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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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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和愛情不是一回事。

可是她又問自己,欣賞和愛情為什麼就不能是一回事呢?什麼東西都有一個限度,越過了這個限度,就可能發生變化。欣賞到了一定的程度,不是愛情又是什麼呢?假設在一個特別的情況下,梁大牙挾着她殺出了軍的重圍,把她扔在樹林子裏,掏出手槍對她吼:“現在你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就是要你!”那麼,她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會,還是不會?

她想象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結果。人和人的關係本來就沒有固定的質和模式,或許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會與不會,都是革命的需要。

第十四章三該談正事了。

“大牙同志,抗戰爭的形勢變化很大,也許很快就要勝利了,到那時候,國內形勢可能會出現更加複雜的局面,你想過這個問題嗎?”東方聞音問這話的時候,梁大牙正在埋頭自造的大煙卷,得火星子哧哧喇喇地響。聽見問,點點頭説:“聽楊司令員説過。”

“軍區首長的情況也有一些變化,你聽説了嗎?”梁大牙乾脆地回答:“沒有聽説。”緊接着又瞪大了眼睛問:“楊司令員和王副政委有變化嗎?”東方聞音笑了,説:“有啊,他們都提拔了,楊司令員調到江淮軍區當司令員,王副政委調到江淮軍區當政治部主任,命令已經到分區了。但是在分區首長人選沒有確定之前,這個命令先不宣佈,我是按照分區政治部的要求向你個人通報的。”梁大牙愣愣地看着東方聞音,突然高聲笑道:“好,幹得好。楊司令員和王副政委是凹凸山的老革命了,沒有他們,就沒有凹凸山據地。他們是早該得到重用了。”然後一股坐在草叢上説:“晌午叫二中隊送一頭豬來,給大夥打打牙祭,慶賀慶賀。”東方聞音也坐下來,卻不大關心殺豬打牙祭的事情,又問:“大牙同志,你想過沒有,你肩上的擔子也許要加重。”梁大牙撓撓頭皮説:“…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可是能給我加一副什麼樣的擔子呢,難道讓我去當分區的司令員麼?

嘿嘿,這是不可能的。”東方聞音收起了微笑問:“為什麼不可能?”梁大牙説:“第一,我沒有文化,分區的那幫子參謀幹事我管不了。第二,我打仗靠的是勇敢加鬼點子,這一套帶個縣大隊打游擊還説得過去,指揮那麼大一個分區就不靈光了。第三,竇玉泉早就想當司令了,代理了幾次都沒當成,他容不了我。”東方聞音説:“給你透一個秘密,你知道就行了。竇玉泉副司令員因為在‘純潔運動’中犯了錯誤,上級本來要把他調走的,是他自己提出來,在哪裏摔倒還在哪裏爬起來,並且主動要求降職處分。楊司令員和王副政委保護了他,向上面反映他知錯改錯態度誠懇,而且對凹凸山的情況比較悉,所以還是留了下來,也不降職,還當副司令員。”梁大牙説:“別慌,我還有第四。就算竇玉泉不升不降,還有獨立團趙團長。我留過意,分區的司令大多是獨立團的團長接的,很少有從縣大隊長中直接提拔的。”東方聞音淡淡一笑,出兩排玉珠般細密勻稱的牙齒,並從臉腮上飛出一對淺淺的笑靨,説:“據我所知,趙團長已經調到二分區當司令員了。”梁大牙不笑了,歪起腦袋看着東方聞音,像是看一個陌路人,看了一會兒,才咧嘴一笑:“咦——唏,照你這麼説,這個司令看來還真是要咱梁大牙同志去當了。可是這事好玄啊。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東方聞音微微笑了笑説:“我這是自己的分析。我再問你,如果讓你去當副司令員,你幹不幹?”梁大牙這回毫不含糊,十分乾脆地回答:“不幹。”東方聞音對於梁大牙的乾脆表示不解:“為什麼?”梁大牙咂咂嘴,把最後一點煙絲盡,揚手將剩下的破紙卷子扔到坡下,然後衝東方聞音眨了眨眼説:“為啥不幹呢?你想啊,副司令是個甚麼角?副司令不是司令,打仗有招人家服你,不是司令也是司令。打仗沒招,人家不服你,司令就沒了,就剩下了個‘副’。再説了,副司令有個什麼高招,還得司令點頭才能派上用場。司令不點頭,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不管人家那招是不是招,都得按人家的辦。我沒有文化,就是有個什麼主張,給人的印象也不是大路貨。竇玉泉就看不起我,説我沒有戰術理論,打仗就靠歪門斜道。其實我的歪門斜道是最實際的戰術,只是他們不明白,明白了也不認賬。我是個當家作主慣了的,胳肢窩裏過子,恐怕受不了那份閒氣。到那時候,跟頭把椅產生了矛盾,那就是自找彆扭了。所以我不幹。”東方聞音説:“你這種思想恐怕要不得。什麼職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抗。在抗的大局下,個人的智慧還得跟集體的智慧結合在一起,力量才大。聽你的意思,你果然是家長式的領導,你得改改這種作風。”梁大牙擺手説:“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改不掉。要改也是以後的事。”東方聞音想了想,覺得也是,冰凍三尺,非一之寒。便轉過話題説:“大牙同志,我還得給你提個建議,你能接受嗎?”梁大牙痛痛快快地説:“行啊,你的建議咱接受得最多。只要合理,來者不拒。”東方聞音説:“你現在也算是相當一級指揮員了,你這個名字卻有點…那個,再説你已經沒有了大牙,還算什麼大牙啊?我看這樣,去掉一個‘牙’字,大字下面加上一個‘走之’,就叫梁必達得了。古訓説速則不達,咱們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學一步進一步,境界就達到了。必達,你以為怎麼樣?”梁大牙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猛然擊掌叫道:“好,到底喝過洋墨水,這個名字改得有講究,我堅決接受。”梁大牙從此更名為梁必達。

