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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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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打斷她:“你只是失戀了,失戀把你昏了頭,趕緊從你的宗教裏鑽出來吧!”她笑了,靜靜的説:“我正要鑽進去呢,下星期天,我要受洗為天主教徒。”我直望着她,問:“目的何在?”

“信教還要有目的嗎?”方瑜説。

“我覺得你是有目的的,”我説:“你真‘信’了教?你相信亞當夏娃偷吃了果被謫凡塵?那你為什麼不去相信盤古開天闢地的傳説呢?

“我不跟你辯論宗教,人各有志,我們誰也不影響誰。”

“好!”我説,跪在榻榻米上,望着方瑜説:“你相信你信了教就能獲得平靜了?”

“我相信。”

“那麼,信你的教去吧!”我説:“能獲得平靜總是好的。”方瑜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凝視着我説:“你呢?”

“我不平靜,可是,我不想遁避到宗教裏去!”她點點頭。

“我瞭解你的個,”她説:“你永不可能去愛你所恨的人。”她又望望我,皺着眉説:“奇怪,我有一個預,好像會有什麼不幸要降到你身上似的!”我笑着説:“方瑜,你可能成為一個天主教徒,但我不相信你會成為個預言家!”她也笑了。我在方家吃了晚飯,方瑜送我慢慢的散步過了川端橋。我十分希望再能碰到那個瘦子老魏,或者是他的車子,可是,我沒有碰到。這種“巧合”好像不能再發生了。

回到家裏,媽開了門説:“快進去吧,書桓在你房裏等你!”

“他來多久了?”我愉快的問。

“大概半小時!”我走上榻榻米,穿過媽媽的房間,走進我屋裏,把手提包扔在牀上,高興的説:“書桓,我們看電影去,好不?”但,立即,我呆住了。書桓坐在我的書桌前面,臉對着我,他的膝上放着我的記本。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觸了,我從沒看過如此仇恨的一對眼睛,從沒看過這樣燃燒着恥辱和憤怒的臉龐。他的臉是慘白的,嘴緊閉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就像在看一條毒蛇。我被他的表情嚇住了,佇立在那兒,我目瞪口呆,不知説些什麼好!我知道問題出在那本記本上,可是,既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些什麼,又一時間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我就只能瑟縮的靠在門邊,和他相對注視。終於,他動了一下,把我的記本丟到我的腳前,我俯下頭,看他剛剛翻閲着的那一頁,我看到這樣幾句話:“我爭取何書桓,只為了奪取如萍之愛,我將小心的不讓自己墜入情網,一切要冷靜,我必須記住一個大前提,我的所行所為,都為了一件事:報復!”看到這一段記載,我覺得頭昏目眩,額上頓時冷汗涔涔。我瞭解書桓驕傲的個,就如同瞭解我自己,在這一剎那間,我知道我和書桓之間的一切都完了,靠在門上,我只到軟弱無助,不知該説些什麼,也不知該做些什麼。於是,我看到書桓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他的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托起來,他仔細的,狠狠的注視我,咬着牙説:“好美的一張臉,好醜的一顆心!我何書桓,居然也會被美惑!”他的聲音喑啞,可是,每一個字都敲進我的靈魂深處去。如果我不是真正的那麼愛他,我就不會如此痛苦,這幾句話撕碎了我,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他的臉在我的面前模糊了。他的手捏緊了我,我覺得他會把我的下顎骨捏碎,但我沒有掙扎,也沒有移動。然後,他的聲音又響了,這次,我可以聽出他聲音中夾着多大的痛苦和傷心!一字一字的説:“為了報復一個對你毫無害處的女孩子,你不惜欺騙我,玩我的情,我該早看穿你是個多可怕的女孩子,在那家舞廳時,就該認清你的狠毒心腸!”他罵得太過分了,由於他罵得太厲害,我也不想再為自己做徒勞的分辯?崴刈盼業拿婕展魷呂矗湫ψ潘擔骸澳惚鵜蘚淖恿耍也換岜荒愕難劾崴燮∥腋嫠吣悖揭榔跡問榛敢膊皇嗆悶畚甑模闥又釵疑砩系某莧瑁乙慘歡ㄒǜ錘悖∧愕茸徘瓢桑?br>説完這幾句話,他忽然狠狠的了我兩耳光,他打得很重,我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亂迸,只得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牆上。大概是我的沉默和逆來順受使他軟了心,我覺得他的手在‮摩撫‬我被打得發燒的面頰。我張開眼睛來,於是,我看到他滿眼淚水,濛濛的望着我。我用舌頭舐舐發乾的嘴,勉強的説:“書桓,如果你有耐心看完那本記,你會發現…”

