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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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愈復的速度之快真叫人吃驚:沒出一個星期,綠的小草芽便鑽出了粘乎乎的泥淖;不到兩個月,被炙烤一干的樹木便逐漸長出了葉子。如果説這裏的人們堅韌不拔,恢復力強的話,那是因為在這片土地上他們不這樣的話就別無出路;那些心臟虛弱或缺乏一股堅韌的忍耐力的人在大西北是呆不久的。但要使這累累傷痕逐漸消失,尚需數年的時間。瘡痍斑駁的樹幹必須長滿樹皮才能再呈現出白、紅或灰,而一部分樹木則再也不能新生了,只留下灰暗和焦黑。幾年之後,朽解的殘骨剩髓就象易逝的水一樣,隨着時間的逝而消失,逐漸被掩蓋在塵土和來往的細碎的蹄印下面。知道這段故事的者將泥漿地上留下來的那道從德羅海達延伸到西邊的、被臨時屍體架拉出的輪廓鮮明的深槽指給不知道這段故事的者看,直到這段故事變成黑壤平原口頭傳説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這場大火中,德羅海達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受到了損失,並且損失了兩萬五千只錦羊,對一個由於近幾年年景好而在臨近地區儲存着十二萬五千只綿羊的牧場來説,這個損失微不足道。抱怨命運的刻薄,或上帝的懲罰是毫無意義的,那些受害者願意把它當作一場自然災害。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減少虧損,重新開始。這種情況並不是第一次,誰也無法斷定它就是最後一次。
但是,德羅海達的花園卻由於花的活力受到了嚴重的摧殘而顯得光禿禿的,一片褐。仰仗着邁克爾·卡森的那些水箱,在大旱之年這些花園尚能倖存下來,然而在一場大火中一切都無法倖存。甚至連紫藤都不開花了;當大火燒來的時候,那剛剛成形的一叢叢柔的蓓蕾便枯萎了,攻瑰花捲曲了,三堇枯死了,紫羅蘭變成了一堆深棕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背陰處的晚櫻已經凋謝,不會再恢復活力了,幼小的植物被火窒息而死,香豌豆藤已經枯萎,香氣杳然。火災期間從水箱裏放出的水被隨之而來的暴雨所提供的水取代,因此,德羅海達的每一個人都犧牲了他們那概念不清的業餘時間,幫助老湯姆把花園恢復起來。
鮑決定繼續執行增加人手管理德羅海達的方針,又多僱了三個牧工。瑪麗·卡森的方針是,不僱傭非克利裏家族的男人作長期工,寧願在聚集羊羣、接羔和剪的時候僱用穩重的人手。但是,帕迪覺得,當人們知道他們有永久的工作時,是會幹得更賣力的,而且長期僱用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差別。長期以來,大部分牧工都是腳板癢癢,在哪兒也呆不長。
小河背後稍遠處的新房子是有家室的男人居住的,在馬圈後面的一叢花椒樹下,老湯姆得到了一幢嶄新整齊的三開間小屋。每當他走進這幢房子時,都要帶着一種主人的喜悦咯咯地笑上一陣。梅吉繼續照料近處的圍場,那母親還是負責那些帳簿。
菲把帕迪與拉爾夫主教通信的任務接了過來,可是菲除了告訴他有關牧場管理的事務以外,什麼情況都不對他講。梅吉渴望能拿到他的信件,貪婪地看一看,可是,菲卻不讓她得到這種機會:菲一搞清他的信件的內容便馬上把信鎖進一個鐵箱子裏。由於帕迪和斯圖已經去世,菲什麼事也不掛在心上了。至於梅吉的事,拉爾夫主教前腳走,菲後腳就把自己的諾言忘到了九霄雲外。梅吉婉言謝絕了一些舞會和宴會的邀請;菲發覺了這一點,但從來沒有規勸過她,或告訴她應該去參加。利壺姆·奧羅克抓住一切機會駕車到這裏來;伊諾克·戴維斯總是打電話;康納·卡邁克爾和阿拉斯泰爾·麥克奎恩也是這樣。可是,對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梅吉都是三言兩語地打發了,一心想使他們喪失對她的興趣。
這年夏天雨水很足,但是還不至於引起一場洪水。地面上總是一片爛泥,長達1000英里的巴温-達令河水又深又寬,水勢洶湧。冬天來到的時候,繼續下着零星小雨,天上飛過的褐的雲片是由水構成的,而下是塵土。因此,由於經濟蕭條而在這條道路上。到處遊蕩的人逐煙減少了;因為在多雨的季節裏在這條路上是糟糕透頂的,濕冷加,肺炎在那些無法在温暖的隱蔽處睡覺的人中間十分猖撅。
鮑擔起心來。他説長此以往,羊羣會發生腐蹄疫的;美利奴綿羊呆在過的地上。肯定會生蹄病。剪羊更是辦不到了。因為剪工不會碰那些渾身透濕的羊;而且,除非在接羔前爛泥能變幹,否則,在濕的地面上,寒冷的空氣中,許多羊羔都會死掉。
兩長一短的電話鈴是德羅海達的電話,菲應答着,轉過身來。
"鮑,是aml公司打給你的電話。"
"哈羅,吉米,我是鮑…是的,對…哦,好呀!證明書都妥了?