第十四章四李文彬最初聽到梁大牙要到分區當司令員的消息,疑惑自己是聽錯了,疑惑是竇玉泉在作他。他坐在竇玉泉對面的竹椅子上,喝着房東送來的大葉子山茶,索然無味。

但是竇玉泉嚴峻而沉重的表情,分明又在證明這是真的。

李文彬明顯地瘦多了,這位年輕的革命鬥士近年來心力瘁,複雜的鬥爭幾乎耗盡了他的情,而內部的運動又常常使他在情過去之後,陷入到被動和困惑之中。在上次的“純潔運動”中,他曾經有過短暫的輝煌,他甚至把梁大牙這樣一手遮天的人物都送進了秘密的“改造院”如果他堅定一下,按照竇玉泉的暗示,梁大牙恐怕早都魂飛天外了。

可是緊接着他就發現,離開了梁大牙,他仍然無法駕馭陳埠縣的武裝鬥爭。他更加始料不及的是,那場運動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江古碑、竇玉泉和張普景等人紛紛受到批評和組織處理,他在陳埠縣的處境也從此更加微妙。

奇怪的是梁大牙並沒有因此遷怒於他,反而一改往魯,對他客氣起來了,虛心同他換了意見,對於他在運動中的錯誤和過行為也表示理解和原諒,當着縣大隊其他幹部的面,真誠地號召大家不計前嫌搞好團結,並且還給他增加了一名警衞員和六名武委會的幹部,以確保李書記的安全。

可是…梁大牙越是這樣做,李文彬的內心就越是不安。梁大牙的寬宏大量在給他帶來安的同時,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相比之下,梁大牙倒真的像是一個正統的受過良好教養的職業革命家,而他李文彬卻成了一個投機革命迫害同志的小人,一個被別人原諒和照顧的可憐蟲。梁大牙對他越是客氣,他越是到同志們看他的目光有些異常,於是心裏便經常地泛起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沉重的屈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時時在他的心頭飛來飛去。

如今,梁大牙再次升遷,居然要成為凹凸山分區的司令員了,這對李文彬來説,無疑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消息。

在聽了竇玉泉透的消息之後,李文彬忿忿地説:“這簡直是胡鬧。梁大牙算什麼東西?充其量也就是個草莽英雄,東一榔頭西一子地打游擊他還湊合,可是把凹凸山分區給他,把這麼大個據地給他,這不是開玩笑嗎?”竇玉泉坐在窗子下面,全神貫注地擦他的駁殼槍,擦淨了,對着窗外的陽光照了照,瓦藍的大鏡面頓時濺出一汪湖水般的光暈。竇玉泉將駁殼槍再一次卸開,又將探條捅進槍管,緩緩地旋轉,再出,再緩緩地旋轉,似乎要將那裏面最隱秘的角落也探個究竟。

