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哈勒爾自傳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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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再和你跳一次,”我説,我陶醉在她的温情之中。
“來,瑪麗亞,跟我走幾步,我多麼愛你美麗的雙臂,再讓我換你一會兒!可是你看,赫爾米娜已經在喚我。她在地獄裏。”
“我已經想到了。再見,哈里,我仍然愛着你。”她跟我告別。夏玫瑰這樣成,這樣芳香,她就是告別、秋天和命運的象徵。
我繼續往前跑,穿過擠滿人的長長的走廊,走下樓梯,進入地獄。孤單,漆黑的牆,亮着刺眼的、凶神惡煞似的燈,魔鬼樂隊狂熱地演奏着音樂。在一把高高的櫃枱椅子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小夥子,他穿着禮服,沒有戴假面具。他用譏嘲的眼光打量了我片刻。小房間裏約有二十對舞伴在跳舞,我被舞者的旋擠到牆邊。我貪婪而又害怕地觀察所有的女人,她們大多數仍戴着假面具,有的在向我笑,但是沒有赫爾米娜。那漂亮的小夥子從高高的椅子上向我投來譏嘲的目光。我想,下一次休息時,她就會來喊我的。舞曲結束了,但沒有人來。
我走向設在低矮的小房間裏的酒吧。我走到小夥子座椅旁邊,要了一杯威士忌。我一邊喝着酒,一過細看年輕人的側影。這人好像很,很招人喜愛,像遠古時代的一幅畫,正因為蒙上了一層年代久遠的靜靜的灰塵而變得非常珍貴。噢,我內心忽然顫抖了一下:那不是赫爾曼,我年輕時的朋友嗎!
“赫爾曼!”我猶豫地叫了一聲。
他微微一笑。
“哈里?你找到我了嗎?”原來是赫爾米娜,她只是稍許化裝打扮了一下,她套着時髦的高領,聰慧的臉顯得蒼白,眼睛漠然地看着我,黑禮服袖子過於寬大,出白的襯衣袖口,一雙小手更顯得嬌小秀美,她穿着長長的黑褲,下面出穿着黑白相間的男絲襪的纖纖小腳。
“赫爾米娜,這就是你要讓我愛你的裝束?”
“到現在為止,我已搞得幾位女子愛上了我。可現在輪到你了。讓我們先喝一杯香檳酒。”我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喝香檳酒,邊上的人仍在跳着舞,熱切而烈的絃樂越來越強烈。赫爾米娜似乎沒有資多少勁就使我很快愛上了她。她穿着男裝,我不能和她跳舞,不能親她,不能向她表示各種柔情。她穿着男裝,顯得那麼陌生,那麼漠然,然而她卻用目光、言詞、表情給我送來一種女的魅力。我沒有觸及它們,只是完全被她的魔力所制服了,即使她穿着男裝也有這種魔力,她的魔力是陰陽兩兼有的。接着她便跟我談赫爾曼,談我的童年,談她的童年,談論成前的那些歲月。成以前,青年人的愛的能力不僅包括兩個別,他們愛一切,既包括官的,也包括神的東西,他們把愛情的魔力,把童話般變化的能力賦予一切。人到了晚年,只有少數英和詩人有時還會具有這種能力。她演得完全像個小夥子,煙,才氣橫溢,侃侃而談,常常喜歡帶點譏嘲,但是,她的一舉一動都蒙上一層愛的光澤,在我看來,一切都成了人的誘惑。
我從前以為我完全瞭解赫爾米娜。而今天夜裏,她卻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我的面前!她多麼輕柔,悄悄地在我周圍織起我渴望已久的網,玩耍似地像水妖那樣給我喝甜的毒汁!
