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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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她叫着,在請過早安之後“猜猜我昨天在曠野上散步時看見了誰。啊,爸爸,你吃驚啦!現在你可知道你作得不對啦,是吧?我看見——可是聽着,你要聽聽我怎麼識破了你;還有艾倫,她跟你聯盟,在我倒一直希望林惇回來,可又總是失望的時候還假裝出可憐我的樣子。”她把她的出遊和結果如實地説了;我的主人,雖然不止一次地向我投來譴責的眼光,卻一語不發,直等她説完。然後他把她拉到跟前,問她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把林惇住在鄰近的事瞞住她!難道她以為那只是不讓她去享受那毫無害處的快樂嗎?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希刺克厲夫先生,”她回答。
“那麼你相信我關心我自己勝過關心你啦,凱蒂?”他説。
“不,那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希刺克厲夫先生,而是因為希刺克厲夫先生不喜歡我;他是一個最兇惡的人,喜歡陷害和毀掉他所恨的人,只要這些人給了他一點點機會。我知道你若跟你表弟來往,就不能不和他接觸;我也知道他為了我的緣故就會痛恨你,所以就是為了你自己好,沒有別的,我才提防着讓你不再看見林惇。我原想等你長大點的時候再跟你解釋這件事的,我懊悔我把它拖延下來了。”
“可是希刺克厲夫先生誠懇的,爸爸。”凱瑟琳説。一點也沒有被説服。
“而且他並不反對我們見面;他説什麼時候我高興,我就可以去他家,就是要我絕對不能告訴你,因為你跟他吵過,不能饒恕他娶了伊莎貝拉姑姑。你真的不肯。你才是該受責備的人哩;他是願意讓我們作朋友的,至少是林惇和我;而你就不。”我的主人看出來她不相信他所説的關於她姑夫的狠毒的話,便把希刺克厲夫對伊莎貝拉的行為,以及呼嘯山莊如何變成他的產業,都草草地説了個梗概。他不能將這事説得太多;因為即使他説了一點點,卻仍然到自林惇夫人死後所佔據在他心上的那種對過去的仇人的恐怖與痛恨之。‘要不是因為他,她也許還會活着!’這是他經常有的痛苦的念頭;在他眼中,希刺克厲夫就彷彿是一個殺人犯。凱蒂小姐——完全沒接觸過任何罪惡的行徑,只有她自己因暴躁脾氣或輕率而引起的不聽話,誤解,或發發脾氣而已。而總是當天犯了,當天就會改過——因此對於人的心靈深處能夠盤算和隱藏報復心達好多年,而且一心要實現他的計劃卻毫無悔恨之念,這點使凱瑟琳大為驚奇。這種對人的新看法,彷彿給她很深的印象,並且使她震動——直到現在為止,這看法一向是在她所有的學習與思考範圍之外的——因此埃德加先生認為沒有必要再談這題目了。他只是又説了一句:“今後你就會知道,親愛的,為什麼我希望你躲開他的房子和他的家了;現在你去作你往常的事,照舊去玩吧,別再想這些了!”凱瑟琳親了親她父親,安靜地坐下來讀她的功課,跟平常一樣,讀了兩小時。然後她陪他到園林走走,一整天和平常一樣地過去了。但是到晚上,當她回到她的房間裏去休息,我去幫她衣服時,我發現她跪在牀邊哭着。
“啊,羞呀,傻孩子!”我叫着。
“要是你有過真正的悲哀,你就會覺得你為了這點小別扭掉眼淚是可恥的了。你從來沒有過一點真正的悲痛的影子,凱瑟琳小姐。假定説,主人和我一下子都死了,就剩你自己活在世上:那麼你將到怎麼樣呢?把現在的情況和這麼一種苦惱比較一下,你就該謝你已經有了朋友,不要再貪多啦。”
“我不是為自己哭,艾倫,”她回答“是為他。他希望明天再看見我的。可他要失望啦:他要等着我,而我又不會去!”
“無聊!”我説“你以為他也在想你嗎?他不是有哈里頓作伴嗎?一百個人裏也不會有一個為着失去一個才見過兩次——只是兩個下午的親戚而落淚的。林惇可會猜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才不會再為你煩惱的。”
“可是我可不可以寫個短信告訴他我為什麼不能去了呢?”她問,站起來了。
“就把我答應借給他的書送去?他的書沒我的好,在我告訴他我的書是多有趣的時候,他非常想看看這些呢。我不可以嗎,艾倫?”
