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誕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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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達農場的房屋時已經快到傍晚,太陽低低地掛在半空。在雙河這裏,一座農屋通常居住着三、四代人:姑媽伯母、叔父姨丈、堂兄弟姊妹、侄子外甥都在一起,因此經年累月越建越大以容納大家庭。像塔和嵐這樣兩個男人獨自在西樹林開墾的是異數,因此他們的農屋也比較小,多數房間都在一樓,以規則的長方形為主。有兩個睡房,尖塔狀茅草屋頂下的空間正好作閣樓儲藏室。雖然冬天的冷風把外牆塗的石灰面幾乎全部刮掉了,但是這座屋子的狀況還是相當不錯,屋頂茅草仍鋪得很牢固,屋門和窗户也很結實,開關靈活。
屋子、畜舍和石砌羊圈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農家庭院,幾隻雞正在刨地找蟲子吃。羊圈外面有一個開放式的剪棚和一個石制餵食槽。庭院和樹林之間是有着圓錐屋頂和厚實牆壁加工棚。雙河的農夫們都靠出售羊和煙葉給商人來幫補家用。
嵐看了看羊圈裏的黑臉羊們,只有幾隻長着巨大羊角的公羊和他對視,其它大部分安逸地躺在地上,或者在餵食槽前吃東西。它們的捲已經長得很濃密,但是現在天氣還是太冷,所以不能剪掉。
我想那個黑騎士沒有到這裏來過,嵐對父親喊,如果他來過,這些羊不會這麼安穩的。塔正在沿着屋子仔細巡視,手裏拿着長矛,特別仔細地檢查地面的痕跡。聽到嵐的話,他點點頭,但是沒有停下來。繞着屋子查看了一遍後,又繞着畜舍和羊圈做了同樣的檢查,同樣特別注意地面。最後還檢查了熏製室和加工棚。接着他從井裏打了一桶水,用雙手合成杯狀捧起一些,仔細聞聞,再小心地用舌尖試了試。然後他忽然哈哈笑起來,一口氣把水喝掉了。
我看他真的沒有來過,他跟嵐説,雙手在外套上擦乾,這些我沒見過也沒聽過的人啊馬啊把我得疑神疑鬼的。他把剩下的水倒到另一個桶裏,一手提着它,另一手拎着矛向屋裏走去,今晚我們吃燉吧,還有空可以作些農活。嵐做了個鬼臉,惋惜這個誕前夜不能留在艾蒙村。不過塔是對的,農場裏總有做不完的活,剛做完這一件,又有另外兩件等着了。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把弓箭帶在身邊。萬一那個黑騎士真的來了,他可不願意空手面對他。
首先是貝拉,他為它解下馬具,帶它到畜舍裏牛旁邊的畜欄裏,給它用稻草和刷子擦身,再爬上閣樓為它拿草料,還添了一滿杓燕麥。他們剩下的燕麥也不多了,即使天氣很快轉暖,也可能撐不到新麥收割。至於牛,他今天一早已經給它擠過了,很少,只有平常出量的四分之一不到,如果冬天繼續下去,它大概也很快沒有了。
羊圈的餵食槽裏已經添了夠吃兩天的食物。它們本來早該被放到牧場去了,但是今年到現在沒有哪個地方長出足夠的草來擔當牧場。他給它們加了水後去撿雞蛋,只有三個,這些母雞們越來越會藏蛋了。
然後他拿起鋤頭向屋後的菜園走去,塔也從屋裏走出來,坐到畜舍前的長凳上開始修補馬具,他的長矛就擺在身旁。這使得嵐覺得很安心,因為他自己的弓箭就一直帶在身邊。
菜地裏新長了些雜草,但是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變,捲心菜依然小得可憐,幾乎只出一點點芽;至於甜菜更連芽都沒冒出來。幸而他們只是撒了一部分種子試驗一下,帶着些許希望看看寒冷會否及時退去,以便在儲糧吃光之前可以有一點收成。很快地就鋤完了,要是往年他會很高興能這麼快完成,但是今年他只擔心萬一真的什麼都沒長成該怎麼辦。這些事想起來就讓人憂心。
