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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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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説還,好像我們的情只值兩百塊,”方瑜不屑的轉開頭説。

“講講看,怎麼發生的?”我把到“那邊”取錢的事仔細的講了一遍,然後我咬着牙説:“方瑜!我會報復他們的,你看着吧!”方瑜用手抱着膝,凝視着我,一句話也沒説。她是能深切瞭解我的。在方家吃了晚餐,又和方瑜談了一下謀職的經過,怕媽媽在家裏焦急,不敢待太久,告別出來的時候,方伯母扶着門對我説:“以後你有困難,儘管到我們家來。”

“謝謝您,伯母!”我説,到鼻子裏酸酸的,我原有一個富有的父親,可是,我卻在向貧苦的方家告貸!走出了方家,搭公共汽車回到家裏,已經九點多鐘了。媽果然已擔了半天心了。

“怎麼回來這麼晚?沒遇到什麼壞人吧?急死人了。”

“沒有,”我説:“到方瑜那兒談了一會兒。”上了榻榻米,我把兩百元給了媽媽。

“哪兒來的?”媽媽問。

“向方瑜借的。”

“方家…”媽猶豫的説:“不是很苦嗎?”

“是的,在金錢方面很貧窮,在人情方面卻很富有。和我那個父親正相反。”

“那…我們怎麼好用他們的錢呢?”

“用了再説吧,反正我要想辦法還的。”我洗了一個熱水澡,用那張虎皮把全身一裹,坐在椅子裏,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風,家裏竟如此温暖!媽一定要把她的熱水袋讓給我,捧着熱水袋,裹着虎皮,一天的?停坪蹕Я艘淮蟀搿野涯敝暗木嫠吡寺瑁燈鷂梘槍ぷ魘保枇⒓此擔骸拔蘼廴綰尾恍校夷商址梗膊輝敢餿媚闋鑫梘?br>“媽,你放心吧,”我説:“我自己也不會願意去做舞女的。”沉默了一會兒,媽説:“今天周老太太又來了。”周老太太是我們的房東,我皺着眉頭説:“她為什麼得那麼緊?我們又不是有錢不付!”

“這也不能怪她,”媽説:“你想,她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吃飯,還不是等着我們的房租過子。説起來周老太太還真是個好人,這兩年,房子都漲價了,我們住的這兩間房子,如果租給別人,自粕以租到一千、八百一個月,租給我們她還是隻收五百塊錢,她也真算幫我們忙了。只是,唉!”媽嘆了口氣,又説:“今天她來,説得好懇切,説不是她不近情理,只因為年關到了,她兒子又病了一場,實在需要錢…”我默默不語,媽媽用手按了按額角,我坐正身子説:“媽,你頭痛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沒有呀!”媽慌忙把手拿了下來,我望着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媽,”我轉開頭説:“我實在不會辦事。我還是不應該跟爸爸鬧翻的。”

“別説了,依萍,”媽説,用手摸摸我的脖子,紅着眼圈説:“他不應該打你,看在那麼多年我和他的夫關係上,也不該打你。”説着,她突然想起什麼來説:“忘記告訴你,今年早上爾豪來了一趟。”

“爾豪!他來做什麼?”我問。

“他説,你爸爸叫你今天晚上去一趟。”

“哼!”我冷笑了一聲:“大概越想越氣,要再打我一頓!”

“我想不是,”媽沉思的説:“或者他有一點後悔。”

“後悔?”我笑了起來:“媽,你認為爸會後悔?他這一生曾經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後悔過嗎?後悔這兩個字和爸是沒有緣份的!”我站起來,走到我的屋裏,打開書桌上的枱燈,開始記記,記記是我幾年來不間斷的一個習慣。我把今謀職的經過概略的記了,最後,我寫下幾句話:“生活越困苦,命運越坎坷,我應該越堅強!我現在的責任不止於要奉養媽媽,還有雪姨那一羣人的仇恨等着我去報復。凡有志者,決不會忘記他曾受過的恥辱!我要報仇的…

不擇任何手段!”第二天,我又度過了沒有結果的奔波的一,當黃昏時分,我疲倦不堪的回到家裏時,懊喪使我幾乎無力舉步。任何事情,想像起來都簡單,做起來卻如此困難,沒想到我想找一個能餬口的工作都找不到。進了門,我倒在椅子裏,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還沒有找到工作?”媽媽問。

“沒有。”媽不説話,我發現媽顯得又蒼老又衰弱,臉白得像張紙,嘴毫無血。我説:“媽,明天去買十塊錢豬肝,煮碗湯喝。”

“可是…”媽望了我一眼,怯怯的説:“我把那兩百塊錢給周老太太了。”

“什麼?”我跳了起來,因為我知道家裏除了這兩百元和我帶走的十元之外,是一錢都沒有的,而且,早上我走時,連米缸裏都是空的。

“你全給了她?”

