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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智薰·夜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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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封永遠不會寄出的信疊好,藏進十字繡平安符裏,然後把平安符捏在手心裏睡去。房間很暗,心裏很傷。第二天,我兑現承諾,和曜太一起去登山。曜太説的山是這個城市東南角的一座山,山上有座寺廟,背山面海,十分的清雅。我們把車停在山腳下,沿着石板路走上山。兩邊的植物蒼翠滴,美得像夢,有天生的香氣瀰漫。雨絲意猶未盡,綿綿細細地在風中飄灑。雨水帶給植物更多的光亮,世界明晃晃的澄靜。聽見松濤的聲音,連綿起伏,一層一層,或低淺唱,或轟鳴暴烈…但即使暴烈,這聲音之於人心也是安靜的暗湧…“松樹林在哪裏啊?”我問曜太。

“可是這聲音…?”

“這聲音是海,你看。”曜太回身往遠處指。遠處果然就是海,海層層疊疊,無休止地伸延。心神頓時開闊寧靜。香氣四逸的植物,澄淨的雨,靜謐的山,温柔的海。多麼奢侈。山間起了霧,柔美的霧像絲綢一樣薄,在身邊輕輕地飄。遠遠看去,像置身雲海。大片大片的綠把空氣染成清新的淡藍,深深一口,嚐到植物水的芬芳。我哼着一首曲子,一個人自得其樂。

“小提琴滑奏撥動教堂的玻璃窗光遊弋而上小木偶十二點心慌瑪利亞的壁畫裏藏滿你一眼望不穿的殤天堂的淚滴淌下聖域的光施捨世人一段粉憂傷…”

“智薰,這是誰寫的歌?會放在我們的新專輯裏嗎?”

“不會了,這是真夜在msn上發給我的,是紅人館的歌。”

“紅人館?”他煞有介事地抱起雙臂暢想“天下比我帥的男人本來就很少,紅人館就一下佔了四五個名額,布拉格那個地方還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

“白痴,帶路啦。”

“喂,智薰,你説我們會不會再回去?還會不會再見到端木朔月?”

“放心吧,端木朔月是引魂師,你這輩子總有一天會見到他的!”

“啊?汗…”撓頭髮作抓狂狀“我!不!要!”我們到達山頂寺廟時間尚早,曜太之前來過這裏拍外景,居然跟這裏修行的僧人歡快地打成了一片,差點沒皈依佛門。看來這傢伙果然是扔到撒哈拉沙漠也能用仙人掌做泡菜,扔到火星上也能到女朋友的超彪悍物種。我見慣了教堂,如今突然來到寺廟,有種天然的敬畏,不敢親近,也就沒有去拜。寺外的小店櫃枱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玉器。人常説:男戴觀音女戴佛。我也就買了刻着佛的。温潤的白玉,手指輕輕摩挲,柔軟平和的覺。趁曜太和他的朋友們聊天,我一個人到處走了走。寺院前長着兩棵桫欏雙樹。桫欏雙樹又叫七葉樹,它的七片葉子攤開時像極了一個手掌。這種樹在夏初開花,花如塔狀,又像燭台。每到花開之時,如手掌般的葉子托起寶塔,又像供奉着燭台。四片淡白的小花瓣盡情綻放,花內七個橘紅的花蕊向外吐芬芳,花瓣上泛起的黃,使得小花更顯俏麗。遠遠望去,整個花串又白中泛紫,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據傳説,古時候印度有一條名叫希拉尼耶底的河,岸邊長着一片十分高大茂盛的桫欏雙樹。釋迦牟尼80歲時(在當時的印度,80歲已經是很高的年齡)的一天,他走進希拉尼耶底河裏洗了個澡,然後上岸走到桫欏雙樹林中。他在兩株較大的桫欏雙樹中間鋪了草和樹葉,並將僧伽鋪在上面,然後頭向北,面向西,頭枕右手,右側卧在僧伽上,涅槃昇天成佛。正因為如此,桫欏雙樹被人們看成是吉祥之樹,有求必應。陽光透過樹陰温柔地淌,我站在樹下微笑地享受着這明媚的時光。昨晚藏了信的那個十字繡平安符正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信裏的一字一句重新浮現在腦海裏,讓我又忍不住臉頰發燙。該死的,我都二十幾歲了,居然還手寫情書?還好把它藏在平安符裏,不會有人看到。笑着自己的傻,低頭雙手合十祈禱。桫欏雙樹真的能聽到祈禱人的心意嗎?