下一件事是劈柴。對嵐來説劈柴是件累人的活,可是抱怨並不能暖和屋子,他只好拿起斧頭,把弓箭擺在劈柴的木墩旁開始工作。在木柴之中,松木可以燃燒得很快,火焰很猛;橡木則可以燒很久。不一會兒他就熱得要掉外套了。劈好的木柴都堆在屋子的牆腳,那裏已經堆了很多,一直堆到屋檐下。往年這時候只要留下很少的木柴就夠了,但今年不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嵐砍得入了神,直到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才從揮舞斧頭的節奏和堆木柴的重複動作裏驚醒,他眨眨眼,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
灰濛濛的暮在他劈柴的期間已經降臨,天迅速暗下來。滿月掛在樹梢上,閃着蒼白的微光,圓滾滾的像是隨時能掉到他們頭上。風更冷了,碎雲在黑暗的空中飛速移動着。
我們洗手去吧,夥計,然後吃晚餐。我還燒了熱水,睡覺之前咱們洗個熱水澡。只要是熱的,什麼都好,嵐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他的襯衣被汗濕透,剛才他揮舞斧頭的時候沒什麼,現在一停下來,就覺得風吹在身上快把他凍成冰了。他忍住了一個呵欠,打着冷戰收拾東西:我還要好好睡一覺,大可以一覺睡過誕哦。這個啊,我們打個賭如何?塔微笑道,嵐也以微笑回應。就算他一個星期沒睡過覺,也不會錯過誕的,沒有人會。
屋裏點了很多蠟燭,壁爐也生了火,因此主房裏十分温暖舒適。房子中間是一張寬大的橡木餐桌,周圍放着高背餐椅,足夠讓十二個或者更多人同時進餐,不過自從嵐的母親去世以後,這裏很少能有這麼多客人。房裏沿着牆壁擺放了幾個手工不錯的櫃子和箱子,多數都是塔自己做的。壁爐前斜放着塔的讀書專用椅,上面墊着軟枕。嵐則喜歡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看書。書架站在門邊,比起酒泉旅店裏的書架要小多了。在這裏要買書可不容易,因為很少小販會帶書來賣,即使有也只有幾本,因此十分搶手。
這間屋子跟其他有主婦打掃的屋子相比,也許不算十分整齊。桌上是塔的煙槍和一本《詹?遠行者遊記》;讀書專用椅的枕頭上有另一本木皮裝訂的書;一件待修理的馬具零件放在壁爐前的長椅上;還有,餐椅上堆了一些要修補的衣服。但是除此以外,屋裏很乾淨温馨,令人安心。在這裏,很容易就能忘掉屋外的冰天雪地,沒有偽龍神,沒有戰爭和艾達依,沒有黑騎士。燉鍋裏傳來陣陣香氣充滿了房間,嵐快餓壞了。
父親用一個長柄木勺攪拌鍋裏的燉,試了一下味道説:再燉一會兒。嵐在門旁的水缸裏舀水隨便洗了洗臉和手。他最想要的是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洗掉汗水和冷意,不過要把浴室的大浴缸燒熱得花些時間,他只好等。
塔從一個櫃子裏翻出一把大鑰匙,跟他的手差不多長,把前門用一個大鐵鎖鎖上了。他回答嵐提問的眼神道:只是為了安全起見。可能我只是小題大做了,也可能是這鬼天氣讓我的心情變壞,總之他嘆了口氣,手裏輕輕地拋着這把鑰匙,我去查看後門。説完便向屋後走去。
嵐的記憶裏,這兩扇門從來沒有上過鎖。雙河的人們從來不鎖門,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這個需要。
頭上塔的睡房裏傳來刮擦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地上被拖動。嵐皺了皺眉,除非塔忽然決定要改變傢俱的擺放位置,不然,這聲音只能是塔把他牀下的舊箱子拖出來。這是另一件嵐的記憶裏不曾有過的事。
他打了一小壺水掛到火上燒,準備泡茶,然後擺放餐具。這些碗和勺子是他自己刻的。主房的窗户還沒關上,嵐不時看看窗外。天已經全黑了,他只能看到月影。那個黑騎士很容易就能隱藏在這樣的黑暗裏,但是他儘量不去想這種可能。
當塔回來時,嵐吃驚地盯着他。只見他上斜斜地圍着一條闊帶,掛着一把劍,黑的劍鞘和劍柄上都有一隻青銅蒼鷺。嵐只見過商人的護衞佩劍,當然還有蘭恩。他從來沒有想過父親也會擁有一柄劍。除了那兩隻蒼鷺,這柄劍看起來和蘭恩的一樣。
