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京華煙雲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鐵敖沉:“如果,不呢?”蘇曠慘笑:“於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他重重叩首到地:“徒兒打死不敢和師父動手,師父若真是心意已絕,就請成全徒兒吧。”鐵敖只見蘇曠恭敬行禮,卻看不見他一雙眼睛埋在後面,骨碌碌轉個不停,心裏千萬個主意反覆思忖斟酌——什麼?成全?笑話!莫名其妙死在這兒象什麼樣子,他大義凜然往地上一倒,師父自然節哀加順變,該幹嘛還是幹嘛,沒準變本加厲行事更為偏。白白犧牲自己一個大好青年,外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陽光多麼美好,人生何其豐富,江湖那麼多不平事等着他蘇大俠出頭…他必須扭轉,束手待斃,是白痴的行徑。
一個膽大包天得讓自己都大吃一驚的計劃忽然冒上心頭。
鐵敖點頭,拍了拍徒兒的肩頭:“曠兒,也罷,你勝得過我,我就依了你,如何?”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勝不了,那説不得就要成全你了。
蘇曠抬起頭,滿臉誠惶誠恐:“是。”象以往的無數次一樣,蘇曠站在下首,持弟子禮,緩緩先行送招。
蘇曠並不明白師父的意思,三年前,他的武功已非泛泛,左手斷後,他痛定思痛,苦練輕功腿法,即使謙虛再謙虛,也已經躋身為一高手,而師父…自三年前大戰重傷,功夫一直打了個折扣,他畢竟年歲已高,即使勤加苦練,也比不上年輕人的。
只是一動上手,就再也沒有胡思亂想的餘地。
鐵敖的功夫極是狠厲,幾乎沒有一招多餘,數次刀鋒貼着肌膚掠過,依稀可以到寒斷裂的戰慄。
蘇曠手裏那把衚衕口買的長劍,既不合用又不敢用,索遠遠擲開,展開奔腿法,一路遊走馳騁。奔腿法一竟施展,身法帶動風勢,風勢帶動腿勢,隱隱風雷,陡然間就佔去場上大半局面。
蘇曠凌空一轉,腿雙連環,鐵敖一刀反,蘇曠左腿微蜷閃過,又猛然斜踢,藉着一衝之力,身形又是一拔,正待右腿橫掃鐵敖背部,忽地口一陣煩惡,四肢忽然無力,從半空中直摔了下來。
鐵敖靜靜看着他,收刀,緩緩走來。
蘇曠吃力道:“師父…你…何必如此呢…”鐵敖多少有些抱歉:“曠兒,你子太倔,就好生在師父這裏休養一段子,説不定就會想通。”蘇曠猛地明白:“師父,你——暗室裏有毒!”鐵敖笑了:“你雖然學會提防,只是我要下毒,未必非要你進門的。”鐵敖的機關之術,本就天下無雙。
他伸手,準備封住蘇曠道。
蘇曠卻是大急,鐵敖想必也是不忍殺他,又怕他一怒之下自盡了事,故而選了這個折中的辦法,剛才動手也不過是要他毒氣擴散而已。不過問題是蘇曠本來一點自盡的誠意也無,如果真的就這麼被師父制住,恐怕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慢着。”蘇曠一急之下,忽然道:“師父,我來之前,已將此間事情寫在風箏上,這個時候恐怕已經到了沈東籬手上了。”鐵敖先是一驚,又笑道:“你這孩子,從小嘴裏就沒幾句實話的。曠兒,你放心,師父不會廢你功夫,你只要好好待著,別給我惹麻煩就好。”只是這片刻之間,蘇曠已經將間金絲袋解開,出一條細細金絲,忽然向鐵敖前一揚。
鐵敖大驚,一個硬生生鐵板橋翻下,一刀斬在金絲上,這才發現不過真的是一條細細金絲線而已。
蘇曠已經咬牙站起身,向外衝去。
“臭小子想走?”鐵敖伸手扣住蘇曠肩頭。
只是剎那間,蘇曠間袋中金光一閃,正牌的金殼線蟲已怒氣衝衝護主而來,一口便向鐵敖手上咬去!
“師父當心!”蘇曠見來不及,橫身一撞,那金殼線蟲竟然已經咬在他的臂上,轉眼已是不見。
鐵敖又是心痛,又是吃驚,叫道:“曠兒!”蘇曠用力抱住腦袋,身子已經縮成一團,渾身肌都在顫抖,口中喃喃:“師父…閃開…快走!”那金殼線蟲見了血,哪裏還分主人敵人?
