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酒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好,英譯中,翻譯公司千字三百,加急五百,我給你再加倍,千字一千。”
“好。三天後一手錢,一手貨。”我拎着一提兜麻醉機説明書和柳青的三盤錄像帶回到宿舍,桌子上有一張字條,王大的字體,肥碩而零亂:“秋水,我們去喝大酒了。你看見字條,馬上滾過來。我們在東單大排擋,辛荑發現的一個新地兒,就在東單電話局西邊一點,臨着長安街。”時間已過十一點,校門已經鎖了,但是大酒一定要喝。我們的校門(還有世界上其他很多門)上鎖的目的不是為了防止閒雜人等出入,一把鎖本防不住;而是走個形式,讓真正需要進出的人多些麻煩。為了喝大酒,多數時候我們需要翻門而出再翻門而入。這種不十分正當的出入方式讓我們興奮不已,讓我們的大酒多些威力,好象我們暫時離固有的生活,在做一件不十分正當的事情。
我們的校門三米多高,鐵質綠漆,頂端為梭鏢頭狀。翻的時候不能十分大意,否則梭鏢頭戳下體,即使不出血也會間軟組織挫傷,走路的時候下體沉重而疼痛,一步一顫,讓人懷疑是否過度。我翻過大門的時候,月光很好“勤奮、嚴謹、求、獻身”的八字校訓在月光下隱隱發光。值班室的白熾燈亮着,校衞隊隊長帶着幾個校衞隊員在值班室打撲克,爭得臉紅脖子的。
我們的學校建在東單和王府井之間,雖然學生難以心不旁騖,但是喝大酒卻十分方便。東單和王府井之間不僅有事事兒的王府飯店、找兩黑人穿個白汗衫把門就冒充高檔情場所的和平迪廳,還有很多小館。喝大酒要到小館去,大館子不行。大館子太貴,為假裝漂亮的環境和假裝高雅的服務小姐,一瓶酒多付十瓶酒的價錢;喝得興起,下月的伙食沒着落了。大館子事兒太多,説話聲音不能太大,説話內容不能太怪力亂神,不能隨地吐魚刺,不能光腳穿鞋,喝到酒酣不能光膀子,喝到一半就把燈熄了説下班了下班了。大館子不許喝醉,保安一個比一個壯,經理一聲領下,就能把我們一手一個扔到大街上;假裝高雅的服務小姐好象骨子裏一個比一個蕩,但是你一個眼神不對她們都要喊“抓氓”;枱布那麼白,地毯那麼幹淨,我們自己都不好意思喝高了吐在上面,這種自己管束自己的心態最可怕,這那能叫喝大酒呀。小館子才好。東單和王府井的小館很多,它們有很多共。它們都髒,都亂,都擁擠,都鼓勵喧譁,都沒什麼好吃的。它們都便宜,都有普通燕京啤酒,都不貴過兩塊五一瓶,啤酒都涼。它們都沒有固定下班時間,我們在,生意就在,灶台的火就不滅,等着我們點攤雞蛋。它們都很勤地換老闆,換得比東單專賣店的服裝換季還快。它們都不論菜系,什麼都做,什麼容易做做什麼。它們最大的共是都歡我們這些喝大酒的人。
東單大排擋,最靠街邊的一張大桌子,亂坐了我的兄弟們,王大、辛荑、黃芪、厚朴、杜仲都在。桌子上好幾個空盤子,半盆煮五香花生,一堆花生皮,一大盤子拍黃瓜,十來個空燕京啤酒瓶,桌子下面一個啤酒箱,裏面還有十來瓶啤酒立着沒開瓶。好象除了厚朴,都灌了兩瓶啤酒以上,臉紅了,脖子了,腦子亂了,身子飄了,下體僵了,話多了,口沒遮攔了。
“魏妍就是不是東西。”杜仲聲如洪鐘。自從杜仲被魏妍當眾羞辱之後,杜仲數次尋死未遂(按黃芪描述,悲憤加的杜仲嘗試過不撒憋死,喝酒喝死,電爐煮出前一丁的方便麪被電死或撐死等等,都沒有得逞),於是尋找一切私下裏的機會,羞辱魏妍,把所有黃笑話女主角的名字換成魏妍,逢人就講,不管人樂意不樂意聽或者以前聽過沒聽過。
“魏妍可是我的心坎。”王大和杜仲抬槓,想看杜仲能惡毒成什麼樣子,聲音響亮到什麼程度。我喝了口啤酒,剝了顆煮花生,微笑着聽熱鬧。
“你也有心?”
