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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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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得安寧,讓在世者得解。”彼得神父在前緩緩畫了個十字,喃喃道。這幾句話説得倒是字正腔圓,顯然是他常説的。

“解?如何解?”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一個黑裙女子緩步而入,正是梅照雪。隨着她的到來,堂中的氣場似乎產生了奇異的波動,連靜靜的燭火也一陣顫抖。一直垂着頭的令狐天工飛快地抬起頭來,瞥了她一眼。

隨着梅照雪的前行,絲裙如黑雲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拖曳而過,彷彿她披散的長髮瀉入了地面。她就這樣來到彼得面前,蒼白的面孔美麗而平靜:“神父,你以為,死者真的能夠得到安寧,活着的人真的可以得到解麼?”

“是的,只要歸於上帝的懷抱,無論身上的罪孽有多重,仁慈的主會寬恕他。”似乎抵擋不住她那黑火焰般的美麗,老神父垂下了頭。

“真是這樣…就好了…”梅照雪抬起頭,悵然地望着燭火。燭火似乎受到她的目光,一陣劇烈的搖擺。她掃視眾人,深深望了雲寄桑一眼,這才在曹仲身邊坐下。

“姐姐怎麼來得這般晚?莫非去見什麼人了?天這麼黑,山又高,可莫要路了,掉到山澗裏去。好好一個美人兒,要是摔成泥了,還不把夫君給心疼死?”汪碧煙一臉的殷切和關心,語氣卻惡如毒藥。梅照雪默然靜坐,容顏似雪,肌膚如玉,宛如一尊黑玉雕琢的觀音像。

“人都到齊了吧?開始吧。”曹仲問道。

曹辨大聲道:“父親,張老四還沒到呢。”曹仲皺了皺眉:“哦?他人呢?”曹辨哼了一聲:“他偷了我的黃金羅漢,早就跑得遠遠的了。”羅諳空忙起身辯解:“師父,四師弟未到必有其他緣故,也許…也許是在山上採藥…”

“採藥?外邊天這麼黒,他採哪門子的藥?”洪擴機嘿嘿一笑“大師兄,就算你要為四師弟開,也得找個像樣的藉口不是?還是説,你以為師父他老人家老了,好糊了?”

“四師弟為人向來謹慎,怎會偷曹師弟的東西?”

“沒偷?那他幹嗎要躲起來?總不會被鬼吃了吧?再説,他偷別人的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年他不就是偷了…”

“好了!都別説了,成什麼樣子!”曹仲怒斥。兩人這才想起還有外人在座,當即噤聲。曹仲面沉如水:“阿簧的事,明再議。現在開始獻技,蘭兒,你是新入門的,你先來吧。”谷應蘭紅着臉起身,抱着一個木匣來到場中。

傀儡門以傀儡起家,這傀儡戲自然是最拿手的。雲寄桑早已知曉曹仲是想向自己炫耀傀儡門的實力,於是凝神以待。

“老鼠!”明歡突然驚叫道,跳到雲寄桑懷裏,她可是最討厭這個灰灰的小東西的。

果然,一隻小小的老鼠正在場中滴溜溜地轉着。

雲寄桑看得清楚,那是一隻肥嘟嘟的鐵皮老鼠,不僅樣子栩栩如生,連鬍子也在不住顫動,小圓眼更是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很是可愛。

想不到谷應蘭竟然會做這樣可愛的小東西,他抬頭向她望去。只見那靦腆的少女正垂着頭,粉臉微紅。雲寄桑微微一笑,繼續看下去。他知道,這決非普通的老鼠那麼簡單。

果然,一隻花貓又從木匣中躥了出來,貓身覆有皮,乍看上去和普通的家貓一般無二,只是行走之間,比真貓要僵硬許多。那貓落地後轉了轉頭,便向老鼠追過去。奇的是,那鐵老鼠竟似乎察覺到了花貓的靠近,一下子就轉開了。那貓一下抓空,再次扭頭,身子也跟着轉過來,重新向老鼠追去。老鼠滴溜溜一轉,再次避開。如此幾次三番,老鼠終於走得慢了,被那貓追上後,撲上去一口,竟將那鐵老鼠入腹中了。

