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一百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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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郎官張忠恕上封事,其略曰:“天人之應,捷於影響。自冬徂,雷雪非時,西霅,東淮,狂悖洊興。客星為妖,太白晝見,正統所繫,不宜諉之分野。陛下於濟王之恩,自胃彌縫曲盡矣,然不留京師,徙之外郡,不擇牧守,混之民居,一夫奮呼,闔城風靡,尋雖弭患,莫副初心。謂當亟下哀詔,痛自引咎,復崇卹典,選立嗣子,則陛下所以處之者,庶幾天憾。險佞之徒,凡直言正論,率指為好名歸過。夫好名歸過,其自為者非也,若首萌逆億厭惡之心,則將令言者望風含疑,此危國之煬毒也。況邇來取人,以名節為矯,以忠讜為迂疏,以介潔為不通,以寬厚為無用,以趣辦為強,以拱默為靖共,以合為適時,以切為任事,是以正人不遇,小人見親。又,士習益壞,民生益艱,第宅之麗,聲伎之美,服用之侈,饋遺之珍,向所未有。公家之財,視為己物,薦舉、獄訟,軍伎、吏役,僧道、富民,凡可以得賄者,無不為也。如此而基本之不搖,殆卻行而求前也。”魏了翁見其疏,嘆曰:“忠獻有後矣!”忠恕,浚之孫也。
進士井研鄧若水上封事曰:“行大義,然後可以弭大謗;收大權,然後可以固大位;除大,然後可以息大難。寧宗皇帝晏駕,濟王當繼大位者也,廢黜不聞於先帝,過失不聞於天下。史彌遠不利其立,夜矯先帝之命,棄逐濟王,並殺皇孫而奉陛下,曾未半年,濟王竟不幸死於湖州,揆以《秋》之法,非弒乎?非篡乎?非攘奪乎?當悖逆之初,天下皆歸罪彌遠而不敢歸過於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倉卒之間,非陛下所得知,亦諒陛下必無是心也,亦料陛下必能掃清妖氛,以雪先帝、濟王父子終天之憤。今逾年矣,而乾剛不決,成斷不行,無以大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無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忍以清明天而身受此污辱也?為陛下計,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節,而後陛下之本心明於天下,此臣所謂行大義以弭大謗,策之上也。自古人君之失大權,鮮有不自廢立之際而盡失之。當其廢立之間,威動天下,既立則眇視人主。是故強臣挾恩以陵上,小人怙強以無上,久則內外相為一體,上喑默以聽其所為,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權一去,人主雖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繒、薛極,彌遠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鷹犬也,馮榯,其爪牙也。彌遠行某事,害某人,則此數人者相與謀之,曷嘗有陛下之意行夫其間乎?臣以為不除此數兇,陛下非惟不足以弭謗,亦未可以必安其位,然則陛下何憚而久不為哉?此臣所謂收大權以定大位,策之次也。