我們坐在那裏,喝着香按酒談東論西。我們邊走邊觀察着穿過一個個大廳,我們像探險家那樣挑選一時對舞伴,竊聽他們怎樣談情説愛。她向我指出一些女人,要求我跟她們跳舞,給我出謀劃策,告訴我在這個或那個女人身上該用什麼訣竅去引誘她們。我們像兩個競爭對手那樣上場,兩個人追了一會兒同一個女人,輪換着和她跳舞,兩個人都爭取把她到手,然而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一場戲。這場戲把我們兩人越拉越近,點燃了我們彼此的敬慕之火。一切都是童話,一切都比往常多了一點,意義更深了一層,一切都是遊戲和象徵。我們看見一位很漂亮的年輕婦女,她看樣子有些痛苦和不滿,赫爾曼跟她跳舞,使她容光煥發,轉憂為喜,她帶她去喝香檳酒,後來她告訴我,她並不是作為一個男子,而是作為一個女人,用同愛的魔力佔領了她。我逐漸覺得,狂歡亂舞的舞廳,這幢發出轟鳴的房子,所有這些戴着假面具的如醉如痴的人,變成了其妙無比的夢幻中的天堂世界,一朵朵鮮花吐芳爭豔;我用手指反覆地掂量着一個個果實,尋找中意的果子;一條條蛇隱蔽在綠樹蔭中,誘惑似地看着我;荷花在黑沉沉的沼澤上影影綽綽地閃着光;魔鳥在樹林間鳴唱。一切的一切都把我引向渴望已久的目的地、一切都重新用來對某一個人的渴望追求邀我前去。一次,我和一位不相識的姑娘跳舞。我熾熱地追求她;正當我們跳得如醉如痴,騰雲駕霧似地在空中飄浮時,她突然大笑起來,説道:“我都認不出你了。今天晚上前不久你還那樣呆笨無味。”我認出了,她就是幾小時前叫我“糟老頭”的那位姑娘。她以為我已經是她的了,但下一個舞我已經熾熱地和另一個姑娘跳了起來。我跳了兩小時舞,也許更長,每個舞我都跳,連我沒有學過的舞也跳。赫爾曼——一位微笑的小夥子他時不時地在我近旁出現,向我點點頭後又消失在人羣中。
在今晚的舞會上,我經歷了五十年中從未經歷過的事,每個大姑娘和大學生都知道這種事:節目的經歷,參加節活動時的共同歡樂,個人融化到人羣中時的秘密,歡樂時靈魂和上帝融為一體的秘密。我常常聽人説起過這種經歷,每個女僕都知道這種經歷,我常常看到敍述老的眼睛閃出光芒,而我總是輕蔑和羨慕參半地置之一笑。這種如痴如狂的人,從自身超出來、笑容滿面、亂恍惚的人,他們個個都是醉意醺醺、兩眼生輝,眼前的這一切,我一生在高貴的和卑下的人的身上看到過千百次,他們有的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新兵和水兵,有的是在隆重演出的熱烈情緒中的偉大的藝術家,尤其在出徵的新兵身上這種神采,這種微笑見得更多。就在不久前,當我的朋友帕羅為音樂所陶醉,坐在樂隊中出神地吹奏薩克斯管,或者觀看歡樂的、狂喜的指揮、鼓手、班卓琴師時.我曾欣賞、熱愛、嘲諷、羨慕過幸福地出神狂喜的人的神采和微笑。先前,我有時想,這種微笑,這種孩子似的神采,只有青少年才會有,只有那些不允許有強烈個、不允許人們之間存在差別的人才會有。可是今天,在這幸福的夜晚,我自己——荒原狼哈里——也神采煥發地微笑起來,我自己也在這天真的、童話般的深深的幸福中飄浮,我自己也從共同狂歡、音樂、節奏、酒和的歡樂中呼那甜的夢幻和陶醉;以前,某位大學生在講起舞會情況時對此大加讚揚,我常常懷着可憐的優越和譏嘲情緒聽着。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的人格像鹽溶解到水裏那樣在節的陶醉中溶解了。我跟這位或那位女人跳舞,然而我佔有的不僅僅是我摟在懷裏的女人,不僅僅是在我前讓我摩掌,並進她們的香氣的女人,而是所有在這大廳裏跳着同一個舞、和我一樣隨着同一舞曲飄蕩的女人都屬於我;她們神采飛揚,像一朵朵大鮮花飛掠過我身旁。不過我也屬於她們大家,大家都是你屬於我、我屬於你。男人也在此列,我也存在於他們身中,他們對我也不陌生,他們的微笑就是我的微笑,他們的追求就是我的追求,我的就是他們的。
