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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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看着陸天晴出神,並沒有催她。他明白陸天晴在追憶。而這種追憶對她來説,無疑是痛苦和折磨。
好一會兒,陸天晴像是從自己的夢裏驚醒過來,歉疚地笑笑。
“説到哪兒了?哦,剛才説,我哥從小…或者至少是從中學開始吧,都是個很守規矩的孩子,差不多年年都被評為‘三好學生’,‘優秀幹部’什麼的。”陸天晴微笑着説“他聽話、待人忠厚,是老師的好幫手,而且學習成績也名列前茅。這樣的學生,哪個老師不喜歡呢?不過,也真有一個老師對哥哥不以為然,那是我上中學時的數學老師,姓王,以前也教過哥哥。”普克並不認為陸天晴扯得太遠,反而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陸天晴臉上忽然出一點兒難為情,説:“不知為什麼,王老師對我倒是比較器重。有一陣子,我暗下決心,要向我哥學習,規規矩矩,做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可當我‘變乖’了以後,王老師跟我談了一次話,她説,她不需要再看到一個孩子失去個,變成一個頭腦僵化、解題時永遠只考慮一種解答的所謂的‘好學生’。她還説我哥已經被塑造成那樣的人了,問我難道想失去自己、做一個我哥的複製品嗎?”
“顯然,”普克話“你又回到了自己的軌道上。”陸天晴坦然地説:“是的。現在我明白了,其實這是註定的命運。一個人上了既定的軌道,如果試圖改變方向,就會面臨顛覆毀滅的危險。而這個既定的軌道,就是一個人的格。”普克問她:“你的意思是,格決定命運?”陸天晴不置可否,看一眼普克,自嘲地一笑,説:“明明是談我哥,又扯到我身上了。”
“沒關係,”普克安她“你可以隨便説。”陸天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説:“就這樣,我哥的生活就沿着一條既定的軌道,一條路向前走,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再從大學到後來的工作單位…他的生活好像沒出現過什麼曲,就那麼穩穩當當地過下來了。説什麼好呢?”普克想了想,問道:“你哥結婚晚的,是吧?”陸天晴像被提醒了,説:“要説我哥生活中唯一特別的事情,就是他的婚姻。你説的對,我哥結婚很晚,三十三歲才跟陳虹結婚。那時候陳虹二十一歲,兩人整整相差一輪。”普克好奇地問:“按你的説法,你哥是個一切按常規進行的人,那他為什麼那麼晚才考慮婚姻呢?”陸天晴倒很坦白:“你也見過我哥…的照片。老實説,他的形象確實比較平凡,人又老實,不會討女人喜歡。雖然家裏人也積極替他介紹,但一直沒有彼此都中意的。”説到這兒,她嘆了口氣“現在的女人多半虛榮,對男人的要求很表面化,或者有錢,或者有權,實在沒錢沒權,至少長相英俊…可我哥哪一條都不沾。”
“可是陳虹…又年輕又漂亮,她看中你哥什麼?”普克有自己的猜測,卻還是問陸天晴。
陸天晴看着普克,表情平淡地説:“這也是我父母對我哥提的問題。”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普克直截了當地問“你認為陳虹嫁給你哥,主要出於情,還是功利的因素?”陸天晴沉默了好一會兒。
“當然是後者。”這句話,似乎説得有些艱難,但卻很肯定。
普克點點頭。他的猜測再一次得到證實。
“陳虹剛從山裏出來的時候,在我哥單位的食堂裏做臨時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反正突然有一天,我哥把陳虹帶到家裏,對我們宣佈,他要結婚了。”陸天晴接着説“父母一眼就看穿了陳虹的‘目的’,堅決反對。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哥不聽父母勸告,堅持己見。很快他們就辦好了結婚手續,接着我哥就想辦法把陳虹的户口調到本市,還給她在一個清閒的單位裏找了份工作。陳虹沒讀過多少書,這樣的處境,比她從前要強多了。起初她和我哥關係還好,但這幾年來,她好像已經到不滿足…”陸天晴一口氣説到這兒,停下來,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普克有些不明白,那是憤怒、失望還是懊惱。但他還是安陸天晴。
“我想,陳虹開始對你哥,也未必全是因為功利。”普克説“通過我跟她的接觸,我覺得她並不是自私到底、完全沒有情的人。”
“何以見得?”陸天晴忽然一聲冷笑“你才認識陳虹多久?”普克自然不能把他們對陳虹的整個審查過程告訴陸天晴。
“從一些細節判斷吧。”他簡單地説“更簡單的道理,你哥的格是忠厚而非愚鈍,就算看不透全部,未必一點兒都不瞭解。他之所以能夠一反常態做出那樣的選擇,當然要有情的支持。否則無法解釋。”陸天晴默默注視普克,眼裏浮現出一絲軟弱和無助。好一會兒,她似乎鬆弛下來,嘆了口氣,輕聲説:“也許吧。要不然當時我也不會轉而支持我哥。”
“是嗎?”普克稍有些驚訝“我還以為,當時你肯定會站在父母一邊呢。”陸天晴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沒想到咖啡已經冰涼,她輕輕皺了皺眉頭,不喝了,把杯子放在桌上,繼續下意識地用手把玩。過了一會兒她才説:“我想,不管是什麼樣的愛,都值得尊重。所以我就理解了我哥的選擇。”普克點點頭,説:“從這點看,你是與理的結合。”陸天晴笑笑,説:“今天研究的對象似乎成了我。”普克也笑了。
“對了,”普克忽然想起來,問陸天晴“你知不知道,你哥經濟上有什麼困難?”陸天晴一怔,反問普克:“為什麼問這個?”普克坦白地説:“經濟上的問題,往往會成為一些人…選擇自殺的理由。”陸天晴想了一會兒,小心地説:“沒聽他説起過。”
“他家的房子是公房還是自己的?”普克問。
“是單位分的房改房。後來自己花錢買下來了,幾萬塊錢吧,不貴。”陸天晴停了停,緊接着説“我哥對錢看得很淡,就算再窮也不會自殺,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認為。”普克笑笑,説:“有時候未必是一個單純的因素,可能各方面綜合在一起,壓力就變得格外沉重。當然這也只是我們考慮的一個可能。”説着,普克腦子裏又浮現出幾次到陸天誠家找陳虹調查時的情景。他還記得房子雖然不是新的,但裝修得頗緻,顯然下了番功夫。接着他又回憶起陳虹的模樣,她的言談舉止,她的穿着。
有一個細節忽然引起了普克的注意。
普克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和彭大勇沒有通知陳虹就去了她家,陳虹剛開門時,身上穿的是一件質地頗佳的睡袍,後來孩子在卧室裏鬧,陳虹進去一趟再出來時,身上便換上了一套樸素的家居服。
這是一個巧合,還是陳虹刻意想掩飾什麼?
