多等同於半個戰士的待遇。
但現在梁必達對姚葫蘆的興趣大不如前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十九章二早晨梁必達喝了兩碗稀飯,啃了一塊蕎麥麪餅子,然後請來了旅政治委員張普景、副旅長姜家湖、旅參謀長朱疆、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江古碑、供給部副部長安雪梅和駐紮在旅部附近船巴衝的一團團長朱預道,幾個人圍坐在沙盤前算賬。在前不久的整編中,收了大量的地方幹部到野戰軍工作,江古碑和原凹凸山壽縣縣長安雪梅以及朱預道的子、陳埠縣副縣長嶽秀英等人都回到了部隊,被充實到了二旅,安雪梅負責組織後勤保障和支前工作,嶽秀英在旅部擔任動員科的科長。現在是一切服從戰爭,一切保障野戰軍,地方部隊和地方幹部,凡是有條件的,都無條件地加強野戰軍。幹部們有合適職務的就安排合適的職務,沒有合適位置的,降職使用的也不在少數,充分體現了能上能下的思想基礎。
二旅成立之初,宋店和馬陂之戰牛刀小試,就鋒芒畢,打得劉漢英幾個團丟盔卸甲,並且有幾個營整建制地被吃掉,梁必達當然是愉快的。
梁必達委實不再是梁大牙了,雖然得意,但是並沒有忘形。有些賬目他還是要算一算。
第一筆賬算的是劉漢英的兵力。一仗下來,對方的編制狀況差不多就清楚了,此前梁必達分別審訊了從劉漢英部俘虜過來的一個副團長、兩個營長和三個營副。俘虜們求生心切,説的都是真話,幾份口供一對照,一個連有多少人,一個營有幾個連,一個團有幾個營,一個旅有幾個團,營的火力配備,團的火力配備,等等,都一目瞭然。
梁必達一邊口述,姜家湖一邊噼裏啪啦地打算盤。
算來算去,幾個人的臉就黑了。蔣總統在國共談判期間,欺騙了國際輿論,也玩了美國人,説是縮編,不過是規格上降級改了稱呼。把軍變成了師,師變成了旅,看起來建制軍和建制師都減少了,可實際兵力卻暗暗地增加了。落實到凹凸山,就更是花樣翻新,除了招兵買馬,還收編了大量的漢隊伍。一個新編師,兵力竟然膨脹到四個旅,加上師部直屬部隊,共有十五個團將近兩萬兵力,比抗戰期間一個軍還要龐大。也就是説,在對付共產黨的時候,老蔣比對付本鬼子花的本錢還要大。
而整個凹凸山區,即使是楊庭輝的江淮野戰軍第八縱隊全部,三個旅加起來,也不過才八千人左右。二旅在八縱還是加強的,但是也不能跟劉漢英的任何一個旅相比。除了朱預道的一團有三個營的建制,共有九百餘人,其它兩個團每團只有七個連,每個連只有九十來個人,不足七百人。宋上大的特務團説是團的架子,實際上只有五個連,才四百多人。全旅兵力總數也就是三幹人多一點。
如此算來,幾天前打的那場勝仗,對劉漢英本就沒有傷筋動骨。
再算裝備。就算裝備最為優良的朱預道一團,也只有一個迫擊炮連,一個機槍連,傢伙還都是老掉牙的。其它乙種小團只有四五門迫擊炮和十幾重機槍。而劉漢英部師有一個山炮團,旅有山炮營,團有山炮連。僅僅是四百重機槍和近幹美式輕機關槍這個數字,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了。
張普景説:“這幾年我們雖然在發展,但都是白手起家,沒有外援,跟國民黨比實力比裝備是比不了的。還是要靠人民戰爭,發動羣眾。”梁必達説:“我同意政委的觀點,依靠羣眾這一條任何時候也不能放棄。但是,依靠不等於依賴,解放軍和八路軍是有區別的,現在已經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戰運動戰了,我們現在必須要考慮一個事實,也就是説,要從過去的游擊戰術轉變到大兵團作戰的思路上來。不完成這個轉變,就要吃虧。這一仗是勝利了,但是我們要提醒部隊,這次勝利有許多僥倖。一個是劉漢英的部隊輕敵,他沒有想到我們準備得這麼充分,他在兵力使用上保守了。二是兄弟部隊在山外打得很兇,從客觀上牽制了劉漢英的主要兵力。三是恰好有幾個分區的地方部隊在集訓,竇副旅長戰機把握得好,主動配合來得及時。沒有這幾條,這次戰鬥,即使取得最後的勝利,恐怕也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得不好夾生的可能都有。要召開一個團以上幹部會,要對下一步的工作,形成一個明確的戰略方針。”