“智薰?”一個悉到骨子裏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像是被電到一般驚詫地抬起頭,看到那個清秀高大的男生正在樹陰的另一邊,無限安靜地凝視着我。怎麼會?居然真的遇到了!我從未想過這麼快就在這裏重逢。當看見一大羣遊人中他悉的身影,當聽到他用温存的聲音喚我的名字時,我怔住了。我們就這樣相互對望着。初霽的山頂,十米的距離,淌的光陰。時光在我們之間靜靜盤旋,漾開一圈一圈炫目的冰藍…“羽野?你…不是回巴黎去了嗎?”

“我不回巴黎了。”他尷尬地笑“我在外面玩了幾天,安排好了一些事情今天回酒店找你們,結果撲了空,服務生説你們來這裏,所以我也就跟過來了。”原來如此,我暗暗口氣,心頭落下一塊大石頭。剛祈禱完就遇到羽野,我還以為是桫欏雙樹神奇地顯靈了。不光是顯靈,而且網絡時代的桫欏雙樹顯靈速度跟網速一樣快,立竿見影。還好。我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平安符。

“呃?你手裏抓的是什麼?”羽野這小子眼真尖,居然發現了我手裏的平安符。

“不給你看!少八卦。”我擋開他的手,慌張地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包more點燃,深深一口,煙霧飄散在明媚的光線裏。沒等第二口,手裏的煙被他毫不客氣地一把打掉,飛出老遠。

“喂!”我火了。

“戒煙。聽到沒有?”他伸手將我外套裏的一整包more都掏出來扔掉,神堅定,容不得半點遊移“我討厭看到女孩子煙,尤其是你。”什麼叫討厭?這個詞頓時勾起我心裏的倔強勁頭,不服氣地咬咬下嘴:“你討厭就討厭,憑什麼管我?!”後半句明顯沒了前面的底氣“再説了,我又不是你什麼人。”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該死的,我為什麼要説“我又不是你什麼人”?這麼説明明就是不打自招,等於承認自己希望是他什麼人…羽野捉過我手,拖着我徑直去寺院在大堂前跪下。

“你發誓。”

“發什麼誓?”我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再次被他大力摁在蒲團上。

“蘇智薰!”他很認真的樣子“不是開玩笑,你現在發誓:你以後會好好照顧自己。”

“就為了這個?”心底突然有奇怪的預“你…你為什麼突然這麼説?你平時都沒這麼關心我。”説完我背過身去,不敢去看他的臉,聽到他輕鬆得本不需要思索的答案——“當然關心!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最重要的…朋友。哦。心一涼,原來仍舊只是朋友而已。從寺院出來時山頂起了大風,不一會兒,居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天氣還真是説變就變。趁好天氣來登山的人們紛紛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東奔西跑一陣後,剛才還人喧囂的山頂霎時變得空蕩寥落。曜太那傢伙不曉得玩到哪裏去了,我和羽野一直找不着他,只能先躲在寺院的屋檐下避雨。雨水從屋檐漏下,漸漸匯聚成一條透明的線。我把自己的右手蜷起來,安分地躲在他的手心裏。明明知道這只是剎那的温暖,但還是希望攝取再多、再多一點。

“羽野,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嗯?”

“我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説完這句話,從外套裏拿出那個平安符遞給他。他問這是什麼。

“這是平安符。我都在佛祖面前發誓要好好照顧自己了,你以後也要平平安安的。”按照羽野的個,他永遠都不會拆開平安符。這樣最好,久美為了成全我們的幸福犧牲了自己,我也再不敢奢求什麼,只要他平安就好。

“不用了,謝謝。你自己留着吧。”他順手一推,我手裏的平安符滑落,掉進台階下的水窪裏。信!那封藏在平安符裏的信!我趕緊跑到台階下去撿起擦乾。可是沒用了,透水的十字繡早就被泡濕,那封信上的字跡恐怕早就被毀得一個不留。

“對不起對不起,打濕了嗎?”他慌忙地道着歉,我搖搖頭。被雨水打濕的不是這個平安符,而是我的心。正在這時,羽野突然又説:“抱歉,智薰,我總是給你添麻煩,不過以後不會了。”

“呃?”我驚訝。

“我不會回巴黎了,想去別的地方生活和發展。”心裏一痛,他又要走?

“去哪裏?”

“目的地誰知道呢?”他自嘲地笑笑,笑容美得醉生夢死。

“你…”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的他彷彿越來越遙遠,思維像是短路,整個腦海裏只有一句話在反覆不斷地盤旋: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又要走了,不會回來了。

“智薰,智薰?”羽野在我眼前擺擺手,把我從發呆中叫醒。他温柔地捧起我冰涼的臉龐問道:“你的臉好差,怎麼突然慘白慘白的?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