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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絕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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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曠靜靜看了沈東籬一眼:“諸事拜託。”他一咬牙,已經將金絲袋揭開三個人幾乎同時肌繃緊,提起兵刃,但是立即又頓在了半空——那隻金殼線蟲正自由自在地在蘇曠手臂上游走,搖頭擺尾,興高采烈,絲毫不受外界蕭殺氣氛的染,自得其樂。

“莫非…”中年男子臉大變,似乎想起什麼,忽然叫道:“快走!”年輕的那個殺手也頓時面如死灰,跟着同伴飛奔而去。

蘇曠莫名其妙:“他們在搞什麼鬼?”他實在忍受不了一條殺人魔王爬在胳膊上的覺,用力一甩,將線蟲甩了下去,只是金殼線蟲剛剛一落地,又立即彈起,跳到蘇曠另一條手臂上,繼續四下游走,樂不思蜀。

沈東籬皮笑不笑:“好像…它跟定你了。”蘇曠哭笑不得,索大了膽子,伸手把那小蟲兒捏在手裏,只見它搖頭晃腦,竟是和自己親熱之極的樣子。

只可惜落花有意,水無情,蘇曠沒心情和這位新朋友套近乎,哆嗦着把它放進金絲袋中,這才大大出了口氣,一身汗水,幾乎虛

他終於明白了馮雲矜為什麼不來親自收回蟲子——這條金殼線蟲,居然還是無主之物,稀裏糊塗的,就把蘇曠當成了主人。…沈南枝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蘇曠腳上的鐐銬,抱怨道:“你可知道我和哥哥在揚州城找得多苦?都是你這死混蛋非要逞強!好臭的腳,沒的髒了我的手。”蘇曠訕訕笑着:“是是是,我這就薰香沐浴,伺候姑娘。”

“唉,那小姑娘也是可憐…”沈南枝嘆氣:“好端端的,造此橫禍,總算這丫頭命大。”蘇曠神有些黯然,那姑娘爺爺慘死,多少總是與他沾了些關係,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怒道:“借刀堂的人,忒也兇狠…若是她、她在,想必會把這孩子帶在身邊,可惜…”沈南枝卻不知他話有所指,只撇嘴道:“你要我照顧那孩子,直説就是,罷了,沽義山莊,也少不了她一口飯吃。”只為這一口飯吃,從此之後,就又有一條生靈踏足江湖,學會生存,學會面對殺戮。

“你就知道吃飯,吃得圓圓滾滾,也不怕將來找不到婆家。”蘇曠存心取笑,伸手去捏沈南枝胖乎乎的臉蛋,一看見沈東籬冰冷的目光,又訕笑着收回手來。

一提到吃飯,沈南枝忽然大叫:“對了,你那條破蟲子,似乎是要血的…蘇曠,我們怎麼喂?”蘇曠詫異道:“我…我已經餵過幾次了,小金乖乖的,吃得很飽。”沈南枝大叫:“蘇曠,你瘋了?這東西你也敢喂?不要命了麼?”蘇曠不以為然,從間扯下金絲袋,向桌上一倒:“你瞧,它不是好好的?”金絲袋裏倒出半副牛燒餅,兩隻小籠包,一塊糖餅,還有隻大大的酥梨,那金殼線蟲鑽在梨子裏,出半截身子,啃得不亦樂乎。

“你…就喂他吃這個?”連沈東籬也看不下去。

蘇曠撇撇嘴:“有的吃就不錯了,跟着我,自然是我吃什麼它吃什麼,再説小金從不挑食,吃得比我還快些。”那傳説中的百蠱之王,慼慼查查地啃着梨子,時不時伸頭出來和蘇曠打打招呼,沈南枝只看得目瞪口呆,用力敲了敲腦門,哀嘆:“算了算了,果然是什麼人玩什麼鳥。”沈東籬摸了摸妹妹的頭:“蘇曠,我們下面怎麼辦?”蘇曠一驚:“你説我們?”沈東籬傲然:“廢話,你又要我們滿大街亂找,救你命不成?”蘇曠苦笑:“沈大少爺,你有點殺手的自尊好不好?”沈東籬面一寒:“你以為我喜歡跟着你?若不是南枝,我管你死活。”沈南枝用力一拍桌子:“的,少廢話,快説!”蘇曠只得緩緩道:“京城…我要去見一個人。”

