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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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秦漠的車上,我不得不回想一番,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當下這一步的。
這就不得不回到兩天前。
首先,在顏朗的病房中,秦漠給周越越簽了名。
那時候,窗外霧已漸漸散去,出茫茫的一片天。站在窗前,可以看到經整個城市的一段長江已進入枯水期,出沙石雜亂的河牀,一些沉在河底的大件垃圾跟着浮出水面,成為一道亮麗且神秘的風景線。
最中間的一塊小壩子裏立了幾把具有夏威夷風情的太陽傘,一些很有想象力的人們正躺在太陽傘底下假裝曬太陽,真是很有資本主義情調,儘管天上並沒有太陽,而《手機報》告訴我們當前室外温度只有4——6度。
然後,秦漠打開保温桶給我和周越越一人盛了碗雞湯。
顏朗簡直要哭出來了,憤怒道:“你不是來看我的嗎?為什麼帶來的東西沒有一樣是送給我的全部都是送給我媽媽的?”秦漠説:“哦,雞湯本來是要送給你的,但是哪裏知道你還在食期,只好便宜你媽媽了。”顏朗在他們學校號稱説遍天下無敵手,以毒舌正太之名和校長那位連仙人掌都養得死的兒子滅絕師太並稱為t大附屬小學的“絕雙太”深得高年級學姐們的厚愛,哪裏曉得今天出師不利,碰到了高人,眼看就要被踢館,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安得猛士兮守家園。
周越越恩戴德地喝着雞湯,而我茫然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個sd娃娃一個奧特曼加一個保温桶,突然想到了一句警醒世人的成語——無事獻殷勤,非即盜。
秦漠目前的行為簡直是共產主義社會的公民才應該有的覺悟,和我們的國情嚴重不符,讓人不得不陷入沉思。
我沉思了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他要不是對我有企圖,要不就是對顏朗有企圖。從別和年齡上再對比一下,他對我有企圖的可能明顯比對顏朗要大得多。但我自覺除了十六歲就生了個孩子這一點外,其他方面都稀疏平常,要讓他這種英中的英刮目相看,實屬困難。如果他果然是對我有企圖,為什麼會對我有企圖?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算命的説他今年有血光之災,必須找個十六歲就生小孩的姑娘幫忙擋一擋?
事實證明,以上想法完全是我自戀一場,而且我嚴重低估了顏朗的存在價值,儘管這價值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並且和我的部分想法殊途同歸,這就更加莫名其妙。
秦漠以手支頤,微微笑道:“我想做孩子的乾爹。”周越越一口雞湯噴了出來,正好噴到我臉上。我抬起袖子擦了把臉,驚訝地問他:“這小子就是長得好看點,其實皮得很,成績也一般,又不是女孩,收回去當童養媳都不行,您突然説想收他當乾兒子…”秦漠一本正經地説:“哦,是這樣的,算命的説我昨天出門會碰到一個小男孩,這男孩會是我命中註定的貴人,我必須得收他當乾兒子。”周越越立刻放下碗:“這就是緣分啊對吧秦老師,那什麼,朗朗,快叫乾爹。”秦漠含笑點頭,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行雲水在顏朗的脖子上繞了幾繞,説:“國內的虛禮我不太懂,收下這個,你就是我乾兒子了。”顏朗目瞪口呆,明顯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立刻要把玉墜子取下。
秦漠慢悠悠地説:“這是小時候我母親從京都的寺院求回來的,據説高僧開過光,一戴到脖子上沒滿三年不能取下來,一取下來就會有血光之災。”顏朗取墜子的手頓了頓,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媽媽,我不想當他乾兒子…”我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
秦漠笑笑説:“那你把玉墜子還給我吧。”顏朗説:“這個取下來我不是會有血光之災嗎?”秦漠為難説:“這我就顧不得了,這個墜子我準備拿它當傳家之寶的,只送給我乾兒子。”顏朗想了一會兒,求生的慾望踩過鄭明明的肩膀,佔據了上風,他垂頭喪氣道:“好吧,我勉為其難當你乾兒子吧。”周越越忍不住笑,趕緊埋頭下去喝湯。我覺得顏朗幸好沒有生在戰爭年代,他實在太適合當漢了。