“嗯。”

“那麼,你今天吃的是什麼?”媽把頭轉開,默默不語。然後,她走到牀邊去,慢慢的把地下那張虎皮捲起來,我追過去,搖着她的手臂説:“媽媽,你難道一天沒有吃東西?”

“你知道,”媽媽輕輕説:“我的胃不好,本就不想吃東西。”

“哦!”我叫了一聲,‮腿雙‬一軟,在地下坐了下來,把我的頭埋在裙子裏,眼淚奪眶而出。

“哦,媽媽,哦,媽媽。”我叫,一面痛哭着。

“依萍,”媽媽摸着我的頭髮説:“真的,我一點也不餓呀!別哭!去把這張虎皮賣掉。”我從地上跳了起來,動的説:“媽,不用賣虎皮,我馬上就去兩千塊錢回來!”説着,我向大門外面跑去,媽追過來,一把拉住我的衣服,口吃的問:“你,你,你到哪裏去?”

“那個××公司!”我説“他説我隨時可以去!”媽死命的拉住了我的衣服,她向來是怯弱而柔順的,這時竟顯出一種反常的堅強,她的臉更加蒼白,黑眼睛睜得大大的盯着我,急急的説:“我不許你去!我決不讓你做舞女!”

“媽,”我急於要衝出去。

“做舞女並不下賤,這也是職業的一種,只要我潔身自愛,做舞女又有什麼關係?”

“不行!”媽拉得更緊了:“依萍,你不知道,人不能稍微陷低一級,只要一陷下去,就會一直往下陷,然後永無翻身的希望!以前在哈爾濱,我親眼目睹那些白俄的女孩子,原出身於高貴的家庭,有最好的教養,只為了生活而做舞女,由舞女再被變成高等娼,然後一直淪落下去,到最悲慘的境地,一生就完了。依萍,你決不能去,伴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燈紅酒綠的環境,和酒財氣的薰染,子一久,它會改變你的氣質,你再想爬高就難如登天了,你會跟着那酒墮落下去,無法自拔!依萍,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媽媽,我們要錢呀!”

“我寧可餓死,也不放你去做舞女!”媽媽堅決的説。眼睛裏含滿了眼淚:“我寧願去向你爸爸要錢,也不願你去做舞女!”

“我寧願做舞女,也不去向爸爸要錢!”我叫着説,坐在玄關的地板上。用手矇住臉,哭了起來。媽媽也靠在門框上抹眼淚。就在我們母女相對啜泣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了。我擦掉眼淚,整理了一下衣服,到院子裏去開門。門外,是方瑜,她匆匆的了幾張鈔票到我手裏説:“這裏只有七十塊,你先拿去用着,我再想辦法。沒時間和你多談,我明天要‮試考‬,要趕回去唸書!”説完,她對我笑笑,揮揮手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目送她走遠,關上房門,走上榻榻米,對那七十元發了好一陣呆,七十元,這份量多重呀!把錢給了媽,我説:“方瑜送來的,我們再挨兩天看看吧!”兩天過去了,我的工作依然沒有着落。第三天傍晚回家,媽一開門就對我説:“今天如萍來過了。”

“她來幹什麼?”我詫異的説:“要想參觀參觀我們的生活嗎?”

“依萍,不要以仇恨的眼光去看任何人!”媽説:“是你爸爸叫她來的!”

“爸叫她來幹嘛?”

“你爸叫她送來三千塊錢!”

“三千塊錢?”我愕然的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媽説:“如萍説是爸叫她拿來給我們過年和繳房租用的。”

“可是,”我不解的説:“為什麼他突然要給我們錢了?”

“我想,”媽猶豫的説:“大概他覺得上次做得太過份了。”我咬着嘴沉思了一會兒,昂了一下頭説:“媽,把那三千塊錢給我,我要退還給他們!我發過誓不用他們的錢,他知道我們活不下去,現在又來施捨我們。媽,我不能接受他們的施捨!”

“唉!”媽嘆了口長氣,默默不語的站着,半天之後,才低低的説:“可是,我們是需要錢的。”

“無論怎麼需要錢,我不用他的錢!”我叫着説。

“不用他的錢,用方瑜的嗎?”媽媽仍然輕聲的説着,像是在自語:“讓方瑜那樣清苦的人家來賙濟我們?為了借錢給我們,他們可能要每天縮減菜錢,這樣,你就能安心了嗎?而你爸爸,他對我們是有責任和義務的!”

“媽媽!”我喊:“你不要想説服我!”我咬咬嘴,意志已經開始動搖起來,為了武裝自己的信念,我咬着牙説:“你不要讓我去接受施捨,人總得有幾傲骨!”

“傲骨!”媽媽點點頭,凝視着我説:“傲骨是不能吃的。現實比什麼都殘忍!”

