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西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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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載文治肅朝堂,一朝武功徵沙場。
大明弘治四年(公元1490年)。坤寧宮。
悦容自那一早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在乾清宮的龍榻上醒來,記憶雖然模糊,卻也依稀記得確是自己投懷送抱、自投羅網,不由得羞憤難當,一肚子的火氣不知朝誰去發,簡直是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寢宮。
後靜思時,彷佛也能想起幾句佑樘在耳邊所説的喃喃情話,心裏油然而起無法為外人道的甜
。為阻止自己繼續白
發夢胡思亂想,正好那位閒王也已回京,幾位狐朋狗友重聚一起再
舊業
玩鬧,悦容自然再不涉足乾清宮一步。佑樘晚朝回去,滿宮冷冷清清,只覺自己悽悽慘慘慼戚。想到以前只嫌悦容聒噪不休,千奇百怪的想法層出不窮,使自己應接不暇,無法安心批摺子。如今人去樓空,清淨無比,自己反倒更加心煩意亂。不知該與誰生氣,只拿手裏的奏章出氣,言辭鋒利,下筆無情,過後一想似乎不妥又要改抹。想到自己的皇后娘娘此刻也許正玩得不亦樂乎,自己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懷恩在旁伺候筆墨茶水,看着平時雍容平和的主子氣
不善,自知是為皇后娘娘的冷落所致。也難怪主子生氣:皇后娘娘前段時間為着後宮新寵之事和皇上鬧些彆扭,可是那
明明皇后娘娘已經前來低頭認錯,皇上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往
又對娘娘寬容遷就,想必兩人是和好如初了。誰知第二
皇上散早朝後急匆匆回來,娘娘卻出乎意料地躲得不見人影,之後一個月過去也不見再來。因皇上遵守制之禮,宮中不宴羣臣,不請戲樂,這新年便過得無一絲喜氣,皇上獨自一人難免會覺得冷清了。
佑樘脾氣温和,不慣向外人發火,五內鬱悶不知如何排解,只能自己坐着乾生氣。懷恩勸道:“主子想是累了,老奴陪您到外面走走?”佑樘也不答言,起身就走。懷恩趕緊疾步跟上,幫他披上外袍,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不自覺竟到了坤寧宮。站在門外就聽得裏面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只聽得悦容笑問道:“上一把誰是豬?趕緊起牌,我們好跟着!”凌寒的聲音道:“我是豬,我是豬,該我,都別搶。佑楠你給我爭點氣,咱倆若輸給女子,明天就不用見人了!”佑樘在門外喝着西北風,咬牙暗道:好呀,我在朝堂上忙得灰頭土臉,你們在後宮裏聚眾取樂,就沒想過替我解解悶兒嗎?當即不容通稟推門就進,也不看四人表情,冷着臉道:“這個時辰你們也該各回各家,朕要和皇后説幾句體己話,你們要留下來一起聽聽嗎?”其他三人做賊心虛,暗道:誰有病才繼續呆在這兒捱罵?遂即腳底抹油,一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悦容本來就為心虛才
躲他,如今看他氣勢洶洶而來,自知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躲過今
躲不過明
,一邊心裏暗罵:狐朋狗友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就扔我一人給瘟神,太不夠意思了!一邊把那些陳年舊賬扔到一邊,打點十二分小心,軟語討好道:“好哥哥,容兒知道錯了,這次就饒過容兒,不會有下次了,好不好嘛?”平時這一招最管用,無論做錯什麼事,此語一出佑樘保管眉開眼笑,既往不咎,更何況這是兩人賭氣以來悦容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服軟,理應所向披靡。可是佑樘生了一個多月悶氣,灌了一肚涼風,喝了一腔酸醋,哪肯像往
一樣輕易饒了她?悦容看他不依不饒,毫不鬆動,只好繼續去想別的招數,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壓抑不住地低頭乾嘔。佑樘以前從未見過她生病難受,怒氣早跑到九霄雲外,趕緊扶住她問:“敢是吃壞東西了,還是受了涼?快躺下,傲霜,速速去傳御醫!”當值御醫高廷和聽得傲霜隻言片語早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一診脈自然十拿九穩,當即跪倒在地高聲賀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不是生病,卻是大喜了!”佑樘一聽此言,猶自不信,一把將他揪過來,急道:“此話當真?你可有把握?”高廷和不敢稍動,就這樣被揪着脖領子回道:“娘娘脈象往來
利,應指圓滑,如盤走珠,正是滑脈。觸及到足少陰腎經所屬的尺部脈搏動滑利有力,明顯有別於寸部。中醫雲:少陰動甚知有子,乃是明顯喜脈,受妊已有月餘,老臣絕不會錯的。”佑樘這才鬆開御醫,把悦容的雙手握在手心,百
集,幾乎失語,半晌才道:“悦容,謝謝你,你真是朕的福星,是大明的有功之臣。朕要即刻大赦天下,為你母子祈福保平安!”要知道帝后二人雖一直如膠似漆,親密無間,奈何多年無子,宮裏宮外早已謠言四起。如今皇后有孕,這些謠言不攻自破,怎怨得佑樘如此失態呢?