此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然後可以弭大難。李全,一民耳,寓食於我,兵非加多,土地非加廣,勢力非特盛也。賈涉為帥,庸人也,全不敢妄動,何也?名正而言順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強,彼有辭以用其眾也。其意必曰:濟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彌遠放弒之。皇孫,先皇帝之孫也,而彌遠戕害之。其辭直,其勢壯,是以沿淮數十萬之師,不敢睥睨其鋒。雖今暫無事,安知一不羽檄飛馳,以濟王為辭,以討君側之惡為名!彌遠之徒,死有餘罪,不復可惜,宗社生靈何辜焉!陛下今誅彌遠之徒,則全無辭以用其眾矣。上而不得,則思其次,次而不得,則思其下,悲夫!”奏上,彌遠以筆橫抹之。
丙寅,以師彌知大宗正事;以不熄嗣濮王。
許國既死,李全牒彭義斌于山東曰:“許國謀反,已伏誅矣,爾軍並聽吾節制。”義斌大罵曰:“逆賊背國厚恩,擅殺制使,我必報此仇!”乃斬齎牒人,南向告天誓眾,見者憤。於是全自青州攻東平,不克。乃攻恩州,義斌出兵與戰,全敗走,獲其馬二千。劉慶福引兵救全,又敗。全退保山崮,山陽忠義以北。楊妙真及劉全皆親赴難。會全遣人求晞稷書,與義斌連和,乃止。
義斌致書沿江制置使趙善湘曰:“不誅逆全,恢復不成。但能遣後扼淮,進據漣海以蹙之,斷其南路,此賊必擒。賊平之後,收復一京、三府,然後義斌戰河北,盱眙諸將、襄陽騎士戰河南,神州可復也。”盱眙四總管亦遣使致書請助討賊,知揚州趙範亦以為言,史彌遠戒範無出位專兵,各享安靖之福。範復以書力論之曰:“先生以撫定責之晞稷,而以鎮守責之範。責晞稷者,函人之事也;責範者,矢人之事也;既責範以惟恐不傷人之事,又其為傷人之痛,惡其為傷人之言,何哉?且賊見範為備,則尚有顧忌而不得以肆其,它必將指範為首禍變之人,劫朝廷以去範。先生始未之信也,左右曰可,卿大夫曰可,先生必將謂何惜一趙範而不以紓禍哉!必將縛範以授賊,而範遂為宋晁錯。雖然,使以範授賊而果足紓國禍,範死何害哉!諺曰:‘護家之狗,盜賊所惡。’故盜賊見有護家之狗,必將指斥於主人,使先去之,然後肆穿窬之而無忌。然則殺犬固無益於弭盜也。望矜憐之,別與間慢差遣。”彌遠不答。
甲戌,詔曰:“自昔帝王即政之初,首闢四門,達聰明目,訪予落止,小毖求助。凡今內外文武大小之臣,有所見聞,其以啓告。忠言正論,朕所樂聽。事有可行,虛心而從;言或過直,無憚後害。封章來上,副朕延納之誠焉。”丁丑,金主以旱甚責己,避正殿,減膳,赦罪。
六月,辛卯,太白晝見。
丁酉,隸行在繫囚。
丁未,史彌遠加太師,依前右丞相兼樞密使,進封魏國公。彌遠辭免,不允;五辭,從之。
辛亥,秘書監葉本言郡司貪刻之害,帝曰:“郡守不職,緣監司不得其人。監司得人,則一道蒙福。”彭義斌既克山東,又納李全降兵,兵勢大振,遂圍東平。嚴實潛約蒙古將博羅罕合兵攻之,兵久不至,城中食盡,乃與義斌連合。義斌亦藉實取河朔而後圖之,遂以兄禮事實。時實眾尚數千,義斌不之奪,而留所掠青崖之家屬不遣。
金陝西旱甚,行省完顏哈達齋戒請雨;雨澍,歲事有收,民德之。時延安殘破,哈達令於西路買牛付主者,招集亡,助其耕墾,自是延安之民稍復耕稼之利。
秋,七月,壬戌,將作監張忠恕輪對,帝曰:“詔下兩月,應者絕少,縱有之,亦未盡忠讜也。”忠恕引其伯父栻之言曰:“求仗節死義之臣,必求犯顏敢諫之臣。”既而忠恕自知不為時所容,力請外補,遂出知贛州。