“我有一顆奔放的心。”
“屬於悶騷型的。”黃芪話。
“外表冷漠,內心狂野。”辛荑評論。
“你的心有幾個坎?”杜仲接着問王大。
“我一顆心,兩個心房、兩個心室,每個心房或心室都是不規則的立方體,每個立方體都有八個坎。所以我有三十二個心坎,我有很多心坎。”我們醫大,一屆只有三十個學生,女生佔一半或稍強,稍稍有些眉眼的,就是王大的心坎。
“我就知道你也不是東西,所以你把魏妍當心坎。我們班花師姐真是瞎了眼,到你這坨牛糞上。”
“好多人都參加過爭當牛糞的活動。”
“魏妍這種小人,我都可以想象她新婚之夜會如何表現。”
“説説看。”辛荑捧哏。
“話説魏妍新婚之夜,新老公上躥下跳,左衝右殺,前頂後撞,十分鐘後,結束了。魏妍新老公自我覺很好地問魏妍,你覺得好嗎?魏妍瞪了她一眼,説道,‘先別説話,哪兒有功夫説話呀?趕快把套子摘下來。這麼大勁兒,可能都破了。趕快到廁所,把套子仔細沖沖,晾起來,等幹了,下回還能再用。趕快洗,容易洗乾淨。否則凍住就不好洗了,鼻涕幹了就成鼻涕紐了。幹在裏面以後再用會很不舒服的,會硌,會拉破皮的,陰莖皮很薄的,神經很豐富的,拉破皮會很疼的。廁所屜裏有晾衣服夾子,倒着夾着晾到衣架上。別不耐煩,杜蕾斯的,美國產的,很貴的,三塊多一個呢。老美的套子做工好,用個十幾回沒問題。就象國產的小試管,做一次實驗,離一次心就完蛋了;外國的,洗了再用,好好的。你傻呀,別光聽我説呀,趕快去洗呀,我都被你壓癱了,你讓我怎麼動彈呀?你怎麼這麼不惜香憐玉呀,就算我長得比你高,吃的比你多,體重比你大,但是也是南國佳麗。我生在上海,户口上寫的。’”杜仲越説越起勁,吐沫和啤酒沫子齊飛。
“人還是要積一點陰德的,否則即使晚上沒鬼,也會有東西叫門的。”黃芪樂了一通,然後規勸杜仲。
“魏妍一個上海人,怎麼能説出那麼多北京土話。”辛荑覺得不真實。
“你們不應該欺負外地人。”厚朴報不平,不喝酒,大把吃五香煮花生。
“魏妍不是外地人,是上海人。”杜仲對上海人有成見。杜仲對於上海人的成見源於他在上海的一次經歷。
杜仲去年暑假去上海拜見他的一個表舅,他表舅在馬來西亞發財,想到上海捐些錢,用他的名字命名一座大橋,每天好讓千車過萬人踩,心裏覺很牛氣。沒有第二次文革,大橋在,他的名字就在,他死後,他的後代就可以時常來憑弔,追念他的豐功偉績和風華絕代。這一切,比起在窮山惡水但是號稱風景秀麗的鄉鎮買塊墓地強多了。杜仲的表舅告訴杜仲,開始,政府官員的建議是用他的名字命名一所中學“教育興國呀!”政府官員説。就在他決定答應以前,明的他打了一個電話給他一個明的上海籍進口商。那個明的上海人恭維了半小時他的愛國熱情,然後簡單地告訴他,他被人騙了。那所要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學校在上海以出產傻瓜出名,如果用他的名字作校名,他會經常被人唸叨的。
“真他媽的懸呀。”杜仲表舅用跟杜仲學的北京土話慨嘆。杜仲打的到表舅所在的東亞富豪酒店,的車司機看杜仲儀表不是很堂堂或者説很猥褻,對上海又很不悉,帶着他兜了好幾圈才到衡山路。杜仲覺得好象快到了,又不想看的車司機那副欠揍的鳥樣,聲若洪鐘地喊“停車”的車司機得着機會,不屑地説“你們鄉下人以為這裏還是你們外地,想在什麼地方停就在什麼地方停?這裏是上海,不要搞錯。”然後又拉了杜仲老長一段才停下。杜仲推開車門,拔腿就走。的車司機高喊“付錢!”杜仲忿忿地説“我們鄉下人從外地來,出門從來不帶錢。”