自從悦容身懷有身孕後,佑樘捨不得她奔走勞累,不許她到處亂走,又怕她拘在宮裏發悶,除了上朝外都
連在坤寧宮陪她,晚朝後也把摺子搬到悦容處批閲。夜半無人私語時佑樘常説:“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等他一天天長大,直到他出世。以後我還要親自教他學文,讓凌寒教他習武,讓他成長為一位文武雙全的儲君。”悦容又甜
又好笑道:“連御醫都説
子尚淺,無法辨別男女,你又如何得知是皇子?假若是位小鮑主呢?難道你要立她為皇太女嗎?”佑樘一拍
脯道:“我就是知道。那天我做夢的時候,聽他親口告訴我的!”悦容笑道:“敢情咱這孩子是神仙下凡,沒出生就會講話了!”兩人正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中時,西部邊陲小鎮哈密偏偏此時紛亂又起。假若跟悦容提起哈密,她肯定只會想起香甜可口的哈密瓜,然而在佑樘乃至其他所有大臣眼裏,哈密印證着一段
織着輝煌與苦澀的歷史。在明朝洪武、萬曆等強時期,哈密是嘉峪關外的緩衝地帶,更是抵抗蒙古部落騒擾入侵的橋頭堡。哈密曾經與明王朝“萬國來朝”的盛景緊密相連,它是西域屬國乃至中亞西亞國家使節進京朝見中國皇帝的中轉站,也是西方商人進入中國內地的必經之路。它曾經一度商旅雲集,經濟富庶,它的存在見證了絲綢之路最後的繁榮與輝煌。明朝中期以後,在蒙古瓦刺部的騒擾下,哈密曾一度落入瓦刺之手,後來,隨着瓦刺的衰落和明朝的反擊,哈密重新回到明政府的控制下。明憲宗成化時期,哈密西北的吐魯番強大起來,成化八年其首領阿力汗帶兵佔領哈密,驅逐駐守此地的哈密都督罕慎。罕慎在嚮明王朝求救無果的情況下,自隱苦峪卧薪嚐膽,十年後終於集合眾多忠實於明朝的蒙古部落,乘阿力汗新死、阿黑麻繼位立足未穩時,聯合關西七衞中赤金、罕東二衞,擁兵萬人,於成化十四年進軍哈密。駐守哈密的牙蘭乃是阿力汗妹夫,酒囊飯袋之屬,手下駐守軍士也只有少得可憐的六十幾人,自然天兵一到便不戰而逃。罕慎順利收復八城,並因功高被成化皇帝進封左都督。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憲宗駕崩,九月弘治皇帝即位,十月罕慎晉封為忠順王,此舉惹得吐魯汗番阿黑麻極度不滿。就在當年十一月,他率兵至哈密,威脅利誘,最後殺死了罕慎,仍令自己姑父牙蘭據守。為了打擊阿黑麻的囂張氣焰,佑樘立發詔書申斥吐魯番,繼而採取薄其賞賜、或拘留使臣、卻其貢物、敕責令悔罪等措施,最終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式迫使阿黑麻還哈密,並遼安定王族人陝巴繼忠順王。
誰知四年後的今天,賊心不死的阿黑麻再次興兵攻佔了哈密。佑樘聽得邊報吐魯番人背信棄義再次犯邊,不大動肝火:憑你一個小小彈丸之地,竟然幾次三番挑起事端,致使哈密地區戰火頻仍,敢是嘲笑大明無人也?看來不一舉拔除此毒瘤,西疆就永無寧
。佑樘當即和主持軍務的兵部尚書馬文升等謀國老臣一拍即合,力主收復哈密。為了讓阿槌溝壯擠竺鰨院蟛輝僂篩輳娛嘆齠ㄓ萸漬鰨篩仕嘌哺斫苯岫驕瘢煳逋蟯跏χ乇咕常癖匾構芑毓櫬竺鰨喲艘醖推槳捕ā?悦容聽得前朝的出兵檄文,雖然不願此時與佑樘分開,自己又身懷六甲不便隨行,不免
悶悶不樂。佑樘自知失信於她,理虧在先,也不敢與她多見面。出征在即,諸事雜蕪,為避免打攪悦容休息,佑樘又把陣地轉移回乾清宮,只暗中
代傲霜貼身悉心陪伴,上託仁壽宮太皇太后周氏代為招呼,又特旨將悦容的母親金氏接進宮來幫忙開解照顧,萬事俱備才心下稍安。前朝還是託佑楠代為攝政,只不過坐個纛並不理事,諸多政務自然還是由閣老大臣們共議,實在無法定奪的便飛報前線由佑樘親自處理。