…
對,讓他來見我…對,如果他真有這麼好的話,你可以告訴他,他也許會找到工作的,不過,我還是想親眼見見他;我不願意不見兔子就撒鷹,也不相信證明書…對,謝謝,唔,唔。"鮑又坐了下來。新牧工要來了,據吉米説,是個好樣的。在"西昆士蘭平原的郎裏奇和查爾爾附近幹過活兒。還是個好牲口商。證明書寫得很好,人也實在。馬是四條腿、一條尾巴的,他都能騎。他曾經馴過馬。在這之前是個剪羊工,是一把好手。吉米説,他一天能剪一百多隻。正是這一點讓他有點懷疑。為什麼一個剪羊的好手情願拿牧工的工資?出的剪工為了馬鞍而放棄羊剪是不太常見。不過,他的接羔叉用得很,怎麼樣?
隨着歲月的消逝,鮑説話的調子變得更慢,澳大利亞味兒也更重了;不過,為了彌補這一點,連説的句子變短了。他已經快30歲,而使梅吉大為失望的是,在他們為了面子而不得不去參加的有數的幾次喜慶活動上,他絲毫沒有對任何一個合適的姑娘動心的跡象。在這件事上他靦腆之極,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似乎完全上了這片土地,一心一意地想着它。傑克和休吉年齡越來越大,也更象他了;確實,當他們三個人一起坐在一條硬大理石長椅上的時候,會被人當成三胞胎;在大理石椅上坐一坐是他們在家中最舒適的消遣。實際上,他們寧願在外面的圍場上野營,而在家睡覺的時候,願意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們卧室的地板上,害怕牀會把身子睡軟。太陽、風和乾旱使他們的頭髮褪了,長滿雀斑的皮膚變得象一種雜斑駁的紅木,藍的眼睛閃着暗淡而平靜的光,凝望着遠方,凝望着銀黃的草地,眼角刻着深深的皺紋。要説出他們的年齡,或誰最大,誰最小,簡直是不可能。他們個個都生着帕迪那羅馬人式的鼻子和寬厚親切的臉膛。但他們的身材都比帕迪壯實,這是多年彎着、伸着胳臂剪羊造成的。但是,他們都顯出一副體魄清瘦、從容大方的騎手的健美。然而,他們並不渴望女人、舒適和生活樂趣。
"新來的人結婚了嗎?"菲用尺子和紅鋼筆畫着整齊的線,問道。
"不知道,沒問。明天他來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怎麼到這兒來?"
"吉米打算開車送他,他們還得去看看坦克斯坦德的那些老閹羊。"
"唔,希望他能呆一段時間。要是他還沒有家室,我想過幾個星期他就會走的。可憐的人,這些牧工。"菲説道。
詹斯和帕西正在裏佛繆學校寄讀;他們發誓,只要一到14歲這個法定年齡,一分鐘也不在那裏多呆。他們渴望着和鮑、傑克、休吉一起奔馳在圍場上的那一天;渴望着德羅海達再次由家裏的人自己經營,而外來者隨他們自由來往。儘管他們也繼承了這個家庭好讀書的熱情,但是他們一點兒也不喜歡裏佛繆學校。書可以放在馬鞍裏或茄克的口袋裏,在芸香樹的午蔭下看書比耶穌會學校的教室要令人愉快得多。寄宿學校對他們來説是一個艱苦的過渡時期。那大窗户的教室、寬闊翠綠的場,嫣紅奼紫的花園和各種各樣的設施對他們來説毫無意義。他們對悉尼和城裏的博物館、音樂廳和美術館也毫無興趣。他們和其他牧場主的兒子朋友;在空閒時間裏他們就想象,或是以誇耀德羅海達的遼闊、壯觀去唬人,但聽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倫河匯合點以西的任何人都聽説過巨大的德羅海達。
幾個星期過後,梅吉才見到這個新來的牧工。他的名字盧克·奧尼爾被正式地記入了花名冊,並且在牧工們通常很少去的大宅裏和他談過了話。他拒絕住在牧場新手的工棚裏,而是住進了小河那邊的最後一幢空房子裏。還有一件事,他對史密斯太太做了自我介紹,並且取得了這位太太的好,儘管她平並不把牧工們放在心上。梅吉在遇到他之前很久,就對這個人到十分好奇。
