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京漂族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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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定在了江南水鄉同裏。周莊她已經去過,那裏的媚俗讓她大吃了一驚,在很早以前去的時候周莊是她的一個世外桃源,可是她第二次去的時候覺得周莊就像一個大集市,甚至三茶樓都是媚俗的,所以,她這次放棄了周莊。
戴曉蕾是那種特別適合一個人旅遊的女人。其實旅遊是一份心境,和自然的肌膚之親,有了外人就不那麼自然了,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一個旅行包帶一個照相機去到處走走逛逛了,有時全無目的,可是旅遊的趣味全在那種有意無意之間,如果喜歡就多住上幾天,不喜歡就再去另外的地方。戴曉蕾最怕的就是和旅行社一起去的那種旅行,一大幫人像去趕集一樣,到了哪裏都是瘋狂地拍照,景點本顧不上看,如果時間富裕他們在樹上或亭子的木頭上寫上誰誰到此一遊,好像自己有多重要,好像全世界人們都該認識他似的。
戴曉蕾就是旅遊中的另類。她太喜歡一個人那種孤獨的意境了,有時候雖然有點矯情,可是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在旅途中戴上耳機,管他什麼人到處嚷嚷,那都是另外的世界。但是孟家偉卻是一個例外。
他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他們坐在一起。男孩兒説,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
戴曉蕾覺得這很俗套,她沒有理他。
家偉説,你總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戴曉蕾。她説,我叫戴曉蕾。
家偉就叫曉蕾。
曉蕾説,不懂事,叫曉蕾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故意不理他,戴上耳機聽音樂,有點虛張聲勢,有點假裝。她想,她是不至於和一個小孩子玩遊戲的。但是家偉卻用手拿下了她的一個耳機,然後不好意思地叫她,曉蕾姐姐。她一下子就笑了,覺得這真是一個可愛的大孩子,像她的弟弟一樣。
他們很簡單地就認識了。在火車上,在寂寞中。
家偉是北外德語系的學生,大二,不過十九歲,在戴曉蕾的眼中,他就是孩子。
家偉説,別聽了曉蕾姐姐,咱們聊天吧。曉蕾就摘下了耳機,你説吧,我聽着。家偉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拿了瓶可樂遞給她,你喝。
曉蕾接過來,你的家在哪裏?
男孩兒説,南京。
曉蕾説,好地方呀,六朝古都,還有秦淮河什麼的,脂粉氣太濃了,何況又出過那麼多名。你喜歡嗎?家偉問她。
當然,南京雖然沒落了,可骨子裏還是貴族的。
那我請你到南京玩吧。
曉蕾説,不去,我要去同裏。家偉就説,那我和你一起去同裏吧。曉蕾就笑了,你跟着我幹什麼?你還是回你的南京看你的父母吧。家偉説,你不願意?我早就想去同裏的,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曉蕾想,怎麼會有這樣的男孩兒?她想拒絕他,但是看他充滿希望的眼睛終還是不忍心,説,你隨便吧。男孩兒一聽就高興了,削了一個紅富士的蘋果,自己留了一小塊,把一大塊給了曉蕾,曉蕾想,南方的男孩子就是心細如髮的。
時間到半夜的時候車過蚌埠,車下很多的人搖着國旗唱國歌,家偉説,曉蕾姐姐,咱們真有緣分,今天正好是國慶五十三週年。話音剛落,就看見遠處的彩花飛得滿天都是,車廂裏的人們都狂叫了起來,後來就開始唱國歌,曉蕾心裏一熱,覺得自己缺的就是這種東西,熱情的、昂的。家偉站起來把臉貼在車窗上,曉蕾姐姐,你看煙花多美麗。曉蕾也走過去,和他擠在一起站着看煙花,這個時候的鏡頭讓她覺得特別
悉,一時間
傷的氣氛籠罩着她,再看那滿天的煙火,剎那就沒了,夜空成了最寂寞的一片海洋一樣,列車咣噹咣噹地繼續往前走,她和他遇上了,一起看煙花,一起看夜空,這就是緣分吧。
這時候兩人都有些動,家偉説,曉蕾姐姐,你忘得了今天嗎?曉蕾説,你説呢?家偉有點動情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戀愛失敗了才對人生沒有什麼興趣了?為什麼你總是不愛笑呢?曉蕾就笑着説,我不愛笑嗎?