“媽媽!”我搖搖頭:“你要勉強我去接受這筆錢嗎?如果我接受了,我就要永遠在這筆錢的壓力下抬不起頭來!”媽沉默了。然後,她一語不發的走到桌子旁邊,從屜裏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我,我接過紙包,那三千元是厚厚的一疊,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我抓緊了紙包,望着媽蒼白而不健康的臉,和弱不風的單薄的身子,我的意志又動搖了。三千元!三千元可以救我們的急,三千元在“爸爸”並不是一個大數字…我矛盾得厲害,現實和自尊在我腦中迅速的戰,我幾乎決定留下這筆錢了。但,想起爸爸的鞭子,想起我曾作過的豪語,我甩了甩頭,毅然的走向門口。

到“那邊”的這段路變得很漫長了,我走走停停,三千元彷彿是個炙手的東西,在我手中和心裏燒灼着。停在“陸寓”的紅門前面,我彷徨的望着那塊金的牌子,按門鈴嗎?退還這三千元?不顧媽媽的蒼白憔悴,只為了維持我可憐的自尊?我深思着,心底的猶豫更加厲害。終於,我還是按了門鈴。

走進客廳,爸正靠在沙發裏煙鬥,雪姨在給爾傑用手工紙摺飛機。看到我進去,他們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走過去,把那三千元放在爸身邊的茶几上,一句話也沒説,就掉轉身子,準備出去。爸在我身後叫:“依萍!站住!”我本能的站住了,爸的語氣中仍然具有權威的力量,似乎是不容反抗的。轉回身子,我望着爸,爸從嘴裏取出了煙斗,眯起眼睛注視我。他在研究我嗎?我忍耐着不説話,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十分冷靜的聲調説:“你的傲氣是夠了!”我仍然不説話,只靜靜的瞪着他。他用煙斗指指沙發,命令的説:“坐下來!”我沒有坐,立在那兒。我在和自己生氣,為什麼我不能掉頭就走,還要站在這裏聽他説話?爸的煙斗又回了嘴裏,銜着煙斗,他點點頭説:“依萍,把錢拿回去!”我咬住嘴,內心又劇烈的戰起來,爸的態度是奇怪的,在他一貫的命令態度的後面,彷彿還隱藏着什麼,使他的語氣中帶出一種温和的鼓勵。看到我繼續沉默,他坐正了身子,心平氣和的説:“依萍,再固執下去,你不是傲氣,而是愚昧了。愚昧可以造成許多錯誤,你應該運用一下思想,不該再情用事了。現在,把錢拿回去!”他又在命令我了?我望望錢,又望望爸。愚昧,是嗎?或者有一點。錢,在陸振華眼裏算什麼呢?可是,對我和媽,卻有太多的用處,太多,太多…我定定的望着爸,心裏七上八下的轉着念頭,拿走這筆錢?不拿這筆錢?但是,爸為什麼對我轉變了態度?他也動了憐憫之念和同情之心?還是另有別的因素?在我的猶豫中,雪姨按捺不住了,她把身子湊了過來,以她一向所有的冷嘲熱諷的態度説:“振華,何必呢?別人又不領情,倒好像你在求她收這筆錢了。”我把眼光調到雪姨的臉上,這吝嗇貪婪、淺薄無知的女人!她希望我不收這筆錢嗎?當然,如果我從此不收爸的錢,她才開心呢!愚昧,不是嗎?有錢送到我的手上,我竟然不收,而讓媽媽在家裏餓肚子,愚昧,不是嗎?我凝視着那包錢,心志動搖。爸站起身來了,拿了那包錢,他遞在我面前説:“給你媽媽治治病!”我愣了愣,就下意識的伸手接過了錢。雪姨又發出了一串輕笑,説:“不是不要嗎?怎麼又拿了?”我木然的轉過身子,握着錢,向房門外面走。恥辱的覺使我每血管都沸騰着,但是,我不再愚昧了,不再傻了,我要從爸的手裏接受金錢,最起碼,我不愁衣食,才能計劃別的。為什麼我不收爸的錢呢?為什麼我要餓着肚子,讓雪姨覺得開心呢?走到了院子裏,爸在後面喊:“依萍!”我回頭,爸注視着我,深思的説:“經常到這邊來走走,把你的傲氣收一收,總之,一家人還是一家人!”是嗎?是一家人嗎?爸為什麼要講這一句話?難道他真懊悔了對我的鞭打?還是…他把我從廢墟中發掘出來了,又重新想認我這個女兒?我望着他,不能從他的臉上獲得答案,但他眼睛裏有一種新的,屬於情類的東西,我不想再研究了,人是複雜而又矛盾的動物。

走出了“陸寓”我心境茫而沉重,那包錢壓着我,我覺得無法呼和透氣。現實、自尊、傲氣…多麼錯綜紊亂的人生:錢在我手裏,現實的問題解決了,自尊和傲氣呢?我總要在一方面被壓迫着嗎?

陰雲又在天邊堆積起來了,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