普克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又想到前兩次在陸天誠家見到陳虹時,陳虹身上都穿着件質地看起來一般的薄衣。正是因為這個親眼所見的“事實”普克心裏一直本能地忽略了陳虹在物質方面的問題。
“換衣服事件”發生的時候,陳虹已經向普克他們更改了第一次的證詞。事實上,對於她突然改口,普克也存有懷疑:什麼原因使她主動説出真相?雖然陳虹曾解釋説,她開始説謊是因為被喬海明的許諾惑,後來卻又良知發現…但普克卻並未把這種説法看成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説那天晚上陳虹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兩位警察,也是為了某個原因、特意回房換了衣服的話,那麼,這個原因與促使她突然説出真相的原因之間,是否存在什麼聯繫…
“你在想什麼?”陸天晴忽然開口問普克。
普克從沉思中驚醒。他想了想,又問陸天晴:“除了這套房子,你哥的經濟狀況怎麼樣?”陸天晴坦然地回答:“一般吧。陳虹收入很低,我哥自己在計經委當個小科長,老老實實,除了每月的工資,沒別的經濟來源。這幾年我父母身體不好,有些醫療費用不能報銷,都是我和我哥分擔的。而且我哥在陳虹和凡凡身上用錢很大方,工資基本都用在他們身上了,家裏沒什麼閒錢。”普克思索片刻,問:“陳虹平時的消費水平怎麼樣?”陸天晴愣了愣,像是沒聽明白普克的問話。
普克解釋説:“比如説,她平時都穿什麼檔次的衣服?用什麼樣的用品?花錢習慣怎麼樣…諸如此類的情況。”陸天晴顯得很謹慎,猶豫了一會兒,説:“這些細節…我也沒太注意。”普克有些遺憾。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緒。這讓對面的陸天晴有些不安。
“對了,”普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陳虹説她家還有一把鑰匙在你家。”陸天晴想了想,平靜地説:“是的,是我哥給我的。”停了停,她又補充“知道嗎,當時我哥是當着陳虹的面給我的,説萬一他們鑰匙丟了,我這套還可以備用。”
“你覺得,你哥還有別的用意嗎?”普克地問。
陸天晴笑笑,説:“也許他想讓陳虹知道,最好別在他出門的時候,在那個家裏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普克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如果真是這樣,説明你哥並不像你們家人所想像的那樣刻板、墨守成規。”
“現在討論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陸天晴忽然顯得有些傷和寂寥。
普克想了想,問陸天晴:“不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想借用一下你手裏的鑰匙,以及你這個人。咱們現在就去你哥家走一趟,也許能從他家找到一些咱們都需要的答案。”陸天晴抬手頭髮,卻不小心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了,她忙跳起來收拾桌子。兩人一陣手忙腳亂。等一切都安頓下來,陸天晴開口了。
“沒問題,”她説“不過今天不行。一來鑰匙在家,二來我約好了一個重要的客户。要不明天吧?”普克聽陸天晴這麼説,只好放棄了原來的打算。接下來他們又坐了幾分鐘,陸天晴頻頻看錶,急着要去見客户了。普克不好再耽擱她的工作,與她約好次聯繫,陸天晴便匆匆道別走了。
普克繼續坐了一會兒,腦子裏過濾着剛才與陸天晴的談話。
在普克腦海中,陸天誠的形象又有了變化。這使得普克情不自又一次思考格與命運的關係。普克想,所謂“江山易改,本難移”一個人的格可能終生都不會發生大的改變,這都是針對那些尋常的、規律的環境來説。一旦生活中出現了異常,即使原本格再穩定,也必須以特殊的方式來解決特殊的問題,就像陸天誠的格,循規蹈矩、忠厚本分,永遠按照一條固定的軌道向前…但如果他的生命中出現了重大變故呢?
普克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拿出手機撥通彭大勇的電話。
“老彭,是我,”普克説“我想在不驚動陳虹的情況下,到她家去一趟。”
“什麼時候?”彭大勇問。
“就現在。”彭大勇立刻心領神會,説:“行!我來處理。”普克笑了。他們約好見面時間地點,普克掛斷電話,起身離開茶樓,直奔陳虹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