鐵敖一把將蘇曠抱在懷裏,伸手將內力直送過去,適才囂張跋扈煙消雲散,老淚幾乎縱橫:“曠兒你忍忍,一定有法子,那個女人一定有什麼藥——”蘇曠右手食指閃電般彈出,拼盡全身力氣,點在了鐵敖膻中上。
這是他的獨門封手法,十二個時辰之內,鐵敖連手指也動不得的。
蘇曠微微一笑,起右臂袖子,那隻金殼線蟲老老實實趴在手臂上,正把剛才咬下的一小塊布條吐出,顯然很是不合它的胃口。
“你!”鐵敖急怒攻心。
“一路無聊,和小金玩得慣了。”蘇曠笑得一臉燦爛,踉蹌着走到桌邊,端起鐵敖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略略運轉內息,才道:“師父…你還是老習慣,總是把解藥下在茶裏。”鐵敖臉鐵青,轉過眼不理他。
蘇曠跪下,抱起師父身子,歉聲道:“師父,徒兒出此下策,將來要殺要剮,師父隨意就是。”鐵敖看着他將自己抱進書房,放在長椅之上,輕車路研墨,不知提筆寫些什麼。
蘇曠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師父您老人家舊傷發作,又染了風寒,這段子自有弟子伏其勞,請師父好生休息。”仗着二十年貼身服侍,蘇曠這辭呈的奏摺寫得惟妙惟肖,便是鐵敖自己也分不清真偽。他拿着鐵敖的片子,一壁送去當值衙門,一壁又“順便”讓九門提督慕大人不小心聽説了此事。
於是鐵敖只怕是當朝隱退速度最快的一人。
很快舊知都知道鐵敖病了,病得很重,來往寒暄一律由弟子招呼,蘇曠一邊聽着別人大讚徒弟孝順,一邊心裏漸漸寒戰不停。
七之後,蘇曠頗有自知之明,去抓了一堆活血化淤的傷藥,又先找了幾丸護心補藥服下。然後這才回了小院,解開鐵敖的道,順手奉上藤條,跪下道:“弟子該死,要打要罰,請師父處置。”鐵敖這回當真是“冷麪”鐵先生,他冷冷一笑:“要打要罰?當是誰説的要殺要剮?”蘇曠不再多言,只低下頭去——他沒什麼可解釋,這樣的行為,放在江湖隨意什麼門派,一概殺無赦。
鐵敖一手下,鮮血濺了一牆,藤條竟已折斷,鐵敖怒道:“還敢運功抵抗!”蘇曠捱了一記,反而大喜:“謝師父,打死無怨。”鐵敖願意打他,那是還把他當徒兒看待。
鐵敖着實暴怒,隨手拎起皮鞭,劈頭蓋臉了過去,皮鞭斷了,換成木,木又斷了,又換上新的鞭子,但是直到蘇曠幾度昏死幾度醒轉,鐵敖終究沒有拔刀。
他長嘆一聲,跌坐在椅上,看着地上血模糊的蘇曠,也不知是死是活,臉上的肌因為劇痛已經痙攣,幾次張了張嘴,卻説不出話來。
鐵敖終於扔下手中皮鞭,走了下去,看了看蘇曠,實在不知哪裏有完整的皮可以伸手,終於一掌撫在他頭頂上,將一股真力送去,護住他的心脈。
真氣入體,蘇曠醒轉過來,又立即痛得暈死過去。
只是很快,他再度醒來,微微睜開雙眼,目中一派平和喜悦——鐵敖還是未曾動用內力打他,不然,兩三下就足以斃命。
“嘶…”蘇曠用力開口,但竟説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鐵敖心裏也是一酸,附耳過去,只聽蘇曠斷斷續續道:“師…父…書…櫃…上…有…傷…藥…”鐵敖只氣得一個耳光又扇過去,蘇曠頓時又一次暈倒。
書櫃上有抓好的傷藥,蘇曠知道師父的怒火,藥配得恰到好處,是保命的那一種。
金絲袋牢牢綁了十幾道,竟是生怕那金殼線蟲再度跳出來。
鐵敖忽然想,這個徒兒,真是可以出師了——他確實還是不忍下手,這個孩子,是他從墳堆裏刨出來,一把屎一把養大的。殺了蘇曠,後半生那漫長的數十年,就要孤獨終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