幾無話。直到出征的前一晚上,悦容才出現在乾清宮,進門只痴痴地看佑樘半天,未語淚先
。佑樘看她玉容慘淡,不知此時還能説些什麼,也只管呆呆地看她。沉默半晌,悦容才把貼身常帶的那柄短劍
給佑樘道:“此劍乃是我師父所贈,用以近距離防身最好。我現在不便身佩利器,恐兇險之氣影響胎兒。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人不能陪你去兇險之地,此劍我已隨身佩戴數年,就讓它代替我去保護你吧。就此別過,明
我便不去送行,等你凱旋之
,我和孩子一定會第一個去
接你。”看到凌寒在側,只説:“師兄,皇上的安危就
給你了,同時我和腹中的孩子也都
給你了。徵前不聽哀音,我不再多説,總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又親自
代懷恩要時時注意皇上身體,西北苦寒,萬不可讓他染恙。
此次徵西原為展示聖朝天威,使得化外之民能知難而退,並不願多屠生靈,因此佑樘特別身着縷金九龍飛天明黃龍袍,頭頂明黃簪纓銀翅王冠,懸龍
夔護珠輝晶瑩天子寶劍,大軍一律甲冑鮮明,案韉簇新,在太廟祭過祖先靈位後,旌旗萬卷浩浩蕩蕩向西而去。當
勝景有詩為證:天下風雲出我輩,中興社稷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刀揮雨,白骨如山鳥驚飛。馬革裹屍酬山河,笑卧沙場何須回?
明軍到達哈密境外已是傍晚,天上猶自大雪紛紛,瀚海闌干,愁雲慘淡,正所謂山迴路轉不見人,雪上空留馬行處。當即就地安營紮寨,千户以上將官齊集虎帳共商卻敵之策。據已遭驅逐的哈密忠順王陝巴所説,幾月前吐魯番汗阿黑麻處來了一位自稱斷機的頭陀,説與弘治初年所處死的妖僧繼曉師出同門,最善夜觀星象,因看紫薇帝星黯淡無光,乃是受客星衝犯,預示天下將要易主。自開天眼看有祥光乍現,追尋至此發現隱入阿黑麻營帳。斷機等得阿黑麻現身,見其頭頂隱約龍形騰躍,知是真命天子之象,不顧身家命自薦為阿黑麻幕僚。阿黑麻與他促膝長談數
,情投意合,三
後便尊其為“國師”之後便有侵佔哈密之舉。
佑樘不想有此一節,嘆道:“此輩妖僧專能妖言惑眾,為禍人間。上次驅逐猶不思悔改,竟然挑動他人犯上作亂。看來阿黑麻亦是受人矇蔽,倒是可惜了一個驍勇善戰的將才!”陝巴聽了不以為然,回道:“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那阿黑麻本是桀驁不馴之人,久有不臣之心,屢屢抗命不遵。如今與斷機勾結不過是狼狽為、互相利用而已。皇上不必為此獠傷神!”凌寒此時上前一步道:“皇上和諸位將官只管運籌明
戰事,凌寒今夜便去敵營取斷機項上人頭,既給阿黑麻一個小小警告,也可卸他一條臂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佑樘知他智勇雙全,堪當大任,只叮囑道:“此舉甚妙,你可便宜行事,只是萬事小心,不可輕敵。事若不成,速速回營,切不可戀戰,確保全身而退。”話説阿黑麻睡醒一覺,還沒
明白怎麼回事,一夜之間已痛失國師。再想到殺人者在自己軍中如入無人之境,那麼取自己首級同樣易如反掌,不
又驚又怒,差點要打退堂鼓。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縮頭也是一刀,還會聲名掃地;若硬着頭皮拼死一戰,所謂哀兵必勝,不一定自己會一敗塗地。既然決定作戰就要打點