由於她寧願把她的栗牝馬和黑閹馬放在馬廄裏,也不願意放在牧畜圍場裏,而且早晨的時候常常不得不比男人們動身晚,所以,她常常很長時間碰不上任何一個僱來的男人。但是,在一個夏的傍晚,樹枝梢頭殘陽如血,長長和陰影逐煙沒人悄然而至盼夜中的時候,她終於見到了盧克·奧尼爾。她正從鮑爾海德返回,從可以涉水的地方越過水河,而他正從東南方向過來,往遠處去,也在那可以涉水的地方過河。
太陽正着他的眼睛,所以,他還沒看見她,她就看到他了。他騎着一匹高大的栗烈馬,這匹馬黑鬃,黑尾,黑蹄。她非常瞭解這匹馬,因為她的工作就是負責那些幹活的馬的循環使用。她正到奇怪,為什麼這幾天不常見到這匹獨特的牲口呢。男人們都不喜歡它,要是沒人幫一把手的話,從來不騎它。顯而易見,這個新牧工卻本沒把它放在心上;當然,這就説明他騎得了它。它是一匹能把騎手猛然摔在地上的劣馬,赫赫有名,並且還有騎手下馬的時候猛咬騎手頭部的習慣。
當一個人騎在馬背上的時候,很能説出他的身高,因為澳大利亞牧工用的是一種將美國牧工鞍子的後面弓形部和鞍頭高度減低的小英國鞍;騎馬的時候兩膝彎着,身子筆直。新來的人似乎很高,不過有的人往往只是軀幹高而已,兩腿卻短得不相稱,所以梅吉對她的判斷是有保留的。可是,他和大部分牧工不一樣,喜歡穿白襯衫和白的厚頭布褲,而不是灰法蘭絨和灰斜紋布的衣服。有點象花花公子,她下了判斷,真可笑。要是不怕煩,總是洗熨的話,那就祝他順利吧。
"你好,太太!"當他們碰頭的時候,他摘下了那頂灰的舊氈帽,又象個子似地拍在了後腦勺了,喊道。
梅吉退到了一邊。他那雙含笑的藍眼睛帶着毫不掩飾的讚賞望着她。
"哦,你肯定不是女主人,那你一定是這家的女兒嘍,"他説道。"我是盧克·奧尼爾。"梅吉含含糊糊地應付了幾句,不願意再看他了。她又慌亂,又生氣,以至於想不出什麼恰如其分的、輕鬆的對話。哦,這太不公平了!怎麼還有其他人的眼睛和臉龐竟然和拉爾夫神父一樣!不過,他看她時的那親子和拉爾夫神你不一樣:那笑容是你自己所特有的,沒有燃燒着對她的愛。她頭一眼看見拉爾夫神父蹲在基裏車站廣場的塵囂中時,梅吉就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愛。她窺視到了他的眼睛,而不是他!他真是一個無情的玩笑,一種懲罰。
盧克·奧尼爾沒有發覺他同樣的種種思緒。他們濺着水花跨過小河,儘管水花如雨,但他們仍然走得很猛。他讓他那匹頑劣的栗馬和梅吉那匹嫺靜的牝馬並轡而行。她是個美人,沒錯!瞧那頭髮吧!克利裏家的男人一律是紅頭髮,這個小傢伙的頭髮也帶着幾分紅。要是她抬起頭來,讓他有機會看看她的臉該多好呀!恰在此時,她抬起頭來。一看到她的臉,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到大惑不解。她好象並不討厭他,這是沒錯兒的,可是她好象竭力想看到什麼而又看不到,或好象看到了什麼,但又希望她沒看到。反正是諸如此類的表情。不怎麼樣,這似乎使她心煩意亂。盧克不善於被女人掂量來掂量去,讓人家找弱點,自然,他被她那宛如落一樣金紅的頭髮和柔媚的眼睛住了,不過,只是由於她的不快和掃興才使他來了興趣的。她依然在望着他,櫻口微張,由於天熱,上和額前的汗珠閃着光,金紅的眉因為在納悶地探求着什麼而挑了起來。
他咧嘴一笑,出了和拉爾夫神父一樣的又大又白的牙齒;但是那微笑和拉爾夫神父不一樣。"你知道你看起來就象個孩子嗎?真是象啊!"她轉開了目光。"對不起,我沒打算盯着你看的。你使我想起了一個人,就是這樣。"
"隨你盯着看吧;這總比看着你的天靈蓋要強,儘管那樣也許復好些。我使你想起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