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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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回去!”尼科爾對駕駛員大叫,甚至在她這麼説的時候,見他在水裏往下沉,她又驚叫一聲,但他又浮了上來,翻身躺在水面上,墨西哥人游過來幫忙。快艇靠了過去,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他們最終遊了過來。尼科爾看見迪克疲力竭地漂浮着,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在蒼天之下孤零零地浮在海面上。她的驚恐頓時變作了輕蔑。
“我們來幫你上來,醫生…抓住他的腳…好了…現在都上來了…
迪克坐在那兒氣,誰也不看。
“我知道你不該逞能。”尼科爾不住説了一句。
“他前兩次把力氣都用光了。”墨西哥人説。
“這是做蠢事。”尼科爾又説。蘿絲瑪麗知趣地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迪克了口氣,着説“這一次我連一個紙娃娃也舉不動了。”船上爆出一些笑聲,這多少衝淡了一點由他的失敗帶來的沉悶的氣氛。當他下船走上碼頭時,人們都來問候他,但尼科爾頗為惱火——現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她惱火。
她和蘿絲瑪麗坐在一把遮陽傘下,迪克到小餐館去喝一杯——他回來時給她們帶了些雪利酒。
“我第一次喝酒是跟你們一起喝的,”蘿絲瑪麗説,她顯得熱情洋溢“哦,見到你們,並知道你們一切都好,我是多麼高興。我原先擔心——”她突然住口以免直接説出“也許你會有什麼不測”的話來。
“你聽人説起我走下坡路了嗎?”
“哦,沒有。我只是——就聽説你變了。我高興的是我親眼所見,情況並非如此。”
“就是如此,”迪克在她們身邊坐下來時回答説“變化早就開始了——但起先並不明顯。神垮下來,但行為方式在一段時間內不受影響。”
“你在裏維埃拉開始行醫了嗎?”蘿絲瑪麗急忙問。
“要找恰當的病例,這倒是個好地方。”他時不時朝那些在金沙灘上溜達的人點頭示意。
“真有了不起的人選。還記得我們的老朋友,艾布拉姆斯夫人,曾裝扮公爵夫人來合瑪麗-諾思的女王嗎?別為此嫉妒——想想艾布拉姆斯夫人手腳並用地爬上里茲飯店那長長的樓梯,她該人多少地毯灰塵。”蘿絲瑪麗打斷他“那不是真正的瑪麗-諾思嗎?”他們注意到一位女子朝他們的方向款款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小羣人。從這些人的舉止看,似乎他們習慣於引人注目。當他們走到有十英尺遠的地方,瑪麗漫不經心地掃了戴弗夫婦一眼,這種可悲的掃視的目光無非向被掃視者表明,他們被注意到了,但不被重視。這種掃視的目光,無論戴弗夫婦,還是蘿絲瑪麗-霍伊特,有生以來從未允許他們自己向任何人投過。當瑪麗認出蘿絲瑪麗時,改變了主意,走了過來,這使迪克到有點好笑。她頗熱情地同尼科爾説話,繃着臉對迪克點了點頭,彷彿他患有某種傳染病似的,而他則滑稽地鞠躬致意——隨後,她跟蘿絲瑪麗打起了招呼。
“我聽説你在這兒,要果多久?”
