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哈勒爾自傳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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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認識瑪麗亞到舉行大化裝舞會之間的一段短暫時間裏,我很幸福,從未有過這種解、超生的覺。我清楚地到,這一切都是序幕,準備,一切都在烈地向前發展,正戲還在後頭呢。
我已經學了不少舞,跳得蠻不錯,看來,我可以去參加舞會了。隨着舞會期的臨近,它就越來越成為大家的話題。赫爾米娜有一個秘密,她堅持不告訴我她在舞會上會穿什麼衣服。她説,到時候我會認出她的,假如我認錯了,她會幫助我,可是,事先我什麼也不許知道。我打算穿什麼戴什麼,她也一點不好奇,於是我決定不化裝。當我想邀請瑪麗亞參加舞會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舞伴,真的,她已經有一張入場券,我有點失望地看到,我只好一個人赴會。這是全市第一化裝舞會,每年一次,由藝術家協會在格羅布斯廳舉辦。
這些天我很少見到赫爾米娜,舞會的前一天她到我這裏來了一會兒。我給她搞了入場券,她是來取她的入場券的。她平靜地坐在我房間裏,我們談了一次話,我覺得這次談話很奇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現在過得很不錯,”她説“跳舞對你很有好處。只要四個星期不見,就幾乎認不出你了。”
“是的,”我承認“多年來我沒有過得像現在這樣好過。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赫爾米娜。”
“噢,不歸功於你那漂亮的瑪麗亞?”
“不。她也是你贈送給我的。她太好了。”
“她正是你需要的情人,荒原狼。地漂亮、年輕、情緒好,在愛情方面很有辦法,而不能每天佔有她。如果你不是和別人一起分享她,如果她不是你的匆匆過客,你就不會這麼高興的。”是的,這一點我也不得不承認。
“你所需要的一切現在可都有了?”
“不,赫爾米娜,那可不是。我有了一些很美的東西,很使人歡快的東西,我得到了非常親切的安,非常快樂。可以説,我很幸福…”
“可不是嗎,那你還要什麼呢?”
“我要的不只這一點。我不滿足幹生活幸福,我並不是為幸福而生的,這不是我的生活目的。我的生活目的正與此相反。”
“那是説,你要的是不幸?你看,過去,你的不幸一個接一個,夠多的了。當時,你由於刮臉刀都不能回家去呢。”
“不,赫爾米娜,情況可不是這樣。我承認,當時我很不幸。但是,那是愚蠢的不幸,沒有成果的不幸。”
“那是為什麼?”
“因為否則我就不會在死亡面前到害怕,而我希望死亡!我所需要和渴求的是另外一種不幸;這種不幸既讓我懷着熱望忍受痛苦,又讓我懷着極大的歡樂會死。這就是我期待的不幸或幸福。”
“我理解你。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兄妹。但是,你為什麼反對你現在在瑪麗亞身上找到的幸福呢?你為什麼不滿足?”
“我不反對這個幸福,噢,不是的,我愛它,我它。它就像陰雨連綿的夏天遇到的一個晴朗的子那樣美。可是,我到它不會久長的。這個幸福也不會有什麼成果。它使人滿足,可是,滿足並不是我吃的飯菜。它使荒原糧昏昏入睡,連連打嗝。這不是可以為之去死的幸福。”
“那麼一定得死嗎,荒原狼?”
“我想是的!我對我的幸福到很滿足,我還可以忍受相當一段時間。但是,假如這種幸福不時地給我可個鐘頭時間,讓我甦醒過來,讓我有所渴望的話,那麼,我並不渴望永遠佔有這種幸福,相反,我渴望的是再次受苦,只是比過去更美一點,不要那麼可憐。找渴望受苦,這些苦難使我自願地準備去死。”赫爾米娜的眼光突然變得很憂鬱,她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這是多美、多可怕的眼睛!她搜尋着詞句,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説道(她説得那麼輕,我不得不全神貫注才能聽清):‘冷天找要對你説點我早就知道的事情,這件事你也已經知道,不過你也許沒有對自己説過。現在,我告訴你找對我自己、對你、對我們的命運所知道的東西。哈里,你過去是個藝術家、思想家,一個充滿歡樂和信仰的人,始終在追蹤偉大永恆的事物,從來不滿足於美麗的、細小的事物。但是,生活越是把你喚醒,越是使你回覆自己的本,你的困苦就越大,你就越來越深地陷入痛苦、不安和絕望之中,一直陪到你的脖子。你以往認識、熱愛和崇敬的一切美好神聖的東西,你以往對人類、對我們的命運的信仰都幹你無補,這一切都失去了任何價值,成了一堆廢物。你的信仰沒有空氣可以呼。窒息致死是很難受的死亡。是不是這樣,哈里?這就是你的命運吧?”我再三點頭,表示同意。