您從哪兒得到這東西的?他問道,從小販那裏買的?花了多少錢?塔緩緩劍出鞘,火光沿着劍身跳躍閃動。和這比起來,那些商人護衞的劍刃糙多了。劍上雖然沒有鑲嵌寶石或黃金,但是看起來十分華麗。這是把單刃劍,劍身略微彎曲,上面又刻了一隻蒼鷺。劍柄上刻着編織羽狀的防滑紋。看起來它似乎比商人護衞配的劍脆弱:他們的劍大多是雙刃的,很厚,結實得可以拿來砍樹。
我很久以前得到它,塔回答,在離這裏很遠的地方。我確實買貴了,花了兩個銅幣;你母親不同意我買,你知道,她總是比我明智。但當時我很年輕,而且這看起來值這個價。她一直想讓我擺它,而且不止一次我覺得她是對的,我早該把它送人了。劍身反着火焰,像是在燃燒。嵐一直夢想擁有一柄劍,他不能置信地反問:送人?您怎麼可以把這樣的一柄劍送人呢?塔輕輕笑了:它對牧羊有什麼用呢?也不能用來犁田或者收割。他盯着這柄劍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思考自己拿着它要做什麼。終於他沉沉嘆了口氣:萬一我不是被幻覺昏了頭,萬一我們的運氣變差,那麼接下來的子裏我們就該慶幸我把它保留至今。他讓劍滑回鞘中,在襯衣上擦了擦手,做了個怪臉,燉可以吃了,我去上菜,你去泡茶。嵐點點頭,去拿茶葉罐,但是他心裏還有很多疑問。塔為什麼要買劍?他想不出答案。還有,是在哪裏買的?離這裏多遠?這裏沒有人離開過雙河;或者説,很少人離開過。他一直模糊地知道他的父親是那少數人之一因為他的母親就是外來人但是一柄劍?等他們坐下來後,他有一堆的問題要問。
水已經燒開,他用布包着水壺的手柄提起來,熱氣面而來。他剛直起,大門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門鎖咔咔作響。嵐吃了一驚,把那柄劍,還有手裏的水壺都丟到了腦後。
是鄰居?嵐不太確定,是道特立先生來借?但是道特立的農場即使是在白天到這裏也要花一個小時的路程,那是離他們最近的農場了。而且不論歐倫?道特立再怎麼厚臉皮愛借東西,也不至於在天黑後離開家。
塔輕輕把盛滿燉的碗放在桌上,慢慢向門口走去,雙手握着劍柄:我不這麼想話沒説完,門就被撞開了,門鎖的碎片打着轉滑過地板。
一個比人類巨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身穿及膝黑盔甲,手腕、手肘和肩膀都有金屬片保護。一隻手抓着一把鐮刀似的大劍,另一隻手擋在眼前像是沒法適應屋裏的光亮。
一開始嵐竟然覺得鬆了一口氣。不論這是什麼東西,只要不是黑騎士就好。然後,當他看清楚那個已經碰到門上框的腦袋上長着一隻彎曲的公羊角,嘴和鼻子的地方也是長滿的動物口鼻以後,嚇得大喊一聲,想也不想就把手裏的一壺熱水砸向那個半人不人的腦袋。
滾燙的水正正澆在了怪物臉上。它疼得大聲咆哮,完全是動物的吼聲。水壺飛出的同時,塔的劍也出鞘了,吼聲斷然轉成咕嚕聲,巨大的身軀向後倒去。它還沒有完全倒地,另一隻已經把爪子伸進門試圖闖進來。塔再次揮劍,嵐只來得及瞥見一個畸形的腦袋和上面釘子般的角。兩副軀體堵在門口,暫時擋住了後來者。他聽到父親衝着他大喊。
快跑,夥計!躲到樹林裏去!門外其他的怪物正在把倒下的同伴拉開。塔蹲身喝地一聲用肩膀把大餐桌頂翻增加門前的混亂,太多了,擋不了多久的!快到屋後去!快!快!我馬上就來!嵐意識裏對自己馬上就轉身跑到羞恥,雖然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他想留下來幫助父親。可是恐懼緊緊攥着他的喉嚨,雙腳不由自主地帶着他衝出主房,以這一生最快的速度跑向屋後,耳邊不斷傳來撞擊聲和呼喊聲。
他跑到後門前,但是門剛剛被塔用鐵鎖鎖上了。他馬上衝到旁邊的窗前,一把推開窗扇收起窗簾。黑夜已經完全降臨,圓月和雲在院子裏投下大片移動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