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特殊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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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正隆發現李國藩自從市長前面的“代”字拿掉後,越來越難以駕馭,每次開市委常委會都是書記、常委等市長,在書記、市長同時出席的重大活動中,李國藩經常拍板表態。魏正隆承認李國藩思維捷,自己這個書記總比他慢半拍,但是誰是書記,你李國藩心裏應該有數,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官場幹了半輩子了,官場上的套數你李國藩不會不懂,既然懂,説明你李國藩沒把我魏正隆放在眼裏,我是黨的書記,我是東州市委的領導核心,你不把我放在眼裏,就是不把黨放在眼裏。就説這次市政府辦公樓加層,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上了,中央現在三令五申嚴控辦公樓違規修建,李國藩竟敢頂風上,想拋開黨的領導,另立山頭,此風如果不壓下去,你李國藩就離翻船不遠了。為了敲山震虎,魏正隆決定視察銀環路工程,並親自給李國藩打電話,通知李國藩陪同。
李國藩接到魏正隆的電話以後,覺得味道不對,李國藩是個聰明人“這是要先禮後兵啊!”他當然不會把魏正隆放在眼裏,在他看來,無論是魏正隆,還是榮立功,都不是幹事的材料,做四平八穩的官還行,但是,做驚天動地的事卻做不了。就説銀環路工程吧,在魏正隆、榮立功手裏論證了多少年了,就是動不了工,我李國藩一來,立即就鑼鼓喧天地幹了起來,你魏正隆不是想看看銀環路工程嗎。那我就陪你走一趟,讓你開開眼,看看我李國藩是怎麼幹事的!李國藩欣然應允。
銀環路工地上旌旗招展,熱火朝天,幾輛轎車停了下來,魏正隆、李國藩各自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並肩視察工地。
“國藩,”魏正隆欣地説“工程進展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這條路早一天通車,東州市早一天受益呀!”李國藩得意地説。
“國藩,別説我沒提醒你,”魏正隆語重心長地説“我希望這是一條勤政路、廉潔路,咱們可不能因為修一條路而倒一批幹部啊。”
“放心吧,老魏,”李國藩不以為然地説“我已經讓市紀委組成監督小組,進入指揮部,從頭監管到尾。”
“這個辦法好,”魏正隆讚許地點了點頭“資金到位怎麼樣了?”一提到資金,李國藩嘆了口氣“外商還差三分之一的款,國昌在北京學習,我有點舍手啊”魏正隆微微一笑“空再讓他跑跑香港,資金是個本啊”中國市長協會第二次會長聯席會議在成都閉幕後,張懷亮直接回了東州,我陪張副市長乘飛機回到了北京。
剛回到中央黨校,張副市長就給我一份作業提綱,提綱要求中青班學員人人要寫一份黨分析報告,可以從五個方面剖析靈魂。一提到“靈魂”兩個字,我就有點抓瞎,一個人剖析自己的靈魂尚且不易,何況要剖析別人的靈魂?我心裏打怵,但嘴上還是應承下來了,我在大學二年級就入黨了,但從未寫過黨分析報告,不用説張副市長也從未寫過,張副市長一再叮囑這份黨分析報告非常重要,可以説是青幹班最重要的一份作業,不僅要在全班宣讀,而且有中組部領導旁聽,當時我內心的壓力像泰山一樣沉重。
當天下午我乘飛機返回了東州,在飛機上,我思前想後,都覺得這份特殊的作業太難了,剖析深刻了怕剮着碰着張副市長,再給他的仕途之路帶來什麼麻煩。輕描淡寫肯定過不了關,何況張副市長是個要強的人,我能看出來他的心情,他憋着勁想借黨分析報告在班上臉,但他又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掌握好度,既要深刻、觸動靈魂,又剮不着碰不到他,我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回到東州,我搜集了有關張副市長的所有資料,從資料中得知,張副市長祖籍在北京,清朝末年北京大柵欄有一家赫赫有名的玉石老字號叫“玉石張”便是張副市長的祖輩開的,後來為躲避戰亂和仇家逃難到了東州,在東州紮了,不過玉石生意和手藝從張副市長的祖父手裏丟掉了。張副市長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十歲喪父,十三歲喪母,從小就是孤兒,是在親戚家長大的。由於個人勤奮好學,又有心計,一點一點奮鬥到今天的地位,其中甘苦可想而知。
古人講“用譎不失其正,行權不詭於道”可是我對張副市長的規矩越來越不敢恭維,總覺得他的內心世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讓我對他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俗話説“良禽擇木而棲”在識別領導選擇領導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毫無疑問地與張副市長拴在了一起,他值得信賴嗎?其實,我經常這樣問自己,然而我越捫心自問越茫。