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男孩兒終於抵擋不住睏意睡着了,他來回搖晃着身體,最後終於靠到她的身上。
曉蕾沒有去動他,看着他睡得很香的樣子,臉上的細清晰可見,胳膊是細而長的,甚至上面的
細血管都條條清楚,泛着藍
的光。
曉蕾想,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孩兒呢,突然就不在南京下車了而非要和她一起去同裏?她從前遇到的男人都是有什麼是什麼的,有點墮落和懶散的,沒有一個像這個男孩兒一樣是透明的。車快到蘇州的時候男孩兒醒了,曉蕾這時也已經困到極點,她掏出一支煙來點上,然後又掏出一支給了家偉,家偉接過去點上,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那種故意的裝腔作勢和想表達本來不存在的深沉把曉蕾逗笑了,他拿煙的姿勢本就是不得要領的。接下來家偉就拼命地咳嗽起來,説,這兩天嗓子不好。曉蕾沒有點破他,兩個人剛
完煙,蘇州到了。
他們坐上了去同裏的公共汽車,在黃昏到來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同裏。一走進一步一橋的同裏,曉蕾就不怎麼説話了,這種前生今世之覺就上來了,她想她是應該生在這種安靜的地方的,
出
落都是一樣的景緻,一樣的小橋
水,一樣的萬變不離其宗,這樣的小鎮只有黑和白兩種
的,這兩種
卻是萬
之底的,她喜歡這小鎮的寂寞、單調,因這寂寞和單調是被她在心裏加工過的,就顯出了特別的意味。她想,等她老了就在這買兩間明清時代的老房子住下來吧,把一生的追憶和懷想
給它,在這裏生生滅滅的也沒什麼不好吧。
剛看到水鄉的家偉卻是興奮的。他説他真來對了,沒想到中國的水鄉是一張水墨畫。這時的遊人已經不多了,以三三兩兩的外國人居多,家偉和那些擦身而過的外國人打着招呼,一會是英語一會是德語,曉蕾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聽不懂就問他,你們説什麼呢?
家偉就有點自豪地説,他們説你是東方美女呢,説你穿的衣服好看呢。曉蕾説,準是你瞎編的來騙我的。家偉就着急地説,誰騙你誰是小狗。
曉蕾就樂了,説,你本來就是小狗。曉蕾這時穿得確實是很有特的,一條寫滿了唐詩的a字裙,是那種陳子放覺得惡俗的臘染的,是前年去雲南時買來的,上衣是橘紅的緊身的t恤,兩種
配起來十分醒目,腳下的鞋子卻是休閒的布鞋,髮型是兩條辮子,和這小橋
水是如此地相輔相成。家偉説,曉蕾姐姐真會穿衣服,這衣服別人穿起來也許就是奇形怪狀的,穿在曉蕾姐姐的身子上就是特別的。曉蕾聽了就笑笑説,如果年輕點穿上就更好看了。曉蕾想,她就是要時刻提醒他們之間的差距的,這個男孩兒太任
也太純潔了,她是不能傷害他的。
他們沒有去找外面的旅館,曉蕾説她要住到同裏的人家裏,因為同裏的人家是讓住人的,又幹淨又便宜,而且都是靠水而居的房子。
她問他準備住哪裏?他説,我和你一樣,你住哪裏我就住哪裏。
他們最終住到一户靠水而居的同里人家中,是緊挨的兩間屋子,僅僅用木板把兩間房子隔開了,家偉甚至能聽到曉蕾拉開拉鍊的聲音。
曉蕾這次穿了條紅的長裙,上衣是白
的,然後把一個長袖的黑
t恤圍在肩上,家偉看了就鼓起掌來,曉蕾姐姐你應該去當模特的。
曉蕾説,二十五歲的人還能當模特嗎?你沒看現在的模特年齡都是十幾歲的?我已經人老珠黃了。曉蕾是有意説了自己的年齡。
家偉的反應是不相信似的,我才不相信你二十五歲了,你不可能比我大六歲。曉蕾説,不信拉倒,看身份證呀。家偉當然不會看她的身份證,卻説,書上説了,女人二十五歲是最美麗的年齡了,為什麼港台那些歌星總説自己是永遠的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好啊,我真恨不得也二十五歲。曉蕾聽了他孩子氣的話就笑了。
