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世之樂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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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文英還朝奉旨，仍將原官起用，只是職任清高，署位荒涼，無錢可覓，文英幸假歸時，説得些公事，聊以將此度。

迨至京、邸，凡要路衙門，就要厚禮供獻。少不遂意，便尋是生非。文英未免又費寮金方能無恙。自此朝則入班執事，一有半之暇，非是同年飲酒談心，便與妾風謔。

猜拳行令、賭叫牌，無不備至。過了一載，是大比之年，欽命文英典試盛京，為正主考。又發翰林院檢討史在廷為副主考。天下數限，惜盛京額最廣，文英所取之士聯登甲榜者十之六七。

詞林中誰不服其水鑑，俄而多士獻策金門，得佔文英官職者，亦有十餘人，文英深幸且喜。凡文英超拔者，無不登堂求見，文英應接了，及看試錄，己曉得張子將中了二十一名進士，殿在三甲頭上考定推官，一時未得赴選邊。

一任伯衢特來拜望，文英道:“仁兄名列副榜，今因何事而來，北上乎？”伯衢道:“幸遇恩典，凡天下副榜十名，俱準恩貢。晚弟叨其首名，今到都門來赴廷試。”正在閒敍，恰值張子將亦來趨謁，三人相見坐下。文英道:“將兄恭喜了，足為吾黨增光。回憶昔分袂，今又幾度秋矣。”茶罷，遂喚擺酒，三人入席暢飲，都吃得酣醉，方作別而散。伯衢待得廷試，選得知縣，過了三年才得換。

自文英孤署昔署，幸有幾個門生在外作縣作淮官，頗有資囊，常以厚質酬謝老師。那些入翰林的轉了三個，入科道衙門，一個差分兩，惟巡鹽不及一年，竟大有所得。

迨至覆命，將一少半送與文英。兩個一入户科，一入吏科，潛消當道豺狼，凡尋着官司有一誤失，便具疏參奏。兩人家資饒裕，不借此以為賄賂之門。明知老師清苦，常將寮金以供用之資。

隔了三年，文英方升翰林侍贊。文英同榜李元，他得岳父方彥庵之力，不多幾年，便由翰林轉入右通政矣。他與文英最契，常常往來。兩人面貌不甚懸遠，相好猶如手足。

文英起初點了盛京主試，他也點了浙江主試，少年鼎甲誰不喝采，凡二人所拔舉子悉，皆少年英邁，所獲佳文又如天生揚璧。所以覆命之，皇上諄諄嘉許:“龐李二主試，他人不若也。”再説劉天表住在家中閣説事情，凡是江寧官不拘大小凡所選，龐文英當面有謗言，便誰來禮貌他？

一，遇着江寧太守，是文英同年，他藉此一脈便去往拜。太守竟不理他，他就怒氣衝衝，大相爭競，反受了一場污辱。納悶幾時，冒一疾而亡。縱有陶朱之富，總無一子，亦有何益！

那平騙的與夫苛算的，俱付之東而已。文英還朝之後，小姐生一子，美娘、瓊娥各生一子。文英大喜，愛如珍寶。過了週歲，將小姐所生名曰麟兒。美娘瓊娥所生，一名大兒，一名喜兒。至五六歲，又請名師調誨，以期克繩祖武，無忝家聲。

且又穎悟非常，相貌清秀，至十二歲便能詩作文。文英自進京以後，約略算來，歷十餘年。不料由翰林竟累升兵部尚書，這一閣人傳進，南京陳次襄拜望，文英鞠躬入。

只見次襄竟是道家打扮，相見動問已畢，文英道:“自在金陵一別，忽又經十餘年，但不知大駕何往？曹夫人在內，可要一會否？”次襄答道:“在達人，視小如一粒芥子耳，會之何益？晚生年將強仁，並無兒女拜以相遺。薄座吩咐弟侄，久已閒雲野鶴，到處為家，凡名山勝境無不遊歷。

正恨月易逝，有道難逢。既而過庭，舟泊岳陽樓下，同舡有一老道，晚生與之談論，講到微玄奧之理，其足令人撫掌，便拜他為師，遂至一山峯之下，猶如蓬萊佳境。

草舍數間，晚生修真煉，靜坐十年。家師對晚生道:“龐尚書一介書生之狀元而至尚書，可謂富貴極矣。他跟器不凡，你可度他前來，我有一個小札命汝持去。””文英道:“快取出來！”便開看道:憶昔足下還朝時，將到黃河口上，遭逢大難。若非老道救援，不免有覆溺之悲矣！幸今已是一十餘載，但令官居極品，家處富貴，又非若俗骨凡胎，足下原是仙骨，眾夫人亦是仙姬。