神,依照戰表所言卯時初刻便走上哈密城樓。只見城外明軍黑壓壓一片,軍威整肅,士氣高漲,不由在心裏暗暗叫聲好,但陣前絕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因此雖然心虛,依然高聲叫囂道:“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們那朱天子不過是個
臭未乾的娃娃,靠着祖蔭才坐上金鑾寶殿。我阿黑麻雄才大略,吐魯番兵強馬壯,憑什麼就不如一個上不得馬、拉不開弓的娃娃?”阿黑麻正在信口開河,説得高興,早惹惱了城下數萬明軍。所謂君辱臣死,只見從下面人羣密集處“嗖”地飛出一隻響箭,不容躲閃已到眼前,卻並不奔他面門,只從側面竄過,將他左耳所戴的赤金大耳環
落“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阿黑麻左耳頓時鮮血淋淋,好不愧狽,又聽得下面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賊阿黑麻聽着,我大明天子乃是仁厚之君,憐你受妖僧矇蔽,已替你手刃此妖。看你也算當世梟雄,不忍取你
命。誰知你不能知恩圖報,反倒口出狂言,滿嘴噴糞,這一箭是給你個教訓,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
你背信棄義,犯上作亂,如同螳臂擋車,自不量力;所謂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烏合之眾,焉敢猖狂言兵;螢蜹之光,怎與
月爭輝?我大明乃禮儀之邦,不屑靠強權取勝。你若識相,既可滾鞍下馬,上呈降表,大明天子饒你不死,兩下休兵,免得生靈塗炭,百姓遭殃!”阿黑麻聽凌寒所言句句帶刺,還未
兵,就把自己當半死之人一般輕看,氣得大罵道:“小子不必像娘們兒一樣逞口舌之利,能真刀真槍上陣廝殺的才是偉丈夫、真漢子!讓你們那位縮頭天子出來,有話我只和他計較!”佑樘聽他言辭侮辱,忍無可忍,
身揚眉道:“反賊阿黑麻你看好了,朕實乃當今大明天子朱佑樘,你有話可以痛快説。不過朕先勸你一句: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為一己之私驅無辜之牛羊,置於虎狼之口。此舉豈不有傷陰德?”阿黑麻看那朱天子果然受
中計,以身犯險,怎肯輕輕放過這不可失的良機?頓時惡向膽邊生,暗暗一拉弓弦,一隻羽箭
星趕月直向佑樘竄來。凌寒聽得破空之聲,早從馬背上騰身而起,一腳將那隻奪命箭踢飛,怒道:“反賊何其大膽陰險,竟敢在兩軍陣前偷襲暗算,今
再不能饒你!”叮囑侍衞勉力盡責,自己飛身躍上城樓,騰挪轉移,緊追阿黑麻而去。
笆肅巡撫徐進看到凌寒當先發難,當即號令五萬兵一起出動,上有云梯,下有滾石,齊心攻城,片刻城破。那吐魯番兵士人數雖少,奈何負隅頑抗,以死相拼,王師急切間倒不能輕易取勝。只見陣前殺聲迭起,雪霧瀰漫,人在陣前,身不由己,心狠手黑,肆意砍殺。這一仗足足打了三個時辰,阿黑麻左肩中箭,腿雙均有
骨刀傷。兩軍
戰主帥受如此重創,知大勢已去,只想留得青山,以圖
後東山再起。阿黑麻的親兵均是虎狼之士,誓死效忠,拼死用身體為他鋪就一條逃生血路。酣戰終了近黃昏,但見
照旌旗,腥風陣陣,真是:雪埋白骨血染透,月冷黃沙鬼守屍。
這一戰後,哈密重歸大明行政區域,但不再隸屬關西七衞,而是自成一家,特設哈密衞,仍敕令忠順王陝巴總督全衞事務。弘治五年又派名將王越出任三邊總制,肅清寇。阿黑麻逃出生天,元氣大傷,幾經波折,最後於弘治十五年秋鬱鬱而終,此是後話。
大局已定,大軍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