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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行小字閃入他的眼中:“丁酉年十月十一,俑成。偃師數驗,皆應。設芻佈線,一曲方調。予當可含笑九泉矣。”俑成?難道這俑指的是大黑天?偃師數驗,這個偃師,定然是兇手的化名了,數驗,説明這個傀儡確實令人滿意。難道説,李無心真的造出了大黑天?!難道自己和師姐那天夜裏遇到的不是兇手,而是李無心造出的無敵傀儡?若非如此,對方又怎會有如此詭異的武功?
不,不對,這世上本不存在像人一樣的傀儡,除非…他猛地打了個靈,又抓起《化俑錄》讀了起來。
然而,後邊幾頁記着的卻不再是道家符咒,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藥方,其中多為硃砂、紫石英、石硫黃等大寒大熱之藥,若是普通人依方服藥,只怕立時便會發病身亡。饒是雲寄桑博學多才,也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藥方。
李無心要這些物藥何用?難道是自己服用的?不,不對,若是常人服下這些物藥,只怕立時便會重病不起,甚至一命嗚呼。沒人可以吃這樣的藥,除非是鬼神。鬼神…大黑天不正是鬼神?難道這藥是給大黑天服用的?可是傀儡又如何需要服藥?不過,若是大黑天的話…
雲寄桑突然想起了《神愷記》上的記載:“…烏屍尼國國城東,有林名奢摩奢那,此雲屍林。其林縱橫滿一由旬,有大黑天神,是摩醯首羅變化之身,與諸鬼神無量眷屬。常於夜間遊丅行林中,有大神力,多諸珍寶,有隱形藥有長年藥,遊丅行飛空,諸幻術藥與人貿易。唯取生人血,先約斤兩而貿藥等。若人慾往,以陀羅尼加持其身,然往貿易。若不加持,彼諸鬼神,乃自隱形盜人血,令減斤兩。即取彼人身上血,隨取隨盡,不充先約。乃至取盡一人血,斤兩不充藥不可得。若加持者貿得寶貝及諸藥等,隨意所為皆得成就。若向祀者,唯人血也。”從這段記載看來,大黑天是一個極為殘忍的魔神。若要求其滿足願望,必須供奉活人的血,如果祈願者沒有加持,那大黑天便會從折願者身上割取血,以作為換。
等等,以活人血作為換…難道説,木架上的那些陶罐並非是實驗品,而是為大黑天準備的?
雲寄桑打了個寒戰,捏着《化俑錄》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窗外,是明歡銀鈴般的歡暢笑聲。
在最後一頁上,李無心批註了短短的幾句話:“天,人也;人心,機也;天定人,人慾生心,心秘出機,機深伏殺。殺之則為鬼,生之則為神。伏藏以生殺者,傀儡之術也。”一陣森寒之意直躥上來,雲寄桑猛地將書合上。但是那最後的一句話卻依然在眼前徘徊不去。
伏藏以生殺者,傀儡之術也…伏藏以生殺者,傀儡之術也…越是默唸,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是強烈。一直以來,徘徊在心頭的種種疑慮,彷彿蓄勢已久的暗突然被拔掉了栓,洶湧而出!
有什麼不對…整個案子,似乎有什麼不對…從一開始便是…
羅諳空的私下調查,張簧的被殺,晚宴上的行剌,令狐天工的遇害,密室的發現,羅諳空的死和洪擴機的自盡…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個按部就班的儀式,引着我走向那個最終的答丅案…
我觀察到了,卻沒能阻止這一切。那些呈現在我眼前的幻象矇蔽了我。那些傀儡、古屋、密室、孤墳、符咒,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假象,惑我的假象!