“新婚之夜這個題目不錯,可以推廣,再説説其他人。”辛荑是個無神論者,從來不考慮陰德、來生或是明年的運氣等等。
“説説費妍吧。”杜仲提議。
“秋水,你不要一聲不吭,只顧喝酒吃,這樣下去很容易變成厚朴的。虧你還是口會會長呢,該你説了。”辛荑説我。
“我可沒招你們,不許沒事説我。”厚朴接着吃花生。
“費妍真的是我的心坎:乖乖的,白白的,乾乾淨淨的,眉眼順順的,鼻子翹翹的。”我説。
“你是情種。你的心都是坎。”辛荑不屑。
“我和秋水有同。費妍也是我的超級大心坎:乖乖的,白白的,乾乾淨淨的,眉眼順順的,鼻子翹翹的。”王大附和我説道。
“乖乖的,白白的,乾乾淨淨的,眉眼順順的,鼻子翹翹的,這些都是表面現象。費妍就好象解放以後的紫城。外城,向全體勞動人民開放;三大殿、珍寶館,要進去,你得單買票;東宮、西宮、閨房、寢宮,騸了你都別想進出,誰也別想。王大,你想當氓校醫;辛荑,你想當醫藥代表;厚朴,你想當瘋狂醫生;秋水,你不知道應該當個什麼。人家費妍可是要出國,要去哈佛、麻省理工、普林斯頓、約翰霍普金斯的,要拿諾貝爾醫學和生理大獎的。”黃芪評論費妍,我贊同黃芪的觀點。
“費妍早就開始背單詞,準備gre了。”厚朴説,覺得自己開始得不夠早,心中不安。
“話説費妍新婚之夜,”王大口癢,開始編撰“新老公上躥下跳,左衝右殺,前頂後撞,十分鐘後,結束了。費妍新老公自我覺很好地問費妍,你覺得好嗎?費妍很困惑地看了看她老公,你説什麼?你剛才幹了些事情?你幹了什麼?我剛才又背了三十個單詞。俞洪的gre單詞書,我已經背到第十九個單元了。其實,最難的不是背,而是記住。不僅今天記住,而且明天記住,考場上還能記住。記住之後還要靈活運用,也就是説,答題能夠答對。”
“再來一個。”厚朴説,自己偷偷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啤酒,抿了一小口。怕我們看見,開始灌他。
“説説甘妍吧。”王大提議。
甘妍在我們班絕對是個人物。甘妍四方身材,表情凝重,語緩行遲,遙望去,用古代漢語形容就是“凝如斷山”用現代漢語形容就是“好象麻將牌中的白板”甘妍從很小的時候就有大器,是我們班上最有教授神和體態的人。我們一起在病房行走,病人總把她當成帶領我們這羣頭醫學生的老師,都恭謹地叫甘妍“甘教授”於是辛荑給甘妍起了個外號“實習教授”我們班正是由於有了甘妍,在低年紀小師弟小師妹面前才有了一些份量“君子不威則不重”不再完全是個大爛班、大亂班、大班。甘妍受所有男教授的愛戴,我們都對甘妍恭敬禮貌,生怕自己的特立獨行、胡言亂語傳到男教授耳朵裏,畢業分配都困難。鑑於甘妍的這種威嚴,辛荑又給甘妍起了個外號“”如果甘妍有一天説嫁給了醫學界某個德高望重的爺爺輩人物,我們一點也不會奇怪。
有個噁心的笑話,説某大機關看門的老王死了,很草率地開了個追悼會,機關李總奇怪地發現,好些重要領導的夫人都來到追悼會場,個個悲慟絕、泣不成聲。李總覺得老王必有長處,決定要個究竟,就把老王的“長處”切了下來,放到福爾馬林裏,帶回了家。李總夫人回到家,看到泡在福爾馬林裏的老王的“長處”馬上悲慟絕、泣不成聲,責問李總:“老王死了?誰幹的?”辛荑據這個噁心的笑話改編了一個更噁心的笑話,主角換成了甘妍。説有一天,甘妍突然死了,醫大很草率地開了個追悼會,但是醫大李校長奇怪地發現,好些知名男教授都來到追悼會場,個個悲慟絕、泣不成聲。李校長覺得甘妍必有妙處,決定要個究竟,就把甘妍的“妙處”切了下來,放到福爾馬林裏,帶回了家。李校長老公下班回到家,看到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甘妍的“妙處”馬上悲慟絕、泣不成聲,責問李校長:“小甘死了?誰幹的?”辛荑説過這個故事之後,就立刻後悔了。我們説,這是我們聽到過的最為惡毒的東西,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話讓甘妍知道了,你會有什麼果子吃。