張普景和姜家湖都很擁護,張普景説:“老梁的思路是對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梁必達説:“是不是可以這樣,一、向縱隊報告,我旅兵員亟待補充,請縱隊支持我們,再從幾個分區調三至四個連,補充到各團。本旅轄區的幾個縣大隊,升級為乙種團。二、朱團長派出一個連,近進駐二龍崗,對烏龍集陳墨涵部的防禦態勢實施抵近偵察。三、宋上大同志報告,洛安州尚有偽留存的一批軍火,現在藏在哪裏還不清楚,朱參謀長要想辦法。”張普景見今天幾個人意見比較一致,他和梁必達一唱一和也很默契,趁機提出來一個老問題,説:“要想盡快改變敵強我弱的力量懸殊,最有效的辦法還是瓦解敵軍。老江的幾個工作站要加強,要調一批忠於黨的事業、文兼武備的好乾部深入到劉漢英的心臟。”梁必達頓了一下,沒有馬上表態。事實上,張普景急於要解決的問題,也正是梁必達比較重視的問題,只不過兩個人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卻恰好是背道而馳的。
楊庭輝和八縱新任政委王蘭田對梁必達有單獨待,鑑於目前敵我之間關係微妙,瓦解敵軍工作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縱隊聯絡部派遣一批幹部,已經打入劉漢英部隊內部,宋上大和東方聞音也將對陳墨涵部進行策反工作。這些都是高度機密,得不好就有自己的同志人頭落地,必須慎之又慎。連張普景都一知半解,梁必達當然是不會讓江古碑手了。
第十九章三在近年的工作中,如果説梁必達同張普景和竇玉泉相處尚且融洽的話,那麼對江古碑就是另外一種態度了。
梁必達從心眼裏看不起江古碑,這倒不完全因為江古碑在“純潔運動”中充當了急先鋒,而是因為在梁必達等人的問題甄別之後,尤其是在梁必達當上了分區司令員之後,江古碑的表現令梁必達十分鄙視。為了洗清自己,討好梁必達,江古碑居然搞了一個材料,把當初收拾梁必達和朱預道的經過白紙黑字詳細地記錄下來,還把某某某是怎麼説的,某某某是怎麼做的,全都出賣了。
江古碑沒有想到的是,梁必達對他的小報告壓兒不領情,還將材料給東方聞音看了,説:“這種人是小人,好漢做事好漢當,大丈夫敢作敢為,搞這種雞鳴狗盜的小動作幹什麼?錯了就是錯了,錯了也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這樣的事張普景就做不出來,我跟張普景經常爭論,但沒有一點個人恩怨。江古碑現在是看我桿硬了,就來投靠,可是他想錯了,我梁必達不是綠林好漢草莽英雄。他現在一見風頭不對,連某某某和某某某都出賣,如果有一天我梁必達又不得勢了,那他還不照樣落井下石?這份黑材料燒了,免得同志之間人心惶惶疑鬼疑神地互相戒備,權當沒這回事。”這一席話,説得東方聞音好生佩服,打心眼裏覺得梁必達看問題真是透徹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本來,特委改組之後,江古碑回到野戰軍工作,梁必達就有抵制,認為這個人品質不好,但張普景等人不知道江古碑暗地裏還有動作,梁必達也沒有説,所以張普景等人堅持接受了江古碑。偏偏江古碑急於表現,往往又是添亂,他所領導的在敵佔區的幾個工作站,近頻頻報告發現細叛徒之類,而且一再向梁必達報告,要如何如何,得梁必達提心吊膽——那些所謂的“細”、“叛徒”數量相當的人都是近期派進劉漢英部隊、接受王蘭田和梁必達單線領導的地下工作人員。如果不採取措施,誤殺自己同志的事情又有可能發生。
為難的是,這些話還不能明説,尤其是不能跟江古碑説。地下工作的慣例是,任務傳達到哪一級哪一級負責,誰知道誰負責。這也不是不相信同志,這是鐵的紀律。再説,張普景雖然做人正派,但過於進,革命熱情始終可嘉,對敵鬥爭經驗始終不足,放手把地下工作給他們,他也委實放心不下。上次跟劉漢英聯手除掉李文彬,是由國方鋭諜報工作者高秋江具體執行的,同時,出於更深的意圖,王蘭田又決定暗中保護高秋江,也是單獨佈置給梁必達的。梁必達秘密組織了一個特工隊,由曲向乾帶領潛入洛安州,當初高秋江在自己的寓所裏看見的那張寫着“走投無路時,去找梁大牙”的紙條,就是曲向乾進門縫的。事後張普景才知道一二,對此十分惱怒,説:“連我這個政委都不相信,還是宗派主義在作怪。”可是,不論張普景怎樣發牢騷,梁必達在統戰的問題上卻不能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