“不!”他大聲説:“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夠了!”他盯住我,掙扎着説:“依萍,我恨你!恨你!恨你!”他甩開我,從我的身邊跑出去了,我聽到媽媽在叫他,但他沒有理。我聽到大門碰上的聲音,他的腳步跑遠的聲音…我的身子向榻榻米上溜下去,坐在地上了。我曲起膝蓋,把頭埋在膝上的裙褶裏,靜靜的坐着,不能思想,不能分析,腦子裏是一片空白和麻木。媽媽走了進來,她怯怯的説:“好端端的,你們又吵起架來了?到底是小孩子,三天吵,兩天好!”我把頭抬起來,定定的望着媽媽説:“這一次不會再好了,媽媽,把你給我做的嫁衣都燒燬吧,我用不着它們了。”

“怎麼了?”媽媽有點驚惶,她蹲下身子來,安的拍拍我的肩膀説:“別鬧孩子脾氣,等過兩天,一切又都會好轉的。”我悲哀的搖搖頭,冷靜的説:“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媽媽,我和他已經完全結束了,以後,請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可是,這名字在我心中刻下的痕跡那樣深,提與不提又有什麼關係呢?足足有一星期,我關在家裏,任何地方都不去。我燒燬了我的記本。但燒不毀我的記憶。‮夜午‬夢迴,我跪在窗子前面喚他,低低的,一次又一次。我想,如果方瑜所相信的神真的存在,會把我的低喚傳進他的耳朵裏,那麼他會來…他會來…他會來…每當我這樣全心全意渴望着的時候,我就會幻覺有人敲門,幻覺他在那圍牆外面喊我。好多個深夜,我會猛然衝到大門口去,打開門,看他會不會像第一次吵架後那樣靠在電線杆上。但是,他不再來了,沒有他的人,也沒有他的信,所有的,只是我內心一次比一次加深的痛苦和絕望。

在那漫長的失眠的夜裏,我用手枕着頭,望着窗外的月光凝想、分析。我想我能明白何書桓看到我那份記之後所受的打擊。我曾説過,他的驕傲倔強更勝過我,那份記暴了我最初要攫獲他的目的,這當頭一使他沒有耐心去看完後半本我對他情的轉變。我猜,他就算看了後半本,他也不會原諒我的。我已經深深的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打擊了他的信心和驕傲!在那些夜裏,我曾經一遍又一遍的為他設想:如果我是他,我會不會原諒?我的答覆是“不能!”於是,我想起他臨走所喊的話:“你所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我也一定要報復給你!”

“依萍,我恨你!恨你!恨你!”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沒有挽回的希望了!愛與恨之間,所隔的距離竟如此之短!只要跨一步,就可以從“愛”的領域裏,跨到“恨”裏去。但是,我是那麼愛他,那麼愛他,那麼愛他!我只要一閉起眼睛,他的臉,他的微笑,他特有的那個含蓄深沉的表情就會在我面前浮動。於是,我會到一陣撕裂我的痛楚從我的內心向四肢擴散,使我窒息,使我緊張,使我想放開聲音狂哭狂叫。

我無法吃,無法睡,無法做事,無法看書。媽媽的關切徒然使我心煩,媽媽變着花樣做的菜,我只能對着它發呆。於是,有一天,媽媽出去了,當她回來的時候,她看起來既沮喪又憂愁。我不關心她到哪裏去了,事實上,我不關心任何事情,就是太陽即將殞落我都不會關心。那天晚上,她忍不住了,握着我的手説:“依萍,你到底和書桓鬧些什麼彆扭?好好的,都要準備結婚了,你們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嗎?”