“明天就走。”蘿絲瑪麗回答。
她也看到了瑪麗怎樣從戴弗夫婦身邊走過來跟她説話,油然而生的一種責任使她保持了一種低姿態。不,她今晚不去赴宴了。
瑪麗轉向厄科爾,那模樣表明她的關懷帶有可憐的意味。
“孩子們好嗎?”她問。
他們此時正好回來,尼科爾聽見他們要她在有關游泳的一個問題上反對家庭教師。
“不,”迪克替她回答“必須照老師説的去做。”尼科爾也覺得必須支持得到授權的權威,就拒絕了他們的要求,而瑪麗——她的樣子倒有點像阿妮塔-盧斯①作品中的女英雄,但其實她只同既成事實打道,其實她連一隻法國鬈小狗都馴服不了——她打量着迪克,似乎他就是這樁最兇惡可恥的恃強凌弱行為的罪魁禍首。迪克對這種無聊的裝模作樣到生氣,便也假裝關心地問道:——①阿妮塔-盧斯(1893-1981),美國好萊塢電影劇本作家。
“你的孩子好嗎——他們的姑媽好嗎?”瑪麗不予理睬。她懶懶地伸出手,拉尼爾不太情願地讓她在他頭上表示憐惜地摸了一下,然後她走開了。她走後迪克説:“我又想起我給她看病時的情形了。”
“我喜歡她。”尼科爾説。
迪克的刻薄使蘿絲瑪麗到吃驚,她一直認為他是寬厚大度、善解人意的。她突然回想起她所聽到的有關他的一些閒話。在船上,她曾同一些國務院官員談過——那是一些歐洲化了的美國人,他們已達到這樣一種地步,他們本上已很難説屬於哪個國家了,至少不屬於任何強權國家,雖然他們也許屬於一個由相似的公民組成的巴爾幹式的國家——談中,正好提到了那個常被人掛在嘴上的有名的巴比-沃倫。人們提到,巴比的妹妹不幸嫁了個生活放蕩的醫生“他到哪兒都不再受歡了。”那個女人説。
這話使蘿絲瑪麗深不安,雖然她難以把戴弗夫婦同社會名之類聯繫起來。在社界,如果這確有其事的話,仍可以做各種的解釋,然而,充滿敵意、有鼻子有眼的公眾輿論的暗示在她耳邊響起。
“他到哪兒都不受歡了。”她想象迪克登上一座府邸的台階,遞上名片,卻被告知:“我們這兒不再歡你了,”隨後,他挨家挨户走過一條街,但無數的大使、部長、代辦等宅邱的無數的管家都對他嚷着同一句話。
尼科爾不知道怎樣才能走開。她猜想,迪克一旦興奮起來,會變得很有魅力,使蘿絲瑪麗對他產生興趣。果然,片刻之後,他設法要修正他已説過的那些不得體的話了。
“瑪麗真不錯——她做得非常出。不過,很難始終喜歡那些不喜歡你的人。”蘿絲瑪麗對此也有同。她朝迪克側過身去,喃喃説道:“哦,你如此正派,我簡直難以想象有人會因什麼事不諒解你,不管你對他們做了什麼。”隨後,覺得她的滿腔熱情或許侵犯了尼科爾的權利,便不偏不倚地望着他們兩個之間的一片沙地:“我想問問,你們對我最近的幾部影片有什麼看法,要是你們看過的話。”尼科爾沒説什麼,她看過其中一部,但看是看過,只是沒怎麼想它。
“我稍後告訴你,”迪克説“我們來設想一下,尼科爾對你説,拉尼爾病了。你在生活裏會怎麼做?人們一般會怎麼做?他們會有所表現——臉、聲音、語言——用臉表現難受,用聲音表現震驚,用語言表現同情。”
“是的——我懂了。”
“但是,在戲裏,不能這樣。在戲裏,所有優秀的喜劇女演員通過滑稽地模仿正當的情反應而建立起聲譽——害怕、愛、同情。”
“我明白了。”然而她並不怎麼明白。
尼科爾對這看法有些摸不着頭腦,因而當迪克又侃侃而談的時候,她更加不耐煩了。
“一個女演員面臨的危險來自這種情反應。我們再來設想一下,有人告訴你,‘你的情人死了。’在生活中,你可能痛苦得心都要碎了,但在舞台上,你要儘量給人以娛樂——觀眾會自覺地做出‘反應’。首先,演員要按合同演;其次,要設法讓觀眾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而不去關注那個遭暗殺的中國人或其他什麼事,所以,她的行為要出人意外。要是觀眾認為某個角冷酷,她要表現得温和些——要是他們認為她温柔,她就表現出一些冷酷來。你要超越角——你明白嗎?”
“不怎麼明白,”蘿絲瑪麗承認“你所説的‘超越角’是什麼意思?”
