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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孤燈不明思欲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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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與李泌並肩闊步邁入元帥府。

自馬嵬與玄宗分道後,太子率麾下千餘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艱,經新平、永壽、烏氏驛、平涼郡,於七月初九抵達靈武。七月十二,在辭過右僕裴冕諸人五次上表後,太子終在靈武城南樓即位,是為肅宗,改年號為至德元年,遙尊玄宗為太上皇。

七月二十,肅宗詔令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手綰兵符,統帥諸將,招募兵馬,以圖克復兩京。李泌為待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輔佐李俶。李泌為唐室旁系宗室,與肅宗同輩,少以聰,博涉經史,究易象聞名於世,曾以布衣與肅宗相,後受楊國忠排擠,隱於山林。至肅宗即位,受其詔令,翩然而至。

此時之李泌,年屆四旬,雖極受肅宗信重,卻仍着白衣布履,不肯穿紫袍,神清氣朗,狀似方外之人。李俶卻知此人進能涉塵世、世事、達天下、遊刃有餘,退能避山林、絕富貴、知天時、無慾無求,實是當世高人,故對他極為尊重。

這元帥府設於肅宗行在之內,只是一進的小小庭院,甚是簡陋,卻也是靈武地方官員竭能全能辦的。

兩人甫入元帥府,便有帳下記事參軍呈上頭一徵驀兵馬的名冊。李俶翻看一番,點頭道:“短短十,已驀集士卒三萬人,馬四千匹,實堪可喜。”李泌道:“叛軍殘暴,如今天下歸心於唐室,討賊之聲不絕於耳,殿下仁厚寬淑,百姓紛紛投靠,也是當然。”李俶道:“先生誇俶過甚,俶忝居元帥一職,還望先生多加指點。”李泌若有所思,含笑對李俶道:“殿下氣度襟,本就讓人折服。臣只有一事要在殿下前聒噪幾句。”李俶忙道:“先生請賜教。”李泌見四下無人,方緩緩道來:“我見殿下常於處置政務之時,面上突有惆悵之,或偶爾在府中長吁短嘆,雖規避人前,但心神不屬,歷歷可見。殿下並非為國事躊遺躇不前之人,不知殿下所思何事,所憂何人?臣聽聞殿下正妃沈氏被留置於西京,莫非殿下為此事憂慮?若是為此,殿下拋不開兒女情長,也枉費臣在陛下面前力誎殿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我只道建寧王跳任俠,雖才華過人,難當帝王之責,卻未曾想殿下亦重兒女之情,輕家國之責。”李俶心緒繁雜,對李泌之言,既有折服、讚賞,也有、憂愁。立元帥一事之過程,他早就心中有數,張妃和李輔國在肅宗面前一力保舉李倓為元帥,因為二人均認為李倓更易為控制;肅宗也有此意,因為這一路西行,李倓健朗多談,多有建樹之言,倒讓鬱鬱寡歡的李俶相形遜。唯李泌力勸肅宗立李俶為元帥,一來李俶比之李倓更有“有為”之心,二來李俶為長子,兼代肅宗任過潼關元帥,更能勝任,且以長子為元帥,其它諸子亦無閒言可説。然自從離開長安,沈珍珠消息沓如黃鶴,每見到李適,均是心神俱傷,更有層層後怕滲入心頭,竟然不敢卒想。

又聽李泌接着説道:“殿下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諸將倚附,百姓仰賴,一舉一動,萬眾矚目,若殿下端於兒女之情,必然荒於政事,此其一;古人有言,‘上有好之,下必甚焉’,長此以往,效法者只怕眾矣,此其二。望殿下能從此收回兒女之情,以前朝為鑑,專於政事,則臣下和諸將幸甚。”李俶聽到這裏,又覺得有些不奈,心道你做世外高人,一生不識情愛二字,哪裏明白這兩字是説拋便可以拋的。但仍是十分觸,應知這一番話唯有李泌才能對他説出,其它人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能講得如此透徹深邃。於是他強自將憂慮壓制心底,俯身拜道:“先生之言,俶受教匪淺,俶只可答應先生…盡力而為!”李泌閃身不受拜,淡淡笑道:“我實不知天下芸芸女子,美醜俊秀,清濁鈍,有何區分?他都莫若黃土一抔,大丈夫立身處世,該是放手而為,豈能受此羈絆。”李俶卻道:“先生若見過俶的子沈珍珠,便知她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李泌嘿嘿一笑,不以為然。

正説着,嚴明經通稟後走進來,向李俶呈上一封信函,附耳低聲道:“長安密件。”李俶深望一眼李泌,坦然笑道:“長安城中本布有大唐眼線,此事在長史面前也算不得秘密,嚴明,你後不必如此避諱。”嚴明忙答應了。

李俶撕開火漆封口,方取出信箋,便覺今之密信大異往常…乃是兩張信箋,其中一頁蘸着星星點點血跡,恰似紅梅傲雪,縷縷悉的幽香透過那信箋,悠悠入鼻而來。李俶身子情不自微有顫動,隱隱不祥之步步襲來。勉力穩住心神,將心一橫,率先將此頁紙展開,剎時平地裏打了個寒戰,全身冰涼,頭腦恍惚,如入虛無夢中。

“遙遙山上亭,皎皎雲間星,遠望使心懷,誰雲江水廣。”他當在宮中側殿匆匆寫就,親手予風生衣道:“務必傳與王妃。”再沒有比自己筆跡更的字,再沒有比她衣襟幽香更讓人沉的氣味。

他的心猛的收縮一下,望向手中信箋的目光竟而透出惘,惟有那血跡觸目驚心,紅梅妖嬈猙獰,他霍然立起,卻四肢無力,搖晃不穩…

身旁的李泌和嚴明見他臉猝然發白,細汗密密由額角湧出,均是愕然失,倒是嚴明素知李俶,忙上前一把微扶住李俶,道:“殿下,莫不是王妃…”一語驚醒李俶,他拋下手中血箋,隨手抓起另一頁信箋,要展開閲讀,然而指尖顫動,竟是連捋幾下,方將那薄薄信箋展開。

嚴明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見那封信上不過寥寥數字,也不敢探頭去瞧到底是寫的甚麼,李俶卻緊緊盯着那箋紙,翻來覆去的看,再瞧那雙眼睛,已不是那在便橋斬自己時的赤紅,彷彿直直空空,又彷彿劇痛難,只讓他這名武將不懂和心驚。他見李俶靜默當場,良久身子紋絲不動,正要再喚聲“殿下”衣袖被人一扯,回頭李泌在身後朝他緩緩搖頭,他只得拼命忍住,三緘其口,眼睛卻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李俶。忽見李俶朝前晃了一步,踉蹌着扶住身側桌案,穩住身形,嚴明驚呼聲尚未出口,聽到李俶“哦”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