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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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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曆十三年末,今冬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如期而至,這雪花或三瓣、或六瓣、甚或還有九瓣的,在北地朔風的挾裹下極盡纏綿的飄搖落地,將河東道近千里地山河鋪染成一片聖潔的世界。

晉州城中南街,安老實家的酒鋪一如往年,在雪後時節,頓時又極度的熱鬧起來,歷經三代,近百年的苦心經營,這一爿毫不起眼的小店在整個兩河道都是大大的有名,因其祖孫三代都是本分經營,此店從無短斤少兩、勾兑水酒之事,是以這三代店主都被人冠以老實之名,至於其本名反倒是無人再能記起。

得益於年代久遠,安老實酒肆中,上至八大名酒的劍南燒、富平石凍、波斯三勒漿及本地產的河東葡萄釀等大唐名酒,下至現榨黃酒及壓榨後經過過濾的清酒等等一應俱全,引得無數酒客連此地,尤其是一進寒冬,這酒肆中更是喧鬧異常。

雖是晨起未久,這酒肆已是上座了近七成客人,一邊將被冷風吹進了骨頭縫裏的身子靠近八個大大的火籠烘烤,一邊把酒閒話家常,真真是好不逍遙。

又見門簾一掀,順着絲絲冷風,一個儒生打扮的俊秀公子帶着一個十來歲的伶俐書童進得店來,徑直行入右側牆角的那張條几坐定。見是這二人來到,安老實將手中的酒吊遞給身邊的夥計,轉身入了櫃枱後門處,片刻之後,手捧一節泥封楠竹及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琥珀盞向那公子走去。

憨厚的一笑,放好手中琥珀盞,安老實輕輕敲掉竹上泥封,右手猛然自間一抖,一道寒光閃過,竹節已被平平去掉一頭的節封,現出一汪血似的河東葡萄釀。

“好刀法!”那俊秀公子一如往的讚歎了一聲後,接過依然作青碧的楠竹茼,向映和着天光、火光而愈發璀璨的水晶盞中穩穩的倒了七分,然後面帶和煦的笑容,復又替身邊童子叫了一盞果酒。

“公子,我也能喝嗎?”小童子面帶喜的問道,下一刻,又是不安的在胡凳上磨蹭道:“公子,我還是站起來的好,這…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是要行家法的”

“我替你叫的是果酒,但是隻能飲一盞,讓你坐,你便坐,否則,你就現在滾回府中去”正聽酒肆中人閒談的那位公子不耐煩的説道。

至此,童子方才安坐,接過小二送上已經温過的果子酒,似模似樣的品了起來,一邊不安分的向那正在高談闊論的漢子打量。

門,那可真是門!僅僅三個晚上,沁、潞、澤、慈再加上本州的元法寺,竟然有一十三坐大寺遭劫,最奇怪的是,除了七隻看家的狗以外,居然沒死一個人,這事也真是太了”那身穿狗皮襖的漢子口水亂噴的説道只是他這消息卻沒有起酒肆中半點波瀾,更有一個肥頭大耳,財東打扮的四旬中年“哧!”的一聲不屑笑道:“胡六兒,你今天要想靠這個換酒喝,怕是不成了,這麼大的事!怕是街頭的李聾子都知道了,還容你拿這來買?”

“楊爺説得是”這財東的一番話立時引來酒肆中一片符合聲,倒是那胡六兒渾不在意,端起身前黃酒一飲而盡,吧嗒吧嗒嘴後道:“當然不只是這一點消息,只是小人面前這酒也喝的乾淨了,有那位大爺破費破費,請我胡六兒來一盞三勒漿的話,自然就會有新消息到的”眾人多是本地街坊,自然早就知道他的德行,所以聽他此話倒也不奇怪,但是見他今天一開口就要價比黃金的三勒漿,頓時一片譁然,早有人叱喝出聲,説他一定是得了失心瘋,人糊塗了。更有那等刁鑽的更是直言開口説道:“胡六兒,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張了一張喝三勒漿的嘴,還真就敢開口!”正在這邊喧譁陣陣聲討胡六兒之際,卻聽角落中傳出一句清朗的聲音道:“安老闆,給他兩盞三勒漿,算我帳上”一言即出,酒肆一片沉寂,片刻後,方才揚起更高的聲,依然是剛才那個刻薄聲音説道:“嘿!又來了一個失心瘋,爺…”正自説道這裏,驀然碰到一雙冰寒的眸子,這寒意直直沁入心底,後面的話竟是連一個字也説不出來了。