一種新的舞。一種名叫“思戀”的狐步舞在那個冬天風靡世界。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演奏這支舞曲,人們一再希望跳這個舞,我們大家都被這個舞征服了,陶醉了,我們大家都一同哼起舞曲的旋律。我不斷地跳舞,跟我遇到的每一個女人跳,跟黃花少女跳,跟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跳,跟完全成正當年華的女人跳,也跟憂傷的半老徐娘跳:她們每一個人都使我喜悦、歡笑、幸福、眉飛舞。當帕羅看見我那樣神采奕奕,他的眼睛也閃出幸福的光芒,以前他總是把我看作可嘆可憐的人。他興奮地從樂隊的椅子上站起來,使勁地吹奏他的薩克斯管,他登上椅子,高高地站在上面,鼓滿腮幫吹奏着,隨着“思戀”樂曲的節奏,使勁地搖擺着身體和樂器,我和我的舞伴向他投去飛吻,高聲地和着節拍唱起來。啊,我一邊跳一邊想,不管我發生什麼事情.我也到幸福了,我神采煥發,我離了我自己,成了帕羅的朋友,成了孩子。
我已經失去了時間,我不知道這種陶醉幸福延續了幾個小時,延續了多長時間。我也沒有注意到,舞會越熱烈紅火,大家就越是集中到一個較小的範圍、大部分人已經離開,走廊過道已經安靜了,許多燈光已經熄滅,樓梯間空無一人,樓上的舞廳裏,樂隊一個接一個地停止演奏,離開大樓;只有主廳和地獄裏還在喧鬧,節目的狂歡之火仍在燃燒。我不能和赫爾米娜——她打扮成小夥子——跳舞,我們只能在跳舞的間歇匆匆見一面,互致問候,後來她乾脆消失不見了,而且在思想上我也忘了她。我不再有什麼思想了。我完全溶解了,在那充滿醉意的舞蹈的旋渦上飄遊,我聞到香氣,聽到音樂、嘆息、言語聲,不認識的人向我致意,給我以温暖歡樂,我被四周陌生的臉、嘴、臉頰、肩膀、脯、大腿所包圍,讓我隨着節拍在水面上顛簸飄蕩。
現在留下的客人不多了,他們擁擠在最後一個小廳裏跳着,只有這裏還響着音樂。我從沉醉中糊糊醒過來片刻,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在最後一批客人中看見一位畫成白臉的黑衣女人,這位姑娘年輕標緻。十分招人喜愛,女人中只有她一個人還戴着面具。整整一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在其他人身上可以看到熬夜的痕跡,他們的臉紅撲撲的,有些疲憊,衣服被擠得起了皺摺,領子和裙邊像開敗了的花朵耷拉着,而這位黑衣女人戴着假面具,畫着白臉,唯獨她顯得那麼神,那麼新鮮,她的衣服非常平整,毫無皺摺,襯衫領子上的格進齊齊整整,花邊袖口閃着光澤,頭髮一絲不亂。我不由得向她走過去,摟住她,和她跳起舞來,她襯衫領的領邊觸到了我的下頷,飄來一股芳香,她的頭髮掠過我的面頰,她那優美的身段隨着我的動作輕盈舞動,比別的舞伴都輕柔熱情,她不時地避開我的一些動作,但又總是。戲耍似地強迫、引誘我的身體重新向她靠攏。當我一邊跳一邊彎下想吻她時,她的嘴巴突然出微笑,神是那麼高傲,那麼悉,我認出了豐滿結實的下巴,認出了肩膀、胳膊肘和雙手,非常高興。這是赫爾米娜,而不再是赫爾曼了,她換了裝,臉上稍稍灑了點香水。擦了點撲粉,顯得十分鮮活潑。我們熾熱的嘴靠在一起,有一會兒工夫,她懷着強烈的渴望,熱烈地把整個身體從上到下都靠在我身上,然後她離開我的嘴,冷冷地和我跳着舞,似乎想逃離我似的。音樂停了,我們互相摟着停住舞步,我們周圍那一時對眼睛燃燒着烈火的舞伴又是鼓掌又是跺腳,連喊帶叫,要求疲憊不堪的樂隊重新演奏“思戀”曲。這時,我們突然到天已黎明.看見窗簾後面出朦朧的微光,到歡樂臨近尾聲,預到舞會一結束,身體就會疲乏不堪,我們又一次盲目地、絕望地大笑着跳進音樂的海洋,跳進燈光的洪,狂熱地跳起舞來,我們一對對互相偎依着,隨着節拍快速旋轉邁步,再一次幸福地到巨大的波濤在我們頭上翻騰。在跳這個舞時,赫爾米娜拋卻了高傲、嘲諷和冷漠的神態,她知道,她無需費力就能讓我愛她。我是屬於她的。不管是跳舞還是接吻,無論是抬眼還是齒,她都那樣熾熱。這個情緒熱烈的夜晚的所有女人,所有跟我跳過舞的女人,所有被我點燃了烈火以及點燃了我的烈火的女人,所有我追求過的、我懷着熱望在她身邊偎依過的、我用燃燒着烈火的眼睛盯着看過的女人全部熔化到一起,變成了一個女人:她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被我摟在懷裏。