李文彬問:“分區黨委和特委為什麼不抵制?”竇玉泉冷笑一聲説:“抵制?抵制誰?大勢所趨,誰去抵制誰就是狂犬吠。分區黨委是哪些人組成的?特委又是哪些人組成的?分區就只有我和張普景敢於發表自己的觀點,其他的都是楊庭輝和王蘭田的擁護者。特委那邊,雖然是老江主持工作,可這個同志你是知道的,屬狗的,有人勢可仗他比誰都勇敢,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在‘純潔運動’中,我們都有過失,大家都可以坦然檢討,該工作還照樣工作,心底無私天地寬嘛,誰還沒有個犯錯誤的時候?可是江古碑這個同志就不行了,像個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追着股跟老楊老王檢討,聽説還向梁大牙寫了悔過書,人格問題都出來了。好了,不説他了。任命梁大牙同志擔任分區司令員是老楊和老王向上級推薦的,是江淮軍區的決定,這是無法改變的。我今天告訴你,就是要給你提個醒,梁大牙同志還是有優點的,有很多可取之處。在他還沒來分區報到的這段時間,你要同他搞好關係。”李文彬冷笑一聲説:“我聽竇副司令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讓我趁梁大牙的分區司令員暫時還沒當上,去向他表示奴顏媚骨?這樣的事你們可以做得出來,我是不會做的。”竇玉泉卻不尷不尬,顯得極有涵養,笑笑説:“老李你這話就有點偏了。大家都是同志,談不上什麼奴顏媚骨的問題。在‘純潔運動’中,我們都有對不起梁大牙同志的地方,我們在態度上有所忍讓,也是應該的。”李文彬説:“這個人我越看越不像個好人,一身匪氣,讓他來當分區司令員,恐怕又要把他的軍閥作風推廣到整個凹凸山據地了。革命,往往就是葬送在這些人的手裏。”竇玉泉笑道:“你認為梁大牙是反革命嗎?”李文彬説:“他現在在革命的環境裏,就是革命的,如果把他放到反革命的環境裏,他極有可能就是反革命。”竇玉泉哈哈大笑,説:“這話以後可不能隨便説了,這是中傷同志。”李文彬説:“你老竇也不要跟我假裝高風亮節,分區司令員沒讓你當,我知道你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其實也是怪我們自己軟弱,一是當初派他當陳埠縣縣大隊長的時候,你們再堅持一下,就算不把他殺了,也不會這麼放縱他。二是在‘純潔運動’中,我還是下不了手啊,要是聽了你的指示,他早就沒命了。”竇玉泉正道:“老李,那時候情況特殊,我對你的…那不叫指示,只能理解是在緊急情況下采取緊急措施的一種建議。這個話以後最好不要再提了。”李文彬卻不識眼,梗着脖子説:“老竇你也太心虛了。你怕什麼怕?那時候想殺梁大牙的也不是你一個人,是革命需要嘛。那時候要是把他秘密處決了,這個司令員怎麼也該是你的了,我們也不用在這裏怨天尤人了。”李文彬説的“那時候”是指當初逮捕梁大牙的時候,竇玉泉除了向江古碑請教了一個“患”字,在單獨同李文彬一起的時候,則比較公開地説過一番話——他對於李文彬的信任大於對江古碑的信任,——竇玉泉説:“逮捕梁大牙非同小可,恐怕夜長夢多。運動倘若出現反覆,老楊要是回來了,再把梁大牙放了,就是放虎歸山了。此事不做便罷,要做就做到底,不能留下後患。”李文彬當然知道竇玉泉説的“做到底”意味着什麼,竇玉泉並且還暗示他,可以在送給梁大牙和朱預道的飯菜裏做點動作,反正特委社會部由江古碑掌握着,報個暴病死亡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李文彬當時手軟了一下,認為梁大牙和朱預道反正是甕中之鱉了“純潔運動”是上級佈置的,來勢很猛,二分區光嫌疑分子就殺了七十多人,有的僅僅只是説了幾句牢騷話就可以定死罪。按當時“純潔運動”的態勢,就算梁大牙別的問題都不成立,僅僅他給漢維持會長拜壽並送大洋一條,就可以殺他幾次。革命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而竇玉泉的那個辦法是很冒險的。再説,當時沒判梁大牙和朱預道的死罪,這麼大的事情,李文彬做起來底氣還不是很足。