“不要你管!”我大聲説。這是一道傷口,我願意自己默默的去忍受這痛苦,媽媽一提起來,我就像傷口上再捱了一刀,怒痛楚得想發瘋。

“我不能不管。”媽媽靜靜的説:“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我不能眼看着你痛苦!”

“我本沒有痛苦。”我憤怒的喊:“媽媽,你別管我們的事!別管我們!”

“依萍,”媽媽把她温暖的手壓在我顫抖的手背上,從牀頭拿起一面鏡子,放在我面前説:“看看你自己!”我望着鏡子,那裏面反映着我的臉,蒼白、憔悴、瘦削。大而無神的眼睛,空落寞的神情,和乾枯零亂的頭髮。我望着鏡子,望着、望着…眼淚湧出了我的眼眶,鏡子裏的我像浸在水潭裏,模糊而朦朧。媽媽的手在我的手背上加重了壓力,輕聲的説:“依萍,今天我到何家去了一趟。”

“什麼?”我大吃了一驚,迅速的抬起頭來望着媽媽説:“媽媽,你不該去!我不要求他施捨我情!”

“依萍,”媽媽説:“你為你自己的驕傲付出的代價太多了!與其在這兒痛苦,為什麼不稍微軟一些?可是,我並沒有見到書桓。”

“他不見你?”我問,憤怒和屈辱一齊湧上心頭。

“媽媽,你何必去碰他的釘子?”

“我寧願去碰他的釘子,如果對你們的情有所挽救的話!”媽媽嘆口氣説:“可是,他居然不肯見我。他母親説,一星期以來,他誰都不見,晚上就溜出去喝酒,天快亮才蕩回來,他母親和我同樣焦急!依萍,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是你,我就去看看他!”

“我不!”我大叫:“你已經去碰了釘子了,還要我去向他下跪嗎?媽媽,算了,別再提了,我和他之間已經完了,完得乾乾淨淨了,你明白嗎?媽媽,如果你愛我,你就別再提他,也別再管我們的事!我永不要再見他!讓他去神氣,去驕傲!我永不要再見他!”

“許許多多時候,”媽媽輕聲説,對我的咆哮恍如未覺。

“我們讓一個誤會剝奪掉終身幸福,我猜想:你們只是有了誤會,而驕傲使你不屑於向對方解釋,依萍,你從不會變得聰明一點!”

“我就笨,你就讓我笨去!”我叫。回到自己房間裏,倒在牀上,用棉被矇住頭。思索了好幾天,我覺得媽媽的話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對何書桓的思念和渴望終於戰勝了我的驕傲。於是,幾經考慮,幾度猶豫,我勉強壓住自己的自尊心,寫了下面的一封信給書桓:書桓:記得我曾經向你訴説我和“那邊”的仇恨,我承認,認識你之初,我確是為了復仇而接近你。可是,書桓,假如你能去細細思想,去細細回憶,你應該可以衡量出我給你的情的份量,和這份情的真實!何況我們已論婚娶,如果我不真心愛你,我決不會把自己給你,你能仔細想想看嗎?

十天沒有看到你,這十天我是難捱的,相信你也一樣。書桓,如果我認錯,你能拋開這件事嗎?我不能多寫,只是,我要告訴你,我愛你!隨你信不信!

記住,我家門開着,不會拒絕你!