“這不就完了?”沈南枝笑嘻嘻:“我去準備車馬,我們明天一早動身——不成不成,明天午後動身!蘇曠你少羅嗦,姑我要手的事情,天王老子也管不了!”蘇曠和沈東籬面面相覷,看着沈南枝大步走出。

蘇曠承認,他是比較喜歡明朗直的女孩子一點…只是上蒼待他是不是太過寬厚,每次遇見的女孩兒,都像是吃錯藥一樣的火爆脾氣,而且最要命的是,身邊還總是跟着個護花的男人…

沈二小姐果然是小姐脾氣,即使行走江湖,也一定要睡到頭過午。

“大哥,蘇曠,我差不多啦,走走!”她跳起身,一邊洗臉,一邊大聲嚷嚷。

沈東籬走了進來:“別喊了,蘇曠連夜走了。追不上的。”沈南枝頓足:“哥你怎麼不攔他!”沈東籬看了看妹子:“蘇曠這個人,當真橫下心做一件事,恐怕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再説,他一心了斷些舊事,也不是外人能得上手。”

“舊事?”沈南枝喃喃:“借刀堂的事,怎麼會是舊事呢?”蘇曠一路北上,有了那隻小小金蟲做伴,倒也不算寂寞。

原本蟲母長大,便要分身的,但是蘇曠一來無心使用這種旁門左道,二來又覺得太過殘忍,便只管喂起,不顧其他。待到京城在望,他的金殼線蟲竟然長得如同小蠶大小,和“線”似乎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這小東西益講究,食不厭,膾不厭細,頗得聖人席不正不座割不正不食的真諦,若非臨行找沈東籬借了筆銀子,蘇曠當真養不起它——即便如此,他還是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拿錯認,找了條傳説中的饞蟲冒充傳説中的百蠱之王。

其實,蟲子和人,本來也沒什麼不同,沒有什麼生命是為了啃腦飲血而生的,只要可以選擇,大家都願意過終飽暖、自由愜意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大多數時候,沒有辦法選擇。

京城,多麼悉的地方。

沒有童年的回憶,又怎麼會是家?

蘇曠走進城門的時候,像個孩子奔回了家。

他數了數囊中剩下的幾十兩銀子,便一路去買了糕點餞,嶄新的袍子,大大的紙鳶,替師父打了五斤蓮花白,一路走到城南的一處小院子。

那是多麼悉的景緻呢,大大的槐樹遮蔽半個院落,小時候若是忘記帶鑰匙,總是拉着師弟,爬樹過牆。

大門緊鎖着,師父想必還沒回來,蘇曠並不着急,只在青石的台階上坐下,一手將風箏向天空一擲,接着隨手拾起些小小石子,一粒粒打在細細的竹篾兒上,看着風箏左右搖擺,硬生生地飛起來。

那是隻大雁形狀的風箏,做得惟妙惟肖。小時候,師弟功夫總不如他好,怎麼也練不會這麼一手放風箏的絕活兒,總急得跺腳…那個少年,如果活到今天,也快要滿二十歲了吧?鳳五哥總是説他婦人之仁,只是他又怎麼明白,兩個孤兒無依無靠的長大,蘇曠心裏,是真的把師弟當作弟弟看待的,他不明白,為什麼最親近的人依然有仇恨——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總是會問師父的;這一次呢,師父也能回答他麼?

逐漸昏黃,蘇曠倚着門,摸着斑駁的年畫,也不知是盼望師父儘快回來,還是永遠都不要回來。

一隻小花狗,坐在大門口,想吃骨頭,就是不到手…

童稚的聲音,不知是從遠處傳來,還是從記憶深處傳來…

天一點點黑了,那個飄忽的風箏也漸漸看不清影子,蘇曠的目光極力尋找着風箏的痕跡,忽地,他目光一頓——遠遠的,一條人影緩步而來,身形筆直,如一把出鞘的刀。

蘇曠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徒兒參見師父。”那個人,正是鐵敖。

鐵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走過來,拍了拍蘇曠的肩膀:“曠兒,回家了怎麼不進屋?”蘇曠抬頭,微笑:“徒兒不敢。”他沒有説謊,他的確不敢。

鐵敖輕輕推開大門:“進來吧。”

“是。”蘇曠跟着師父,走進大門,那個進出過不知幾千幾萬回的家門。

他的身後,風箏的線,忽然斷了,小小的黑點,頓時沒入了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