另外,李文彬幾次摸了張普景的底,張普景都是一個態度,説:“不能像二分區那樣搞,要按政策來,嚴格審訊,但是不能搞人身摧殘。”如此一來,李文彬就沒有接受竇玉泉的建議。

現在,梁大牙不僅沒有成為“不純潔分子”被消滅掉,反而見茁壯,連竇玉泉也不能不為自己當初的那個“建議”到後怕了。

竇玉泉最後對李文彬説:“老李,我還是要勸你,要跟梁大牙同志搞好團結。以後,我們都要在梁大牙同志的領導下工作了,要支持他。至於説在‘純潔運動’中同志之間有些磨擦,甚至有過的言行,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們是執行了錯誤路線。但是,我提醒你,這些歷史的老賬以後還是少提為好,以免在同志之間製造新的矛盾。”李文彬憤地説:“看來,凹凸山據地的局面恐怕還真要梁大牙來控制了。我知道你們…我説的是你老竇和江古碑,對梁大牙可以説是又恨又怕。只有張普景同志,對梁大牙是既不擁護也不妥協,敢於批評,敢於抵制。我認為張普景同志的態度才是革命者應有的態度。我也是這個態度。梁大牙要是真的能把凹凸山據地的形勢領向光明,我就無保留地支持他。而你們,恕我直言,對革命多少都有點三心二意,見風使舵,有投機革命的成分。”竇玉泉不驚不乍,哈哈大笑,説:“好好好,我們都是投機分子,只有你李文彬同志是最徹底的、最無所畏懼的、最忠貞的革命者好不好?我今天請你來,不是來跟你爭論的,我就是一句話,大家要搞好團結。什麼江淮派凹凸派之類的話,以後我們是再也不能説了,誰説了,就是搞分裂,就是犯罪。”李文彬冷笑一聲説:“老竇你不用怕,我不會向梁大牙告你的密。我就算不是徹底的布爾什維克,但是革命經驗多少還是積累了一些。但是,要我支持和擁護梁大牙,我還得看他的表現。”第十四章五這個晚上,清涼寺裏不清涼。

楊庭輝和王蘭田離開凹凸山軍分區之前的最後一頓晚飯上了酒。酒是凹凸山老百姓釀的地瓜乾燒,味道很醇也很濃,往下嚥的時候能在腸子裏辣出燙燙的一條。下酒的菜自然很簡單,是自己隊伍種的豆角和葫蘆,再就是戰士們下河摸的黃鱔和鯽魚。陳埠縣縣大隊送來半扇豬,楊庭輝讓砍了一半給獨立團,再砍了一半的一半給特委機關,剩下的讓分區伙房用蘿蔔燉了一鍋,分區機關的幹部戰士按人頭平分,每人大半碗。幾個首長的湊到一起,也就有了四大海碗,當然是以蘿蔔居多。

席間最引人注目的就要數竇玉泉主動貢獻的一條臘狗腿了。這還是冬天的時候,山那邊劉漢英送來的勞品,獨立團趙團長留了一點私房貨,一直沒有捨得獨,到二分區上任之前,又轉送給竇玉泉,今天算是派上了大用場,用乾紅的辣椒一炒,兑點粉絲進去,給這頓既算餞行也算心的晚飯增不少。

菜是差了點,但是有了酒,氣氛也就熱烈起來。

參加餞行的,除了楊、王二人和竇玉泉、張普景、參謀長姜家湖,還有軍分區的供給部長張秀海,特委副書記兼分區副政委江古碑,副參謀長朱疆。還有一些參謀幹事出出進進,説是來撈油水分吃分酒喝,但是大都很知趣,並沒有誰當真去戳那一盆規格極高的粉絲炒狗,只是出於對首長的尊敬,過來敬酒話別,還有人抹了眼淚。

吃了一會兒,參謀幹事們不再進來了,首長們就進入了心的階段。

楊庭輝説:“我在凹凸山工作這幾年,有一個最大的體會,就是團結出戰鬥力。凹凸山特委和軍分區的工作和對敵鬥爭的成績在軍區範圍內是往前排的,憑的是什麼呢,憑的就是在座的同志們同心同德。我們共產黨人憑的就是集體的力量。我楊庭輝沒有三頭六臂,我和老王加起來,也還只是兩個腦殼四條胳膊。可是我們這些人把心攏在一起,一個人便能發揮十個人百個人的作用。我謝同志們對我的支持。當然了,這並不等於我們之間就完全沒有分歧,但是這些分歧都是在維護革命利益的前提下的,是在團結的基礎上的。”楊庭輝的話直截了當,首先便點到了一的神經上。