我們是回去休息還是在月下游水鄉?家偉説,這還用問嗎?曉蕾姐姐如果不累,我們就去划船。於是兩個人就租了一條船,在月光下划進了一條條縱橫
織的水巷。這些水巷就像是這些水鄉的神經一樣,織成一條條蜿蜒的河道,曲折婉轉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的,不知哪裏是它的起點,不是條條大河到大海的那種,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這種河道和水鄉的
格是一脈相承的,永遠的不愠不火,永遠的婉約和
旎。
兩個人划着船穿過一條又一條水巷,誰也不願輕易打破這寧靜,只有水聲和月摻進來,讓人以為是天上人間的。
他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了,大概是夜深了吧,曉蕾到有一絲冷,整個水鄉是靜的了,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説要回去,家偉説,曉蕾姐姐,要是時間停止了多好啊。
曉蕾説,時間的腳又不是你管的了的。
家偉就有一些黯然神傷,把手裏的槳推來推去的,船卻沒有動地方。
家偉問,曉蕾姐姐,你説什麼是永恆呢?
曉蕾説,世上哪會有什麼永恆,永恆的只有這風聲水聲和無涯的寂寞而已。家偉説,曉蕾姐姐,你太悲觀了,其實現在就是永恆的,這世上只有一個我和一個你。
曉蕾聽他這麼一説就覺得這句話和月、水聲是相輔相成渾然一體的,卻又像在背誦台詞一樣的,但是曉蕾知道家偉是真心的,在這種氣氛下説出來的話都不會是言不由衷的,一定是肺腑之言。曉蕾有點
動,但又不是自己要的那份
動。於是她説,天太晚了,我們回去休息吧。家偉不情願地上了岸,兩個人相跟着回了那户人家,踏上樓板的時候曉蕾差點兒踩了空,後面的家偉一把抱住了她,兩個人就那麼抱着,誰也不敢先動。曉蕾覺出家偉的緊張和不安來,這種緊張和不安是讓她心疼的,她反身拉過家偉的手,牽了他的手上樓,而家偉像個聽話的大男孩一樣,小貓似地跟着她。到了她的門口,家偉又摟住她的
,有點撒嬌有點無賴。曉蕾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聽話,去睡吧。家偉卻叫,曉蕾,曉蕾。曉蕾説,沒禮貌了,叫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有點江南崑曲的離情別調。曉蕾想這真是個任
的孩子,曉蕾説,好了好了別任
了,聽姐姐的話,明天我們還去玩呢。家偉這才鬆了手,曉蕾開了房門進去,回過頭對家偉説,去睡吧。家偉這才走了。
雖然是從昨天就沒有睡覺,曉蕾卻半絲睏意都沒有,她坐在窗邊上,看着月亮照在水中,聽着小橋下的河水潺潺,一時有些恍惚,她想她應該是老早以前就在這裏的,一個人在這生生滅滅的,沒有大喜沒有大悲的,守着小橋水和一份平淡的家常
子,男人出去打魚,她在家蒙了一塊藏青
的頭巾做做家務,晾一晾雪裏紅,她不畫畫,沒有那麼多愛恨情仇,沒有那麼多心思,有一兒一女,長得像花朵一樣的。這樣想着就覺得臉上濕濕的,她想她怎麼也這麼容易傷
淚了?但是一切已經是畫好的圖案了,就像雲南那些已經被染好的布料,沒有回到白布的機會了。
第二天,曉蕾早早地走了,因為她接到了我的電話。我説,曉蕾,救命啊。
甚至,她來不及和孟家偉告別,因為本來就是一場偶遇。用戴曉蕾的話説,與愛無關。
而我,的確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