明歡的小嘴巴張得大大的,只覺萬分不可思議。雲寄桑也面微笑,知道谷應蘭定是在貓和老鼠身上裝了磁鐵,利用其相斥相之力,才能演繹這以貓撲鼠之戲。谷應蘭做的貓鼠傀儡構思巧妙,別具一格,難怪汪碧煙會説她雅擅巧思。

和谷應蘭相比,曹辨展示的傀儡就顯得平凡多了。那是兩個在木台上的鐵羅漢,上了發條後,兩個傀儡便一拳一腳地對打起來。看那招式,卻是一套普普通通的五行拳。

這鐵羅漢雖也稱得上巧,但卻絕非罕見。以曹辨傀儡門掌門之子的身份,卻只拿出這樣的東西,稱得上寒酸了。果然,等他演完後,曹仲便冷冷望了他一眼:“不成器的東西,還不下去!”

“都怪張簧那個混蛋,要不是他偷了我的金羅漢,我怎麼會丟這麼大的臉!”曹辨咬牙切齒,還算英俊的臉卻因怨恨而扭曲着,雙手更是抖個不停。

奇怪,第一次見他時,他的手也在抖,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雲寄桑出神地想着。

“騾子,這黃金羅漢有何特異之處麼?”一邊,卓安婕低聲問道。

羅諳空道:“金羅漢是曹師弟用了整整兩年才造出來的,不僅可以演繹數種武功,更能發十餘種厲害至極的暗器,可説是他嘔心瀝血之作。單隻那傀儡身上的黃金,也不下上千兩銀子。”卓安婕點了點頭。

“擴機,你今天準備了什麼?”曹仲問自己的五弟子。

洪擴機起身,大大咧咧地道:“弟子愚魯,只備了些尋常的小玩意兒,希望能博幾位貴客一笑。”他口中説是小玩意兒,臉上卻出自得之,顯然對自己的傀儡極有把握。

他拖着肥重的身子忙碌了片刻後,場中掛起了一道紫的帷幕,紫幕上銷金做龍鳳花木,幕前設了一個四尺高的黃楊木箱。上好發條後,洪擴機咧着大嘴退開。

那箱子咯吱咯吱響了一陣,便沒有動靜了。就在眾人心中好奇時,頂蓋突然打開,一朵五彩蓮花冉冉升起。當蓮花升到了盡頭後,蓮瓣竟然層層綻放開來,連綻七層之後,出了一尊金佛陀。接着,箱內響起了一陣悦耳的梵音。在蓮蕊端坐的佛陀緩緩起身,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同時,紫幕分卷而起,香花飛舞,落滿彩蓮。九個裝飾着五寶的黃金龍頭緩緩探出,開始向蓮花噴五之水。那水顯然加了香料,殿內一時芬芳馥郁,香氣襲人,引得眾人稱奇不已。蓮花注滿水後,那金佛陀竟在蓮蕊上緩緩轉起圈子來。雖然它步伐緩慢,卻走得甚是穩健,一連走了七七四十九步之後,才停步坐下。那五彩蓮花緩緩合攏,縮入箱中。箱蓋合攏,梵音漸去,紫幕低垂,只餘下淡淡的檀香氣息…

這一次,不僅明歡拍掌歡呼不已,連雲寄桑也是暗自驚歎。自他入傀儡門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以雙足行走的傀儡。除了那身下有輪的引路傀儡和澆水傀儡,能走動的便是羅諳空的木牛和谷應蘭的鐵貓。可這兩種傀儡都是四足,而以雙足行走比之難上又何止一倍。想不到洪擴機身為五弟子,在傀儡上竟然有這麼高的造詣。看他的年紀,怕比羅諳空還要大,該不是帶藝投師的吧?

“想不到洪擴機這胖子看似大大咧咧的,竟有如此之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卓安婕由衷地讚道“能造出這般巧的傀儡,怕也稱得上獨步天下了吧?”雲寄桑微微一笑:“巧是巧,獨步天下卻未必見得。他也不過是唐臨晉帖罷了。”

“哦?這傀儡還有什麼來歷嗎?”卓安婕隨口問道。

雲寄桑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低聲道:“不錯,據《佛説胞胎經》所載,佛陀曾向阿難講過傀儡的製法。其中説到‘若畫師作木人,合諸關節。先治材木,合集令安,繩連關木,及作經押,以繩關聯,因成形象,與人無異。’後來佛門子弟便以此秘法做佛子傀儡,巧奇絕,冠於一時。北宋時每到浴佛之,大相國寺便會在信徒前演此法。此事在金盈之的《醉翁談錄》中早有記載,這位洪兄雖然手巧,也不過是唐臨晉帖罷了。”