乙丑,陳貴誼言:“近下詔求言,恐詞有過直,乞賜包容。”帝曰:“太凡聽言,善者從之,非理者當容納之。”詔:“三衙、臨安府、兩浙路軍囚,杖以下釋之。”丁丑,權工部侍郎喬行簡論及濟王事,帝曰:“朕待濟王,可謂至矣。”行簡曰:“濟王之罪,人所共知,當如周公待管、蔡之心,又當取孟子知周公受過之意。”滁州水,詔發會子三千緡,米六百石,賑恤被災之家。
乙酉,行大宋元寶錢。
禮部侍郎真德秀言:“高宗六飛南幸,駐蹕錢塘,其與前世之君披攘荊棘以立朝廷者,殆無以異,其艱勤可謂五矣。孝宗嗣守丕緒,志清中原,二十八年間,搜鑑英材,厲聽斷,未嘗一少懈,用能保固大業,垂萬世無疆之休。今陛下所御之宮庭,既二祖儲神間燕之地也,仰瞻楹桷,俯視軒墀,常若二祖時臨其上。念昔者創守之惟艱,思今繼承之匪易,則兢業祗懼,其容少忽乎!此臣之所獻者一。陛下前所居室,密邇東朝,惟思曲盡人子之恭,其敢遽當人主之奉!今宮閣暨乘輿服用之需,頤指使令之便,必將浸備於昔。臣知聖恬淡,固非外物可移;然以一心而受眾攻,非卓然剛明弗惑,未有不浸而蠹蝕者。然則惟學可以養此心,惟敬可以存此心,惟新近君子可以維持此心。蓋理義之與物慾,相為消長者也。篤志於學,則與聖賢為徒而有自得之樂;持身以敬,則凜如神明在上而無非僻之侵;親賢人、君子之時多,則規儆聞,諂不得而惑。三者致其力,則聖心湛然,如之明,如水之清,理義長為之主,而私慾不能奪矣。此臣之所獻者二。三年之喪,行於宮壼,非獨衰麻在躬而已;哀慕之存於心者不可頃刻忘,憂戚之形於者不可斯須已。古者卒哭而廬居,小祥而堊室,今雖未能如昔,然居處之制,不可不極其樸素也。古者服喪,非有疾不飲酒食,今雖未能如昔,然饔人大官之供,不可不極其菲儉也。古者終喪不處於內,今雖未能如昔,然防微謹獨,屏遠聲,不可不極其嚴也。食則見先帝於羹,立則見先帝於牆,庶幾不負罔極之恩,丕昭純孝之實。倘因移御之適,凡所以自奉者,少異於居喪之議,則雖衰麻在躬,猶不服也。此臣之所獻者三。陛下前者侍慈明,兩宮之情,常歡然而無間。今視膳問安之敬雖無改於昔,而其期有時矣。古之事親者,聽於無聲,視於無形,一舉足,一出言,不敢忘父母。況太后親舉神器以授陛下,同聽萬幾,曾未數月,褰裳去之,如敝屣,隆恩厚德,與天地無極,陛下將何以報之乎?然則恭勤之禮,孝養之誠,當有加於前可也。至於兩宮侍御之臣,恩義當使如一,愛其親者,及其犬馬,況左右使令者乎?今羣臣、萬物之命,繫於兩宮,惟兩宮慈孝隆於上,則羣臣、萬物皆有所恃以為安,而兩宮侍御之臣亦得以保其富貴。此臣所獻者四。”又言:“臣竊謂古者平視朝以為常度,人主與天同運,故必與俱出,以臨照百官,是陽德宣昭,政機無壅。先皇帝每旦御朝,率在卯辰之間。陛下始初清明,正厲庶政之,而晨興聽事,乃頗後於先帝之時。正使宇內宴寧,猶恐示人以怠,況中外多虞之際乎?孔子曰:‘昧夙興,正其衣冠。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惟陛下深味斯言,自今臨朝必以出為節,於以法乾健而體離明,通下情而達民隱,實初政之首務也。”彭義斌下真定,道西山,與博羅罕等軍相望。義斌分嚴實以帳下兵,陽助而陰伺之。實知事迫,即赴博羅罕軍,與之合,遂與義斌戰於內黃之五馬山,義斌兵潰。史天澤以鋭卒略其後,遂擒義斌;説之降,義斌厲聲曰:“我大宋臣,義豈為它人屬耶!”遂死之。
於是京東州縣復為實有,實統有全魏,十分齊之三,魯之九,凡五十四城,後又割大名、彰德外屬,而益以德、袞、濟、單四州。時所在殘毀,獨實境內治安,四方爭赴之。
八月,壬寅,以司農丞姚子才封事切直,進官一秩,授秘書郎。
癸卯,以傅伯成、楊簡,先朝耆德,召赴行在,又擢趙{政}夫直秘閣、福建提刑,從真德秀之薦也。