“你會被小刀剁成糟子的。”
“你會被先後殺,再再殺的。”我們嚇唬辛荑。辛荑當時就腿肚子筋,癱倒到牀上。
“話説甘妍新婚之夜,”我不怕被先後殺再再殺,開始編撰“新老公上躥下跳,左衝右殺,前頂後撞,十分鐘後,結束了。甘妍新老公自我覺很好地問甘妍,你覺得好嗎?甘妍媚眼如絲,嗔到:‘我總説,你要戴安全套,你總不願意,現在,你知道戴安全套的好處了吧。好,讓我們總結一下,戴安全套有三點主要好處:第一,安全;第二,衞生;第三,可以有效地延長你的時間。’”快凌晨兩點,我們的一箱啤酒基本喝完了,除了厚朴,其餘的人好象都高了。我們攙扶着踉蹌出小館,小館老闆告誡我們,出了小館,別太大聲喧譁,畢竟臨着長安街,有警察巡邏,檢查身份證。
出了門,一股冷風,我們不由得戰抖。黃芪説,風冷催人。我們説,不遠處就有一個公共廁所。黃芪説,裏面太黑,茅坑太寬,一小時前,他上廁所的時候,就差一點掉進去,現在,他更沒信心了。我説,就找個牆、樹,或者找個車股,對着撒了得了,對,找個車股,找個大奔,那種後部特別那一款。結果黃芪真的找着一輛後部飽滿的大奔,車牌上有好幾個八,估計比我初戀的那個新鋭處長更有來頭。黃芪面衝大奔,我們在他身後圍了一個半圓,替他擋風擋視線。夜淒冷,北風凌厲,我們怕黃芪龜頭落枕。那是一泡好長的,冒出騰騰的熱氣,在我們周圍氤氲繚繞。砸到地上,在凌晨兩點夜裏顯得聲音嘹亮,沒準順着長安街,能傳到門頭溝。
翻學校大門的時候,沒喝多的厚朴排上了用場。厚朴手抱、肩抗、腳踹,努力了十多分鐘,終於把我們五個大漢都碼到了學校院子裏,王大胖子癱在地上,忽忽悠悠,土木形骸,好大的一堆呀。厚朴説,我們儘管醉了,但是還是比死人好擺,我們還知道配合,相關肌還能在適當的時候給勁兒;死人從來不配合,所以死沉死沉的。厚朴説的頭頭是道,好象他幫五個死人翻過我們學校大門似的。
我們相互攙扶着上樓,我覺得樓梯是棉花做的,高低不齊,踩上去頗有彈。樓道里養的老鼠都被驚醒了,慌張地看了看我們,覺得沒什麼新鮮的,還是這幾個見慣的老混蛋,於是吃起了夜宵,樓道里的鼠食味道又濃郁起來。我們的樓可真高,剛建國的時候蓋的,學蘇聯,一層樓頂現在的兩層樓高。電梯早就停了,王大一邊一邊狂叫,還是美國好呀,二十四小時都有電梯呀。
爬到六樓,一頭倒進牀裏,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聲巨響把我驚醒。打開燈,看見杜仲四腳朝天摔在桌子上,一身的瓜子皮,微笑着説“我想上廁所,我忘了我睡上鋪了,一腳就邁下來了。別擔心,我一點也不疼,腳腕子大,可能折了。”不是可能,杜仲的腳踝腫成了皮球,一定是骨折了。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背起杜仲就往樓下跑。凌晨四點,那個校衞隊隊長肯定睡得跟死豬一樣,但是我一定要把他醒,給我開校門。我要送杜仲去急診,我就算校衞隊隊長他大爺也得把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