“你在頭腦中本來有一幅生活的圖畫,你有信仰,有要求,你原本準備做一番事,準備受苦犧牲,但是你逐漸看出,世界本不要求你有所作為,作出犧牲,世界並不要求你做出這一類事情,生活並不是英雄角及其類似事情的英雄史詩,你逐漸發覺生活只是優雅的好房間,人們住在這個房間裏吃飯,喝酒,喝咖啡,穿上一雙針織襪子,玩玩紙牌,聽聽收音機,人們到心滿意足。誰要追求別的東西,誰身上具有別的東西——帶有英雄氣概的、美好的事物,崇敬偉大的詩人或崇敬聖人,他就是傻瓜或唐吉柯德式的騎上。好了。我的情況也是這樣,我的朋友!我是個具有聰明才智的姑娘,我生來就是要像高尚的典範人物那樣生活,對自己提出很高的要求,完成偉大的任務。我能夠承受厄運,我可以當王后。做革命黨人的婦情,做某個天才的姐妹或某個殉道者的母親。可是;實際生活卻只允許我變成有點兒修養的際花!光這一點就是突來的打擊。我的情況就是這樣。我一度很絕望,很長時間我在自己身上尋找原因。我想,生活肯定總是對的,如果生活嘲了我的美夢,那麼,我想,我的夢大概太蠢,我的夢大概沒有道理。可是這無濟於事。我眼明耳聰,也有點好奇,於是我仔細觀察這所謂的生活,觀察我的人和鄰居,觀察了五十多人及他們的命運。我看到,哈里,我的夢想是對的,百分之百正確,你的夢想也對。而生活是錯的,現實是錯的。像我這樣一個女人只能為某個財主打字,貧困而毫無意義地虛度年華,或者看中某個財主的錢而與他結婚,甚至當一個類似女那樣的人;而你這樣的人孤獨、害怕、絕望,不得不用刮臉刀了卻殘生,這是什麼道理啊!在我身上,主要是物質和道德方面的貧困;而在你身上,更多的是思想神方面的貧困——我們的道路是一樣的。你害怕跳狐步舞,厭惡酒吧間和舞廳,反對爵士音樂,反對這一切鄙陋俗氣的東西,你以為我不能理解?這一切我都非常理解;同樣,我也理解你對政治的厭惡,你對政黨和新聞界的空談和不負責任的行為的傷心,你對戰爭——過去的和未來的戰爭,對人們如何思想,如何閲讀,如何建築,如何搞音樂,如何慶祝節,如何推行教育的方式到的絕望!你是對的,荒原狼,你一千個對,一萬個對,可是你還是註定要毀滅。對當前這個簡單、舒適、很易滿足的世界説來,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的慾望太多了,這個世界把你吐了出來,因為你與眾不同。在當今世界上,誰要活着並且一輩子十分快活,他就不能做像你我這樣的人。誰不要胡亂演奏而要聽真正的音樂,不要低級娛樂而要真正的歡樂,不要錢而要靈魂,不要忙碌鑽營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場作戲而要真正的情,那麼,這個漂亮的世界可不是這種人的家鄉…”她低頭看着地板沉思起來。
“赫爾米娜,”我聲音温柔地喊道“我的妹妹,你真能察一切!然而你卻教我跳狐步舞!不過,你説我們這種與眾不同的人在這裏無法生活,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緣故?只是在我們這個時代這樣還是向來如此?”
“這我不知道。為這個世界的榮譽考慮,我寧願設想,只是我們這個時代如此,這只是一種病,一時的不幸。元首們正在緊張而卓有成效地準備下一次戰爭,我們其他人則在跳狐步舞,我們做事掙錢,吃夾心巧克力,在這樣一個時代,世界的樣子肯定可憐得很,簡單得很。但願以往的時代和今後的時代比現在好得多,比我們的時代更豐富、更寬闊、更深刻。不過,這對我們毫無幫助。也許向來如此…”
“向來都是今天這個樣子?自古以來都是政治家、商、堂館和花花公子的世界,而好人卻沒有一點點生活的餘地!”
“這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況且,這也無關緊要,都一樣。不過,我現在想起你的寵兒,我的朋友,你有幾次跟我談起過他,朗讀過他的信,他就是莫扎特。他的情況如何?他那個時代誰統洽世界,誰獲益最大,誰定調子,誰對這個世界注重?是莫扎特還是商人,是莫扎特還是那些庸碌之輩?他又是怎樣去世、怎樣埋葬的?我認為,也許自古以來都是這樣,以後也將永遠如此,他們在學校裏稱作‘世界史’的東西,學生為了受教育不得不背的東西,所有那些英雄、天才、偉大的業績和情,這都只是騙人的東西,都是學校教員為教育的目的虛構出來的,好讓孩子在規定的幾年時間裏有點事做。時間和世界、金錢和權力屬於小人唐人,而其他人,其他真正的人則一無所有,屬於他們的只有死亡。古往今來都是這樣。”
“他們除了死亡一無所有?”
“不,也有的,那就是永恆。”
“你指的是他們能芳百世?”
“不,親愛的荒原狼,我説的不是榮譽,難道榮譽還有什麼價值?難道你以為,所有真正的完人都名揚四海,芳百世?”
“不,當然不這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