丙午,詔:“侍從、給舍、台諫、卿監、郎官及在外前執政、侍從、諸路帥臣、監司,各舉廉吏三人。”戊申,詔:“侍從、兩省、台諫等舉堪充將帥三人。”己酉,地震。
甲寅,詔以程頤四世孫源為籍田令。
乙卯,罷直學士院真德秀、考功員外郎洪諮夔。諮夔訟事剴切,嘗上書曰:“昔之宰相,端委廟堂,進退百官;今之宰相,招權枘賄,倚勢作威而已。台諫月課將臨,筆不敢下。稱量議論之異同,揣摩情分之厚薄,可否未決,吐不能。其相率勇往而不顧者,恭請聖駕款謁景靈宮而已。”德秀語人曰:“讀洪考功封事,德秀殊有愧。”史彌遠深銜之。及梁成大為監察御史,凡忤彌遠意者,與莫澤、李知孝三人相繼擊之。給事中王塈等,駁德秀所主濟王贈典,莫澤等既劾之,遂命德秀提舉玉隆宮。諮夔亦言濟王冤,成大等復劾之,鐫二鐵。由是名人賢士,排斥殆盡,人目之為“三兇。”丁巳,詔:“監司、守令各白自新,以稱朕意。其或不悛,必罰無赦!”除紹興府每歲經總制虛額錢九萬餘貫。
金鞏州元帥田瑞反,行省完顏哈達討之,移文喻之曰:“罪止田瑞一身,餘無所問。”不數,瑞弟濟斬瑞以降。哈達如約,撫定一州,民賴以寧。
九月,己未,御史李知孝,奏大理評事胡夢昱上書言濟王事,辭語狂悖。詔夢昱除名勒停,象州羈管。
冬,十月,癸巳,有星大如太白。
甲午,林略進對,論及渡江初偽齊連兵事,帝曰:“是時亦是諸將不協,故劉豫敢來犯。”略曰:“仰見陛下於中興本末留神。”帝曰:“今不特兵少,且訓練不。若兵勢既張,敵自不能為患。”金主謂台諫完顏素蘭、陳規曰:“宋人輕犯邊界,我以輕騎襲之,冀其懲創通好,以息吾民耳。夏人從來臣屬我朝,今稱帝以和,我尚不以為辱。果得和好以安吾民,尚用兵乎!卿等宜悉此意。”知紹興府汪剛奏:“會稽攢宮所在,税賦盡免折科;山陰同應辦之勞,乞照會稽除免。”詔權免三年。
喬行簡上疏曰:“求賢、求言二詔之頒,果能確守初意,深求實益,則人才振而治本立,國威張而宄銷。臣竊觀近事,似或不然。夫自侍從至郎官凡幾人,自臨司至郡守凡幾人,今其所舉賢能才識之士,又不知其幾也,陛下蓋嘗摭其一二,召用之矣。凡內外大小之臣,囊封來上,或直或巽,或切或泛,無所不有,陛下亦嘗摭其一二,見之施行,且褒賞之矣。而天下終疑陛下為具文者,蓋以所召者,非久無宦情決不肯來之人,則年已衰暮決不可來之人耳,彼風節素著,持正不阿,廉介有守,臨事不撓者,論薦雖多,固未嘗召也。其所施行褒賞者,往往皆末節細故,無關理亂,述古今,不至牴觸,然後取之,以示吾有聽受之意。其間亦豈無深憂遠識高出眾見之表,忠言至計有補聖聽之聰者?固未聞採納而用之也。自陛下臨御至今,班行之彥,麾節之臣,有因論列而去,有因自請而歸;其人或以職業有聞,或以言語自見,天下未知其得罪之由,徒見其置散投閒,倏來驟去,甚至廢罷而鐫級,削奪而竄,皆以為陛下黜遠善士,厭惡直言,去者遂以此而得名,朝廷乃因此而獲謗,亦何便於此?”十一月,癸亥,以宣繒兼同知樞密院事,薛極參知政事,葛洪籤書樞密院事。
詔:“邵州系潛籓,升為寶慶府。筠州與御名聲近,改為瑞州。”蒙古使人如高麗,未至,盜殺之。自是高麗與蒙古不通。
彭義斌既敗,武仙勢益蹙,潛令諜者結死士,匿真定城中大曆寺為內應,仙夜斬關而入,據之。蒙古史天澤出奔稾城。
金內族旺嘉努故殺鮮于主簿,權貴多救之者,金主曰:“英王兄,敢妄撻一人乎?朕為人主,敢以無罪害一人乎?國家衰弱之際,生靈有幾何!而族子恃勢殺一主簿,吾民無主矣。”特命斬之。
金詔有司為死節士十三人立褒忠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