適才這俊秀公子進來時,楊財東正背對門口,也就沒有看的清楚,此時,聽這語聲很是有些悉,頓時循聲望去,只一眼,看到那和煦無比的笑容和俊秀的容顏,一股寒驀然從心底湧起,心下叫苦不迭:“真是年不利,喝個酒,怎麼就遇到了這個殺星”心下如此,身上卻是半點怠慢,將一張臉笑成一朵最絢爛的花兒模樣,恭謹起身行了大禮道:“小民參見參…”

“楊老闆嘛!好好好,我對你家的絹布很是滿意呀!這在外邊,就不要客氣了,你隨意吧!”卻是那俊秀公子微笑接話攔道“是是是”楊財東畢竟做了數十年生意,這察言觀的功夫還是有的,知道眼前的大人不願意了自己的身份,於是也就含糊其詞的應答了幾句,再行一禮後,方才坐下。

這一番動作,眾人看在眼裏,雖依然不知這公子是誰,也知他必是個有來頭的,頓時喧譁盡消。

“看來這酒肆下回是來不得了”那公子啜了一口葡萄釀後,微微一個自嘲的苦笑後,看向胡六兒道:“説”胡六兒起眼睛,再了盞中做橙黃的酒,揚起頭來回味許久,復又小心的用手護住身前酒盞後,衝那公子裂嘴一笑後道:“三天前,城外牛頭村的王善人家的二小子辦喜事,這事怎麼能少得了胡六兒?紮紮實實的幫了一天忙,晚上走的時候,天也就晚了,再加上多吃了幾盞酒,咪咪瞪瞪走到西城土地廟的時候,就再也走不了了,一頭紮了進去睡下,半夜的時候,一陣內急把我給憋醒了,於是也就找到廟側大楊樹後面方便一下。”説道這裏,胡六兒忍不住停住言語,又小心翼翼端起身前酒盞,將適才的程序重複一遍後,匝匝舌頭,續有説道:“誰知,我來到樹後,還沒來得及方便,就聽到遠處颼颼一連串的多人跑動聲,這樣深夜,這樣一大羣人來到這荒郊野外,嚇得我趕緊緊貼樹幹,生怕發出一點聲音被他們發現”隨着胡六兒説道關鍵處,酒肆中人似乎也受到那緊張的氣氛,全場一片安靜,只有胡六兒被酒泡的嘶啞的聲音在迴盪:“聽那聲音,似乎是一羣人在追着兩個人,我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偷偷的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這一看,更是讓人吃驚,原來,竟然是七八個手拿戒刀、禪杖的和尚再追兩個道士”

“噢?”隨着這句話應聲而起的是眾酒客一片驚訝的哄叫聲“和尚追道士!胡六兒,你不是在説胡話吧!”適才那個語調尖酸的酒客忍不住話問道那胡六兒卻是不理他,再小飲了一口,續又説道:“那兩個道士,一大一小,大的那個似乎是負了傷,被那個小道士攙扶着奔逃,但這畢竟還是跑不快,到了土地廟前,也就被和尚們給追上圍住了”

“怎麼這麼象我當經歷”俊秀公子喃喃低語了一句,只是他的聲音太小,以至連他身側而坐的童子也是沒能聽見。

“和尚追道士,實在是難得一見,我實在是忍不住好奇,也就小心偷偷探頭看去,只見和尚們圍住了道士後,其中一個三十多歲、手拿禪杖的胖大和尚上前,滿臉笑意説道:‘道悟、道虛,正值河東五州有事,你們就堪堪到了這裏,更在靜夜時分偷窺我佛門元法寺,如此看來,這一十三座寺廟之事,必定是你道門茅山宗所為了”

“道虛,他怎麼跑到這裏來了”聞聽這個法號,那公子又是一愣,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長安崇唐觀裏,那個整嬉皮笑臉的酒道士。

“法,你休要血口噴人!你我前後離開京師不過相差兩天,此事,你又豈會不知?”卻是那個大道士道悟厲聲駁斥道。

“法,今天可真是巧了,沒想到聽到的都是故人的名字”那公子搖搖頭,呷了一口酒,繼續聽胡六兒敍説,只是心中隱隱替道虛擔心起來。

“聽這道悟如此説,那胖大的法和尚接言道‘此事定然是你們提前在京中即已經策劃好的,你也莫要掙扎,好生隨我回京去見家師澄觀大僧正才是,家師慈悲為懷,想來定然會寬恕你們的’”説到此處,胡六兒的臉上也是顯出茫然之,更加了一句道:。

“和尚與道士不對付,這個我也是知道的,莫非這事還真是道士們做的?”

“這法好狠,竟是將這事死死扣在了茅山宗身上,這下,事情真是鬧的大了,只希望這多事之秋莫要因此起新的教門之爭才好”低低嘆了一口氣,那公子將手中酒盞重重頓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