那麼真相呢?真相又在哪裏?也許,是我多慮了,一切不過是我在胡思亂想。沒有什麼圏套和詭計,也沒有什麼潛藏的鬼影,事實就是我原來推測的那樣。
這樣的自我安並不能讓他靜下心來,他仍舊焦躁不安地在屋裏來回走動着,拇指的指甲幾乎要把中指蹭破了。
“師弟,有什麼不對麼?”卓安婕本能地覺察到了他的不安,停筆問道。
雲寄桑搖了搖頭,接着微一猶豫,又緩緩點了點頭:“我覺得原來對案情的推測似乎有不妥之處,一時又想不起哪裏不對…”
“想那麼多千嘛?要我説,這傀儡門裏就沒有誰是無辜的…”説到這裏,她又向谷應蘭微微一笑“當然,應蘭妹子例外。”谷應蘭怯生生地道:“雲少俠,我想問一下,令狐師兄他…他是不是做過什麼不好的事?”雲寄桑不置可否,反問道:“姑娘怎麼想起來要問這個?”谷應蘭輕咬着嘴,低下頭去:“我也不知道,是令狐師兄他…他最近常常會自言自語,説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有一次我還聽到他説了些很可怕的夢話“哦,他説了些什麼?”雲寄桑頓時來了興趣。
“都是一些古怪的話,計麼…三年之期,不死之身,還提到過一個叫摩訶伽羅的人,二師兄好像很怕那個人,還求他不要殺了師母…”
“摩訶伽羅?那是誰?”卓安婕奇道。
“梵語中,伽羅就是黑天,降妖伏魔的戰神。而摩訶伽羅,就是大黑天。”雲寄桑一字一頓地道。
他翻開那本《化俑錄》,指着那行小字道:“從這上面的記載看,李無心在臨終前終於完成了他夢寐以求的無敵傀儡——大黑天丨”
“師弟是説,那個無面傀儡便是大黑天?”卓安婕若有所思地道。
雲寄桑點了點頭,一時心煩意亂。李無心既然造出了大黑天,兇手為何又找令狐天工合作?難道這大黑天還有什麼缺陷不成?毫無疑問,令狐天工對這一切是知情的,可惜卻被兇手滅口了,而他死前留下的暗示卻又是那樣的簡陋晦暗…
無面傀儡…無面傀儡…無面…忽然,他想起一事,抬頭向谷應蘭道:“谷姑娘,你是否常去令狐天工那裏?”谷應蘭點頭道:“有時候會去,不過令狐師兄似乎不喜歡別人知道我去他那兒。要我每次去的時候,都要提前和他打招呼,而且不能被人看到。”
“那你有沒有進過他旳書房?”見谷應蘭點頭,雲寄桑又急道“你等一下…”説着起身取出一個木盒,在她面前打開這套木偶“你見過麼?”木盒之中,正是令狐天工書房中那十幾個頭顱破碎的木偶。谷應蘭目黯然之,揀起一個木偶,輕輕撫摸着:“這套木偶是令狐師兄花了好幾天時間才雕好的,那段時間他的心情很差,就刻了這套木偶每天把玩。只有那時,他臉上才會出笑容…”雲寄桑深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你既然見過這套木偶,定然知道這些木偶各有特。就像少門主的木偶是小丑,羅兄的木偶是雙面妖,洪擴機的木偶則是一個口腹劍的笑羅漢。兇手殺死令狐兄後,出於某種原因,把這些木偶的頭都捏碎了,如此一來,其他木偶的特異之處也就不得而知,谷姑娘若是見過的話,能否回憶一下…”
“其他人的特異之處麼…”谷應蘭咬着下,認真地回憶着“我那個木偶做得土氣得很,一看就是個傻丫頭;師母的木偶最好看了,像觀音菩薩一樣,只是口挖了個:小師孃也很漂亮,不過身後卻多了條尾巴;師父滿身都是補丁,樣子很好笑,而且袖子抬得高高把臉都遮住了;小全和歐陽長老倒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小全光着腳丫,歐陽長老則看起來有點陰森森的;彼得神父的頭上有個光環,李大哥就沒有,不過他的臉被刻成了鐘錶;還有云少俠你…”
“我的就不用説了。”雲寄桑打斷了她,生怕她説出什麼把柄來讓自己被師姐嘲笑。
奇怪,從谷應蘭所説的這些特徵之中,看不出有誰和大黑天或者無面傀儡有關啊?
難道自己想錯了?還是説,遺漏了什麼?
他低頭仔細打量着這些傀儡。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個傀儡身上。
那傀儡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右手握拳,左手則好像拎着什麼東西。明明這傀儡沒有什麼異常,可雲寄桑卻本能地覺得它身上有什麼不對,將它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着。
“怎麼啦,不就是一個普通傀儡麼?”卓安婕湊過來看了一會兒,隨口道。
雲寄桑心中猛地一震,將那個傀儡舉在眼前看了一會兒,喃喃道:“是了…原來是這樣…這樣的話,那就是説…”他將這個傀儡放下,又拿起一個傀儡,仔細觀察:“是了,當時壁龕上有一面銅鏡…難怪,難怪兇手要捏碎代表自己的傀儡頭顱…”
“你是説,這傢伙是兇手?不會吧?”卓安捷一臉驚訝。
“等一下再説,我先去密室找個證據!”話音未落,雲寄桑身形一閃,衝了出去。
“喂…”卓安婕急忙站起,來到門口,便見他飛身進了那間神秘的倉房。她本能地想跟上去,猶豫了一下,又回身坐下,向谷應蘭微微一笑:“我這師弟就是這樣,不過你放心,這是他破案的前兆,不論那無面傀儡究竟是誰,今晚就是它這出大戲的最後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