須知苦海無邊，極早回頭是岸，一墮浮塵，那時悔之晚矣。今特告達，祈早卻塵埃，侯駕臨，不勝欣幸。文英足下赤松道人白文英看畢，忙將此字以示母親並夫人、小姐及丫鬟，眾人皆欣欣。

文英道:“我今官居上品，閲歷已久，富貴已足，不如洗渚塵，才為上計。常看那撇官的譬如泛海，不至覆溺能有幾個？況且光陰易去，青不再，人生世間，總是一場大夢。

若再把富貴縈心，恩愛牽惹，焉得有超凡子？我今把網跳出，再不向虛浮世界尋覓，生活九州五嶽，從此逝矣！”言罷，修了一回書，着次襄持去往復，次襄臨行，又題詩二句道:餐芝辟穀終羽化，莫疑仙術是荒唐。文英答道:凡塵勞碌總是空，仙術清高子所衷。文英立意已決，就上了一個告病表章。

幸蒙聖旨準允，回籍調理。遂攜了家眷一同還鄉，便留幾個停當管家。即將田產房屋、金銀財，分析三子，卻命家人管理。又訓誨讀書之事，示以無間。

竟昂然揮手，帶了二位老夫人及五位夫人，叫舡已定，命泊在河邊。忽一早起，竟下舡投太湖而去。你看他:名載事朝廷，勳名着簡青。位高恐被謗，身退恰全名。

花落能重發，人亡豈再生。打破功名念，全無追悔心。他人超凡入聖，便要廢許多修煉之功，惟文英一家原系仙種，不必修為，自懸以待之。

那去後，忽到一個所在，桃花夾岸，高柳拂煙。山頂上多少五異鳥，羣飛巧囀。遂又向南行去，無數遙草琪花。過了一大橋，見有白鶴數對，見了文英，飛舞近前如接之狀。遠遠望見高殿連天，層樓凝目。將次入門，便有多少侍吏稱文英為君，跪登殿。

文英伺了眾位夫人一同上殿，只聽得金管玉蕭雲象板，齊齊吹奏。文英道:“與其為塵凡枯骨，不若越世登仙。就如我輩何等優遊快樂。為人百倍矣！”只見文英上坐，眾吏叩頭，口稱仙主復位。又有無數仙婢，廣排筵宴，羅列佳餚。芬芳撲鼻，俱是舊所未賭的。

文英歡喜異常，便啓口道:“今喜登此地，可無佳作以暢幽懷？如詩不成者，罰以金谷酒數。”文英先請母親大人起，李氏勸夫人首倡。夫人不能固辭，便絕句道:只為兒女擔青，終碌碌在凡塵。

深喜發白戚仙骨，甚悔塵埃誤殺人。夫人畢，文英又請母親再倡。龐夫人遂一絕道:意謂空門殊寂寥，不知紫府甚逍遙。人間修有起仙路，笑逐羣真奉碧桃。

龐夫人畢，文英斟滿瑤觥，一而盡。便道:仕途紛擾甚時清，舉家歡合敍幽情。拋卻榮華心淡泊，快登仙府聽簫笙。文英畢，小姐遂徐徐道:憶昔邂逅遇仙郎，誰想終身偕鸞凰。

共向蓬萊蒞仙地，不似人間渺茫茫。小姐畢，文英道:“如今該是你四人了，請速來，如遲罰酒。”只見美娘、桂萼與瓊娥、秋香，俱各身辭道:“妾輩愧不能詩，何敢班門斧，令人作笑談哂。”文英道:“不論工拙，聊以適興。”美娘道:琪花瑤草滿徑生，坐輪明月映青靈。

我輩竟與凡塵隔，莫記家中子女情。美娘畢，桂萼思想多時，方出，便徐徐念道:誰道仙居冷夢魂，玉冠隨意曉新。瑤台瞬息光陰過，不遊人間幾度。

桂萼畢，瓊娥也不假思索，便一絕道:身歷凡塵鬧烘烘，一遊仙徑總為空。不顧人間樂與苦，此趣自識莫能公。瓊娥畢，秋香道:超凡入聖信有緣，非易遽升大羅天。漢皇誤受樂成詐，到底艱難會列仙。秋香畢，文英喚左右豔婢點起巨燭，進內房寢歇。

但聞香氣氤氲，非復人世之樂處，遑聞及於富貴哉！僅聽後人相傳，以為文英八人盡成地仙，雲他三子後來也不低微。

長燥陰授官生，官至太守。次成名進士，官太常侍卿。次僅以恩貢作一任邑令，數傳而後，歷代簪纓不絕。不期次子，後亦為文英所拾，併成地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