這個婚禮之舞延續了很長時間。音樂停了兩三次,吹奏師們放下了他們的樂器,鋼琴師從座位上站起,第一小提琴手拒絕地搖搖頭。但每次,最後一批神魂顛倒的舞者都懇求他們再演奏一遍,於是樂隊的餘火又被點燃,只好再演奏一次,節奏越來越快,音樂越來越狂。忽然一我們剛貪婪地跳完最後一個舞,着氣,互相接着站在那裏——琴蓋好地一聲合上了,我們和吹奏師、提琴手一樣疲乏地垂下雙臂,笛子演奏者眯起眼睛把笛子收進盒子。門開了,一股冷風湧進舞廳,傳者拿着大衣走了進來,酒吧堂館熄了燈。大家一個個都像幽靈似地、令人害怕地四處逃散,剛才還容光煥發的舞者打着冷戰趕緊穿上大衣,把衣領高高翻起。赫爾米娜站在那裏,臉蒼白,但微微含笑。她慢慢抬起手臂,把頭髮往後掠,她的胳肢窩在晨靄中閃光,從那裏到穿着衣服的脯看得見淡淡的、無限柔和的身影,我覺得那短短的、起伏的線條像她的微笑一樣,包容了她的全部嫵媚,包容了地優美身段的全部魅力。
我們站在那裏,互相凝視着,廳裏的人都走光了,全樓的人都走光了。我聽見下面什麼地方一扇門砰地一聲碰上,玻璃框都被打碎了,一陣吃吃的笑聲漸漸遠去,接着響起汽車發動機的急促的噪聲。遠遠的不知什麼地方響起一陣笑聲,聽上去非常朗快活,同時又很可怕、很陌生,彷彿是由晶體和冰組成似的,明亮閃光,而又冰冷無情。我似乎悉這奇特的笑聲,可是我卻聽不出它是從哪裏傳過來的。
我們兩人站在那裏,互相瞅着。有一瞬間,我清醒了過來,到無比的疲乏從背後向我襲來,到汗濕的衣服粘乎乎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看見從皺摺的汗濕的袖口裏出一雙血紅的、血管暴起的手。但這種覺瞬即消逝,赫爾米娜的一瞥就把它抹去了。我自己的靈魂彷彿從她的眼睛中瞧着我,在她的目光下,一切現實都崩塌了,我在官上對她的追求的現實也崩塌了。我們像着了魔似地互相瞅着,我那可憐的小小的靈魂瞅着我。
“你準備好了嗎?”赫爾米娜問道,她的笑容消失了,她脯上的影子也消失了。那陌生的笑聲在陌生的房間裏顯得既響又遠。
我點點頭。噢,是的,我準備好了。
這時,門口出現了音樂家帕羅,他瞧着我們,那雙快活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的眼睛本是動物的眼睛,動物的眼睛總是嚴肅的,而他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這又使得他的眼睛變成了人的眼睛。他非常友好地示意讓我們過去。他穿着一件彩綢便服,紅的大翻領,襯衣領子已經變軟,領子上他那張疲乏蒼白的臉顯得十分調零敗落,但是他那雙閃閃發光的黑眼睛抹去了這層陰影。這雙眼睛也抹掉了現實,也發出一種魔力。
我們向他走過去。在門口他輕聲對我説:“哈里兄弟,我邀請你參加一次小小的娛樂活動。瘋子才能入場,入場就要失去理智。您願意去嗎?”我點了點頭。
我的老兄!他輕輕地小心地挽住我們的手臂,右邊挽住赫爾米娜,左邊挽住我,帶我們走下一道樓梯,走進一間小小的圓形屋子,天花板上亮着淡藍的光,房子裏幾乎空空的,只有一張小圓桌,三把圈手椅。我們在椅子上坐下。
我們在哪兒?我在睡覺?我在家裏?我坐在一輛汽車裏奔馳?不對,我坐在一閃亮着藍燈光、空氣稀薄的圓形房間裏,坐在一層已經漏百出的現實裏。赫爾米娜臉為什麼那樣蒼白?帕羅為什麼喋喋不休?也許正是我在讓他説話,正是我通過他的嘴巴在説話?難道從他的黑眼睛裏看着我的不正是我自己的靈魂,從赫爾米娜的灰眼睛裏看着我的不正是我自己的靈魂,那頹喪膽怯的小鳥?