“偏是你知道得多。”卓安婕似笑非笑,輕輕鼓掌,向洪擴機致意。

“獻醜了!獻醜了!”洪擴機咧開大嘴,不住拱手,倒是很有些街頭把式的風采。

“不過是照貓畫虎而已,居然也有臉沾沾自喜?”説話聲冷得刺耳。

洪擴機雙眉一立,轉向令狐天工:“老二,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難道你聽不出來麼?”令狐天工纖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擺着酒杯。

“你…”曹仲眉頭一皺:“好啦,都別吵了。令狐,到你了。你是幾個師兄弟中最出的,莫要丟了我傀儡門的臉面。”令狐天工依舊低着頭:“這個自然。”不知怎地,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雲寄桑卻清晰地到他在笑,低低地、無聲地笑着。

隨着令狐天工扳動柱上的樞紐,大堂正中的地板緩緩移開,出丈許寬的一方水池。和普通池水不同,這池中的水竟然在潺潺動,宛如河。淡淡的煙霧從水池兩側的小孔中升起,隨即越來越濃,彷彿河上的霧氣。

“令狐,想不到你竟會演水傀儡,倒是出乎為師的意料之外。”曹仲頗為意外。

“還請師父指點。”令狐天工垂首道。

水傀儡?莫非是馬均的水轉百戲?雲寄桑神一振。三國時魏明帝曾令馬均做水轉百戲。據説其可“使木人跳丸擲劍,緣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磨鬥雞,變巧百端”他看過記載後,一直對古人的巧思頗為嚮往,若是令狐天工能將此絕技重現於世,那真可謂功莫大焉了。

池水奔湧,在水的帶動下,一艘安有輪的木船緩緩駛出。船身分為三層,下層坐着七個半尺高的伎者,分別持着彈箏、琵琶、箜篌、胡鼓、銅鈸、拍板、盤,歡然作歌,所奏之音黃鐘大呂,華貴堂皇。只此一項,便勝出洪擴機的梵音不少。木船的第二層中,四個歌姬翩翩起舞,手舞足蹈,一拍一節,無不合乎韻律。頂層則有一座巧華美的雲紋鑲金水殿。此刻,青銅殿門緊閉,顯然其中另有機關。

老彼得自從那木船一出現後,便開始大呼小叫,連呼上帝不已。連一向靦腆斯文的李鍾秀也站了起來,雙目炯炯地望着木船。

當望向木船的剎那,雲寄桑腦中一陣眩暈,脊背冷如浸透了冰雪。那覺彷彿像看到的是一艘載滿了幽魂死魄的冥船,那金的輝煌與喧鬧之間散透着無限的鬼氣。

鐘鼓齊鳴,樂曲已經奏至高。一個小丑模樣的木偶手持線香,手舞足蹈,緩緩來到殿門前,將香爐點燃,並在殿前叩首。

“這是做什麼?請神麼?”卓安婕笑問。雲寄桑沒有回答,只覺心跳越來越快,不祥的預越發地強烈。

小丑木偶磕了三個頭,嫋嫋輕煙中,青銅殿門徐徐開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殿門處。

瞬間,一股冰冷剌骨的殺意刺痛了雲寄桑的眼簾,他大聲喊道:“小心!”這一聲大喊救了曹仲的命。

聽到喊聲,他驚詫地扭頭,向雲寄桑看去。幾乎是同時,銀芒閃動,幾縷銀線自開啓的殿門中猝然出了三枚銀針,一枚中,一枚中肩,一枚險之又險地掠過他的太陽穿了他的耳垂一陣低低的機栝聲再次傳來,曹仲反應奇快,猛地掀起酒案。

“啵!啵!啵!”數枚銀針深深貫入案中。

當銀針入體的剎那,曹仲只覺傷口一麻,知道有毒,當機立斷,出隨身短刀,一連兩刀,將肩膀和部傷口處的剜出,更反手一刀,削掉了自己的半個耳朵!這一幕落在雲寄桑眼中,讓他本能地想起了四個字——梟雄本!然而襲擊並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