秦漠了他的頭髮:“以後你會一直平平安安的。”再然後就是第二天,顏朗傷口恢復得很好,終於可以吃食了。但他實在太急功近利,立刻要求吃叉燒飯,被我罵了一頓。
下午,周越越上完課過來幫我看着顏朗,換我回去拿些必須品。
走到醫院門口正遇上秦漠,他示意我上車,我猶豫了一下,想着母憑子貴,上了車。
讀本科時我有一個奇思妙想,覺得這世界擁有多重空間,不同空間住着不同人種。空間雖然多重卻並不重合,而且都是平行向前,沒有任何點。除非哪一天電閃雷鳴過頭,整個宇宙空間強烈扭曲,旗下的分屬空間被迫,人種才有可能從一個空間跳到另一個空間,俗稱架空穿越。而秦漠成為顏朗乾爹這件事,對於我來説,就好比是一次架空穿越,從公共汽車的世界穿越到奧迪r8的世界,雖然同空間不同階層穿越一般是社會動盪時才會發生的事兒。
秦漠的車在樓下停住,我們下車時正好遇到房東剛念初中的孫女。
每次一遇到這位孫女我就會很痛苦。
果然她再一次帶來了令我痛苦的消息。她説:“顏姐姐,我説經濟危機了,得漲房租了,下個月起每月漲兩百。還是一次付半年,總共五千四,她月初來收哈。”我看了眼秦漠,他倚在車門邊,沒説話。
我把孫女拉到一邊悄悄説:“現在掛牌租賃的房子都在降價,怎麼你還要漲價啊,我理解她要轉嫁危機的迫切心情,但你看,咱們都是同胞,不能轉來轉去這危機還老在咱們國內轉悠着吧?”孫女微微一笑,出牙套:“我説管不了那麼多,能宰幾個先宰幾個。”人民羣眾的智慧真是太務實了,我嘆口氣,頹然地爬上樓。
東西拿下來,秦漠坐在駕駛座上,我自覺地從後座上拿起剛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喝。發車之前,秦漠突然説:“顏宋。”自從他成為顏朗的乾爹之後就再也沒叫過我顏小姐,而稱呼的確能立刻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並且,這名字他喊得真是順口。我包着一口水茫然地轉頭看他。他説:“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我噗一口水沒忍住,全噴到了他衣襬和大腿上。他今天穿的淺長褲,襯得這口水殺傷力特別強大,而令人格外不能忍受的是,由於太過倉惶,這口水噴出去一半,另外一半倒回去不幸把我自己給嗆住了。
秦漠俯身過來拍我的背,帶了兩聲笑:“你也太不小心了。”拍完之後從盒子裏拿出紙巾遞給我兩張,自己隨便擦了擦慘遭不幸的外套和長褲。
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肯定被嗆紅了。但又懷疑剛那句話是幻聽,不得不再問一遍:“你剛説什麼?”他看了我一眼,氣定神閒地説:“我姥爺留下來的一棟房子,還有幾套空着,對了,你原來房租多少?”我愣愣道:“七百一月。”他淡淡道:“我那邊也七百一套,你搬過來吧,離你學校也近。”我再一次想這真是母憑子貴,遂給周越越發了個短信,周越越回信表示,房東那老太婆真是太沒有同胞愛了,同時表示,弱勢羣體要勇於接受強勢羣體的關懷,如果我拒不接受關懷,她會打得我接受關懷。
周越越其實高估了我的氣節。我在邊疆讀大學的時候,外婆和顏朗就多虧了街坊鄰里照顧,顏朗那時候穿的衣服大多都是鎮上有小孩的家庭接濟的。
基本上,我們一家人都很善於接受社會關懷。
但同時我們也懂得回報社會,外婆時不時會幫街坊鄰居的孩子們納納鞋底兒,而顏朗也經常幫街坊鄰里的孩子們寫作業。因為經常一晚上要寫四五個學生的作業,這就直接鍛鍊了顏朗寫作業的速度,轉到c城來以前,顏朗已經光榮地成為了他們學校寫作業寫得最快的同學。
回到醫院,顏朗正和周越越下五子棋。
秦漠給顏朗帶了牛麥片粥,不幸正是顏朗最討厭的食物。
顏朗嫌棄地看了一眼:“拿走拿走,我才不吃這個。”顏朗和秦漠之間橫亙着鄭明明這座大山,不能相親相愛實屬無可奈何。
周越越使了個眼,吩咐我去打圓場,我頭皮發麻地對秦漠説:“他不吃,要不,我吃吧。”秦漠抬頭看了我一眼:“你喜歡吃這個?那我明天多做一點。”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費了。”秦漠低頭用勺子攪了攪,自言自語道:“我聽周越越説朗朗很喜歡鄭明明,可惜了,鄭明明就最喜歡吃這個…”顏朗立刻偏頭過來:“給我給我,我要吃。”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顏朗喝完一整碗麥片粥,周越越對秦漠豎了個大拇指。
臨走時秦漠跟我約好第二天早上去他家看房子。
於是現在,我坐在秦漠的車上,事情就是這麼一步一步發展過來的,我得和他一起去他姥爺那棟老樓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