我們的朋友帕羅有點像舉行什麼儀式似地非常友好地看着我們,並在滔滔不絕地講着什麼。我以前從未聽他連貫地説過話,他對討論和咬文嚼字不興趣,我幾乎不曾相信他有思想。現在,他卻用他優美的、温柔的嗓音侃侃而談,非常利,措詞恰到好處。
“朋友們,我邀請你們參加一次娛樂活動,這是哈里夢寐以求的宿願。當然,時間是晚了一點,也許我們大家都有點累了。因此,我們先在這裏稍事休息,喝點東西。”他從壁龕裏拿出三個林子、一個形狀可笑的小瓶和一個帶有異國風味的彩小木盒。他斟滿了三個杯子,從木盒裏拿出三支又長又細的黃香煙,從綢上衣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給我們點火。我們靠在椅背上,慢慢地着煙,香煙冒出的煙霧很濃,像香火的煙。我們慢慢地小口小口喝着酸甜的體,那味道很陌生,從未嘗過,使人到極度興奮,非常欣喜,使人覺得像是充了氣,失去重力飄飄然起來。我們就這樣坐着,一邊休息一邊煙,飲那體,漸漸覺得輕鬆快活起來。同時,帕羅用那温柔的聲音低沉地説道:“親愛的哈里,今天我能稍為款待您到很高興。您常常覺得您已厭煩您的生活,您竭力想離開這裏,對不對?您渴望離開這個時代,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現實,到另一個更適合您的現實中去,到一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中去。您完全可以這樣做,親愛的朋友,我邀請您這樣做。您當然知道,這個世界隱藏在哪裏,您尋找的世界就是您自己的靈魂世界。您渴望的另一個現實只存在於您自己的內心。您自己身上不存在的東西,我無法給您,我只能開啓您的靈魂的畫廳。除了機會、推動力和鑰匙,我什麼也不能給您。我只能顯現您自己的世界,僅此而已。”他又把手伸進他那件彩綢衫的口袋,掏出一面圓形小鏡。
“您看,以前您看見的自己是這樣的。”他把鏡子舉到我眼前,我忽然想起一首童謠:“鏡子啊,手中的小鏡子”我看見一幅可怖的、在自身之內活動的、在自身之內烈地翻騰騷動的圖畫,畫面有點模糊,有點錯重疊。我看見了我自己——一哈里·哈勒爾,在哈里的內部又看見了荒原狼,一隻怯懦的、健美的、又惑害怕地看着我的狼,它的眼睛出光芒,時而兇惡,時而憂傷,這隻狼的形象通過不停的動作進哈里的體內,如同一條支注入大河時,被另一種顏攪動摻雜一樣,他們互相鬥爭着,一個咬一個,充滿痛苦,充滿不可解的渴望,渴望成型。動的、未成型的狼用那雙優美怯懦的眼睛憂傷地看着我。
“您看見的自己就是這樣的,”帕羅又輕聲細氣地説了一遍,把鏡子放回口袋。我地閉上眼睛。呷着那酒。
“我們休息過了,”帕羅説“我們喝了點東西,也聊了一會兒。你們不再覺得疲乏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們去看我的萬花筒,讓你們看看我的小劇院。你們同意嗎?”我們站起身,帕羅微笑着在前頭引路,他打開一扇門,拉開一塊幕布。於是,我們發現我們站在一個劇院的馬蹄鐵形的走廊裏,正好在走廊的中央,拱形走廊向兩進展開,順着走廊有不計其數的狹窄的包廂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