在剖析張國昌靈魂的過程中,我的靈魂卻躁動不安起來,我的思想像甦醒的黑水河,不停地尋找心靈温柔的兩岸,並朝它幽遠的深處去。我知道命運的虛偽不是一般的虛偽,而是非常成的虛偽;命運的圓滑不是一般的圓滑,而是非常成的圓滑。面對命運,我無法逃遁,也無處逃遁。生活給人更多的不是動,而是震撼,領悟生活,首先要領悟自己,領悟了自己,還應該提醒別人,提醒了別人,自己才可能有出路。張副市長會接受我的提醒嗎?我陷入一種深深的茫。
為了寫好黨分析報告,這兩天我煞費苦心。我按照中央黨校提綱要求的五個方面,寫了約有一萬字,因為我從未寫過這類東西,先拋磚引玉,等張副市長看後再刪改。
一晃又是週末,我去北京接張副市長回東州,在飛機上,我將寫好的黨分析報告給他,他在飛機上一直看,看得很認真,一路上基本看完了,但什麼也沒説,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貼身跟了他快一年了,對他的品我再悉不過了,沒説什麼就是不滿意,但也沒提出再讓我修改的意見,似乎我寫的這個報告可有可無,我斷定張副市長一定也找別人為他寫黨分析報告了,會找誰呢?最悉張副市長同時他也最信任的人只有韓壽生,難道張副市長也把黨分析報告的活兒給韓壽生了?我帶着這個疑問陪張副市長回到了東州。
第二天下午,張國昌和李國藩一起召開了銀環路工程調度會,會場安排在工地指揮部。調度會開得熱烈緊張,李國藩和張國昌都是大煙筒,與會者賽着大哥大,指揮部裏是雲霧繚繞。
“同志們,”李國藩打着手勢説“這是一場戰役,是一場規模宏大、史無前例的大仗,為此,我們要把銀環路工程建成廉政建設的示範工程。”
“我與李市長商量了一個七不準、五公開,”張副市長環視一圈會場説“下面請仁杰同志給大家念一念。如無異議,便是鐵的紀律,便是銀環路建設的‘軍法’。”丁仁杰清了清嗓子念道:“七不準的內容是:不準各級管理人員介紹親朋好友參與工程、搞不正當競爭;不準以任何藉口收受回扣或索取任何好處;不準任何施工企業在使用材料上摻雜使假,以次充好或轉手加價;施工中,不準多頭分包、層層轉包,二次轉包需經指揮部批准;不準地平材料(沙礫、石料)藉機哄抬物價,缺尺少秤,違者將被吊銷營業執照;不準任何部門的工程建設和施工單位亂收費、亂攤派,亂罰款。五公開的內容是:公開動回遷和建設資金使用情況,公開實行工程建設的招投標;公開成本造價;承建單位公開材料進貨渠道、價格和原材料消耗;公開責任體系、監督網絡。”丁仁杰唸完後,張副市長接着強調説:“大家如果對七不準、五公開無異議,就由市紀委、市監察局組成的監督小組負責監督執行。”散會後,李國藩、張國昌又到工地,看望了工人。在工地,李國藩煽情地説:“工人師傅們,你們的任務很重,很艱鉅,困難很大,但東州市人民相信你們。希望你們既要有科學的態度,又要大膽創新,不辜負全市人民的希望。”説着與工人們一一握手。
我陪張副市長忙了一天。傍晚送他回家,剛下車他就對我説:“雷默,你跟我上一趟樓。”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便跟着上了樓。走到他家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腳步説:“雷默,應該説你的理論水平比我都高,但是寫的東西作不強,我在車裏沒説,是怕馬厚聽見,你不好意思。黨分析報告我讓韓壽生也寫了一份,我覺得他比你寫得好,作強,咱倆上樓,我用傳真機給你複製一份,你拿回去學習學習。”我的預終於應驗了,當我拿到韓壽生寫的黨分析報告後,心情複雜極了,好比夜裏被霜打了的花朵,我看着張副市長近視鏡後面凸起的眼球,彷彿看到了靡菲斯特的目光。張副市長先是揶揄我“你的理論水平比我都高”然後又挖苦我“但是寫的東西作不強”彷彿在借靡菲斯特之口説:“理論之樹是灰的,只有生命之樹常綠”然而,我一邊下樓耳邊一邊迴響着《跳蚤之歌》:“跳蚤穿上了龍袍,渾身金光閃耀,宮廷內外上下跳,他威風得不得了。啊哈!哈哈哈哈!跳蚤?
…
”我覺得我就像歌中的跳蚤,卻又像被跳蚤咬了一樣渾身痛癢。
晚飯後,楊娜想讓我陪她去散散步,我説太累了,便把自己關在書房內看着放在寫字枱上韓壽生做的黨分析報告運氣,不知不覺了半包煙。楊娜散步回來時,一支煙正在我的手指間悄無聲息地燃燒。
“默,幹嗎呢,眼睛直勾勾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楊娜關切地問。
“還不是黨分析報告鬧的,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寫完了,人家不滿意,説什麼作不強,黨分析報告又不是會議紀要,是剖析思想,要什麼作,這不,揹着我讓韓壽生也寫了一份,説韓壽生寫的有可作,把我寫的給槍斃了。”
“張市長怎麼這麼做事呀?”楊娜抱怨地説“每天都像在搞陰謀詭計似的。”
“這種人對誰都不信任,我看他連自己都未必全信。”我牢騷滿腹地説。
楊娜順手拿起韓壽生寫的黨分析報告看了起來,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默,這哪兒是黨分析報告,這不是坦白書嗎,這份黨分析報告,張國昌如果上去,怕是要開除黨籍了!這還是人民公僕嗎?這裏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誰知道是真是假,明天我送他回北京,飛機上再説吧。無論如何我都得把我的想法告訴他,要讓他知道韓壽生寫的這份黨分析報告一旦上去的後果。”我憤憤地説。
“默,”楊娜心疼地説“真難為你!”
“娜,你不知道,我現在就像一團螢火,既不燃燒,也不熄滅,遊蕩在出與落之間。”我痛苦地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