祝好依萍寄出了這封信,我又矛盾又不安,我懊惱自己竟向他乞憐,但又有一種解。我相信這封信會把他帶回我的身邊,因為我確信,百分之百的確信:他仍然在愛着我!只要他回來,暫時,我放棄我的驕傲吧!我實在太想他,太渴望見他了!但是,我錯了!我的信如石沉大海,他並沒有像我預期的那樣看了信就來。我耐心的等待着,一天、兩天、三天…沒有結果的等待使我瘋狂。我寄過信,我屈服了,他竟然置之不理!早知道這封信都喚不回他,我為什麼要寫這封屈辱的信!為什麼?為什麼?我多恨我自己沉不住氣,要向他乞求情。我又多恨他的寡情寡義!他的沉默和不理睬折辱了我,我開始恨他,恨透了他!但是,恨的反面是愛,我就在愛恨之間掙扎、沉淪、陷溺。當我對他來看我的事絕望之後,我詛咒他,祈求汽車撞死他。但是,深夜裏,我一再呼喚他,禱告上帝讓他馬上來。爾豪來過兩次,帶來爸爸的口信,要我到“那邊”去。我去了,短短半個月沒來“那邊”改變了許多,客廳裏寂靜無人,收音機靜靜的躺在壁角,偌大的一棟房子,像一座荒城。見到了爸爸,我才知道夢萍自己亂吃葯墮胎,差一點送了命,現在住在中山北路一傢俬人醫院裏,恐怕短期內無法恢復。雪姨帶着爾傑,在醫院中招呼着她。聽了這個消息,我只微微的有點慨。爸爸仔細的望着我,眼光依然鋭利,雖然他看起來老多了,但那對鋭利的眼睛並沒有改變。看着我,他問:“你怎麼了?病了?”我知道我的臉騙不了他,就順着他口氣説:“是的,病了幾天。”他繼續盯着我看,然後問:“你和書桓是怎麼回事?”我迅速的凝視着他,他怎麼知道的?

“沒有怎麼回事呀!”我?獾幕卮稹?br>“是不是鬧翻了?”爸爸問,帶着個瞭然一切的神情。

“嗯。”我哼了一聲,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就讓他知道吧!看樣子,人人都注意着我和何書桓呢!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沒好氣的説:“我們發現兩個人的個不合,就分了手,就是這麼回事!”爸爸深深的望着我,皺攏了眉頭説:“依萍,不要傻,那小子不錯!”

“他不錯關我什麼事?”我叫着説:“我和他已經完蛋了!我聽到他的名字就討厭!為什麼你們都要管我和他的事?”

“哼!”爸爸冷冷的哼了一聲説:“我是為了你好,假如是那小子見異思遷,不能全始全終,我就要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爸爸!”我叫,漲紅了臉:“你不要管我們的事!是我甩掉了他,是我不要他,你明白嗎?爸爸,你千萬不能手來管我們的事!我不要你管!”爸爸眯起了眼睛,用煙斗指着我説:“你甩掉了他?那麼,你是個大傻瓜!沒眼光!”

“沒眼光就沒眼光!”我叫着説:“你把他當寶貝吧,我才不希奇他呢!”説完,憤怒和傷心使我不能持久,我返身就向門外走,爸爸叫住了我:“依萍!”我站住。爸爸説:“要錢嗎?”真的,我需要錢。我點了點頭,爸爸打開屜,拿出一疊鈔票給我説:“依萍,買點好的吃,不要得那樣慘兮兮的,做兩件漂亮衣服穿穿,女孩子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才好!”我接過錢,一語不發的走了出去。出門後才想起沒見到如萍,應該到她房裏去轉轉的。

回到家裏,爸爸的一番話使我更加到慘痛!書桓,何書桓,我曾愛過,我還愛着,可能永遠會愛着的那個男孩子,已經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書桓,何書桓,一個多親切,又多遙遠,多可愛,又多可恨的名字!書桓,何書桓!

這天晚上,我打開一個新的記本,(舊的已經被我焚燬了。)我堅定了自己,在上面寫下我的決心:“以前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不能再過着憑弔過去的子,過去的,讓它過去吧!我,陸依萍,向來自認為堅強,沒有力量能折服我!所以,我不能再為過去淚和傷了!依萍,堅強起來,你是個強者!不是弱者!

“從今起,讓何書桓在你的心底死去吧!讓那些往事跟着他一同逝去!事如夢,一去無痕,你那麼堅定,也該拿得起,放得下!

“失去的永遠失去了,就當作本沒有獲得一樣,在認識何書桓之前,你不是照樣過子嗎?何書桓,他有什麼力量使你這樣如醉如痴呢?他…”我寫不下去了,我拿着筆的手在顫抖,我自己寫下的字跡全在我的眼前跳動,我凝視着面前的本子,到眼睛模糊,頭腦昏沉,筆從我手上掉下去,我的頭僕在桌上,我心中在狂喊着:“何書桓!何書桓!何書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