竇玉泉當即表態:“司令員你放心,這次任命梁大牙同志為分區司令員,我個人認為是恰當的。他雖然是個工農幹部,但是他在這幾年的進步是有目共睹的,政治上也基本上成了。再説,他在戰鬥實踐中表現得很有作為,凹凸山的抗鬥爭需要這樣的同志。”楊庭輝説:“我相信老竇的話是肺腑之言。老竇我們兩個人也是老搭檔了。儘管你也有一些缺點,但是對於你的黨和人格我是不懷疑的。從個人情上講,你還救過我的命,那次在三河店遇險,你那一槍是為我挨的。不是親密的同志關係,誰願意去為另一個人替死呢?一個人為戰友為革命生命都能獻出,那他還有什麼不能獻出的呢?這一次為什麼提拔梁大牙而沒有讓你當分區司令員呢,老實説這主要是我的意見。我和老王在向上級黨委彙報的時候,思想上也不是沒有反覆,但我們最後還是推薦了梁大牙。一是因為那場運動剛剛過去,你們幾個同志的不良影響的確還存在,這時候讓你老竇當司令員不合適。二是因為梁大牙這兩年幹得確實不錯,尤其是在敵偽的心目中有很大的威懾力。分區班子新老替,讓梁大牙來當司令員,對於穩定凹凸山的局面有好處。理由就是這兩條。如果撇開這兩條,無論是政治素質,軍事修養,還是個人品德和指揮能力,要説你老竇,我可以説他梁大牙不能跟在座的任何一個同志相比。對於梁大牙的重用,可以説是在特殊條件下的特殊選擇。所以我今天還得把話撂在這裏,在座的都是老革命,參加革命都比梁大牙早,除了張秀海同志,黨齡都比梁大牙長。什麼叫老革命?新同志上來了,扶他上馬,送上一程,這才是老革命的懷。”田説:“老楊和老竇説的都是心裏話,都是革命者的態度。來,咱們也別光顧説話,酒還是要喝的,狗要涼了,大家快動筷子。”景舉着酒碗説:“我對梁大牙同志是有看法的,共產黨員不説昧心話。但是在黨的會議上,我舉手了。既然舉手了,組織原則我是絕對不會違背的。但這並不等於我沒有意見。梁大牙的不良習氣和軍閥作風,我還是要抵制。來,司令員,你要是同意我的態度,咱們就把這碗酒乾了。”輝當即站了起來,説:“我先喝酒後發言。”説完,將碗一舉,跟張普景碰了咣噹一聲,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酒,楊庭輝將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擲,説:“老張你説你要對梁大牙的不良習氣和軍閥作風抵制,我為什麼不同意?老張你説到我心裏去了。我們推薦梁大牙當分區的司令員,並不是沒有一點顧慮,最大的顧慮就是沒有人敢捋他的老虎股。一個人的進步路程是漫長的,需要不斷地有人批評,有人爭論。必須有一個人時時出現在他的對面,不僅是在他有了缺點的時候給他指出來,更重要的是在他取得成績的時候,在他風得意的時候,有人敢於給他當頭喝,讓他警醒。梁大牙在格上是有弱點的,而且有些弱點是致命的。首先是要反他的驕橫,反他的個人英雄主義,反他的軍閥習氣,要增強他的黨觀念。這個使命由誰來完成?還是依靠我們的政治工作者。分區的政委暫時沒有明確,老張你是知道原因的。”張普景本來不勝酒力,加之在反第七次“掃蕩”中負傷數處,傷口前不久才剛剛癒合,今天敢於豪飲,完全是情緒所致。一碗酒下肚,臉便有些蒼白,接住楊庭輝的話説:“我對我所犯的錯誤,有我自己的認識。個人進退算得了什麼?大丈夫進不求名,退不避罪。我參加共產黨,是鬧革命的,不是為了當官做老爺的。我也表個態,我現在是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只要我還是一個政治工作者,還是一個共產黨員,我就不會放棄我的原則。這一點,可以讓事實來説話。”有些酒意了,話就説得鏗鏘。坐在一起叫起來都是老楊老王老竇老張的,實際上也都才是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人,艱苦而複雜的鬥爭使這些年輕的革命者們提前走向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