“你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設法讓觀眾拋開客觀事實而回到你這兒。那時,你再慢慢融入角。”尼科爾再也受不了。她猛地站起來,絲毫不想掩飾她不耐煩的心情。蘿絲瑪麗過了一會才有點明白,她想緩和一下氣氛,便轉向託普西。
“你長大了願意做一個女演員嗎?我想你能成為一個出的女演員。”尼科爾故意瞪着眼看着她,並用她祖父説話的語氣,緩慢但清晰地説:“將這樣的念頭進別人家的孩子的腦瓜裏,這絕對是沒有道理的。記住,我們可能為他們做截然不同的安排。”她忽地朝迪克轉過身去“我要開車回家。我讓米歇爾來接你和孩子。”
“你有幾個月沒開車了。”他不同意。
“我還沒有忘掉怎樣開車。”尼科爾不看一眼蘿絲瑪麗便離開了遮陽傘,蘿絲瑪麗的臉上出現了強烈的情緒“反應”在更衣室裏,她換了衣服,她的表情仍然硬邦邦的像一塊金屬板,但她走上一條松樹林陰這是道時,情緒稍為好轉——松鼠在樹上跳躍,風兒掀動着樹葉,公雞的鳴叫劃破長空,陽光在地面上悄無聲息地行走,這時,海灘的喧鬧聲遠去了——尼科爾的心靜下來了,她到振奮和快樂,神清氣,思路清晰——她有一種大病初癒後獲得新生的覺。她的自我意識猶如一朵鮮豔的玫瑰開始熱烈地綻放,這時她登上蜿蜒曲折的山路回家。多年來,她對這些宮似的山路一直到困惑。她憎恨這塊沙灘,在這兒,迪克是太陽,而她扮演的只是太陽的行星的角,對此,她憤憤不平。
“嗨,我差不多是個成人了,”她想“我實際上正在自立,沒他也行。”她就像個快活的孩子,想盡可能早做個成人。她也依稀覺得,迪克已為她做了這種安排。她一回到家便躺倒在牀上,給在尼斯的湯米-巴爾邦寫了一封不無挑逗意味的短信。
但這是白天的情形——一到晚上,隨着力的必然衰退,她的神也低落下去。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竟然有些眼冒金星。她對迪克的內心的打算到害怕,她又覺得他目前的舉動含有一個計劃,她害怕他的計劃——他的計劃井井有條、切實可行,有一種無所不包的邏輯,這種邏輯她駕馭不了。她習慣把思考給迪克,即使他不在身邊,她的一舉一動似乎自覺地由迪克的意願來支配,所以,她現在覺得以她的決心來對抗迪克是不適當的,然而,她必須自己思考。她終於知道了那扇可怕的幻想之門的門牌號碼,找到了逃遁的門檻,即使什麼也逃不了。她知道,現在和將來,她最大的過錯在於欺騙自己。這是一個很大的教訓,但她現在要加以取了。要麼你自己思考——要麼別人來代替你思考,然後剝奪你的力量,扭曲和制約你的天,對你進行馴化,最終把你變成一個廢物。
他們平靜地吃了晚餐,迪克喝了許多啤酒,在昏暗的房間用同孩子們玩得很快活。後來,他彈了幾首舒伯特①的曲子和一些美國新爵士樂曲。尼科爾伏在他肩頭用沙啞、甜潤的女低音輕輕哼唱。
謝爸爸謝媽媽謝你們喜相逢——①舒伯特(1797一1828),奧地利音樂家。
“我不喜歡這支歌。”迪克説着就開始翻樂譜。
“哦,就彈這支曲子!”她叫道“難道我以後的子裏總要躲避‘爸爸’這個同嗎?”謝那夜馬車轆轆謝你倆各有三分醉意——後來他們同孩子一起坐在摩爾式房頂上,觀賞遠處海岸兩家遊樂場施放的焰火。就這樣心不在焉,相對無言地坐着,是多麼地落寞和令人悲哀。
次上午,厄科爾從戛納采購回來,見到一張便條,説迪克一個人開車上普羅旺斯去了,過幾天就回來。就在她讀便條時,電話鈴響了——湯米-巴爾邦從蒙特卡洛打來的,説他已收到她的來信,正開車過來。她覺到她對着聽筒的嘴發熱了,她歡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