“不行,真的不行!”我決斷地回答。
“這樣他又要寫信給你,那可就永遠沒完沒了啦。不,凱瑟琳小姐,必須完全斷絕來往:爸爸這麼希望,我就得照這麼辦。”
“可一張小紙條怎麼能——?”她又開口了,作出一臉的懇求相。
“別胡扯啦!”我打斷她。
“我們不要再談你的小紙條啦。
上牀去吧。”她對我作出非常淘氣的表情,淘氣得我起先都不想吻她和道晚安了,我極不高興地用被把她蓋好,把她的門關上;但是,半路又後悔了,我輕輕地走回頭,瞧!小姐站在桌邊,她面前是一張白紙,手裏拿一支鉛筆,我一進去,她正偷偷地把它藏起來。
“你找不到人給你送去,凱瑟琳,”我説“就算你寫的話,現在我可要熄掉你的蠟燭了。”我把熄燭帽放在火苗上的時候,手上被打了一下,還聽見一聲急躁的“彆扭東西”!然後我又離開了她,她在一種最壞的、最乖張的心情中上了門閂。信還是寫了,而且由村裏來的一個送牛的人送到目的地去;可是當時我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幾個星期過去了,凱蒂的脾氣也平復下來;不過她變得特別喜歡一個人躲在角落裏;而且往往在她看書的時候,如果我忽然走近她,她就會一驚,伏在書本上,顯然想蓋住那書。我看出在書頁中有散張的紙邊出來。她還有個詭計,就是一清早就下樓,在廚房裏留連不去,好像她正在等着什麼東西到來似的,在圖書室的一個書櫥中,她有一個小屜:她常翻騰好半天,走開的時候總特別小心地把屜的鑰匙帶着。
一天,她正在翻這個屜時,我看見最近放在裏面的玩具和零碎全變成一張張摺好的紙張了。我的好奇心和疑惑被起來了,我決定偷看她那神秘的寶藏。因此,到了夜晚,等她和我的主人都安穩地在樓上時,我就在我這串家用鑰匙裏搜索着,找出一把可以開屜鎖的鑰匙。一打開屜,我就把裏面所有的東西都倒在我的圍裙裏,再帶到我自己的屋子裏從容地檢查着。雖然我早就疑心,可我仍然驚訝地發現原來是一大堆信件——一定是差不多每天一封——從林惇·希刺克厲夫來的:都是她寫去的信的回信。早期的信寫得拘謹而短;但是漸漸地,這些信發展成內容豐富的情書了,寫得很笨拙,這就作者的年齡來説是自然的;可是有不少句子據我想是從一個比較有經驗的人那裏借來的。有些信使我到簡直古怪,混雜着熱情和平淡;以強烈的情開始,結尾卻是矯造作的、囉嗦的筆調,如一箇中學生寫給他的一個幻想的、不真實的情人一樣。這些能否滿足凱蒂,我不知道;可是,在我看來是非常沒有價值的廢物。翻閲過我認為該翻的一些信件之後,我將這些用手絹包起來,放在一邊,重新鎖上這個空屜。
我的小姐據她的習慣,老早就下樓,到廚房裏去了:我瞅見當某一個小男孩到來的時候,她走到門口,在擠的女工朝她的罐子裏倒牛時,她就把什麼東西進他的背心口袋裏,又從裏面扯出什麼東西來。我繞到花園裏,在那兒等着這送信的使者;他英勇地戰鬥,以保護他的受委託之物,我們搶得把牛都潑翻了;但是我終於成功地出來那封信;還威嚇他説如果他不徑自回家去,即將有嚴重的後果,我就留在牆跟底下閲讀凱蒂小姐的愛情作品。這比她表弟的信簡潔利多了:寫得很漂亮,也很傻氣。我搖搖頭,沉思着走進屋裏。這一天很濕,她不能到花園裏溜達解悶;所以早讀結束後,她就向屜找安去了。她父親坐在桌子那邊看書;我呢,故意找點事作,去整理窗簾上幾條扯不開的繐子,眼睛死盯着她的動靜。任何鳥兒飛回它那先前離開時還充滿着啾啾鳴叫的小雛,後來卻被搶劫一空的巢裏時,所發出的悲鳴與騷動,都比不上那一聲簡單的“啊!”和她那快樂的臉因突變而表現出那種完完全全的絕望的神態。林惇先生抬頭望望。
“怎麼啦,寶貝兒?碰痛你哪兒啦?”他説。
他的聲調和表情使她確信他不是發現寶藏的人。
“不是,爸爸!”她息着。
“艾倫!艾倫!上樓吧——我病了!”我服從了她的召喚,陪她出去了。
“啊,艾倫!你把那些拿去啦,”當我們走到屋裏,沒有別人的時候,她馬上就開口了,還跪了下來!
“啊,把那些給我吧,我再也不,再也不這樣作啦!別告訴爸爸。你沒有告訴爸爸吧,艾倫?説你沒有,我是太淘氣啦,可是我以後再也不這樣啦!”我帶着極嚴肅的神情叫她站起來。
“所以,”我慨嘆着“凱瑟琳小姐,看來你任得太過分啦,你該為這些害羞!你真的在閒的時候讀這麼一大堆廢物呀:咳,好得可以拿去出版啦,我要是把信擺在主人面前,你以為他有什麼想法呢?我還沒有給他看,可你用不着幻想我會保守你這荒唐的秘密。羞!一定是你領頭寫這些愚蠢的東西!我肯定他是不會想到的。”
“我沒有!我沒有!”凱蒂泣着,簡直傷心透了。
“我一次也沒有想到過愛他,直到——”
“愛!”我叫着,儘量用譏嘲的語氣吐出這個字來。
“愛!有什麼人聽到過這類事情麼!那我也可以對一年來買一次我們穀子的那個磨坊主大談其愛啦。好一個愛,真是!而你這輩子才看見過林惇兩次,加起來還不到四個鐘頭!喏,這是小孩子的胡説八道。我要把信帶到書房裏去;我們要看看你父親對於這種愛説什麼。”她跳起來搶她的寶貝信,可是我把它們高舉在頭頂上;然後她發出許多狂熱的懇求,懇求我燒掉它們——隨便怎麼處置也比公開它們好。我真是想笑又想罵——因為我估計這完全是女孩子的虛榮心——我終於有幾分心軟了,便問道——“如果我同意燒掉它們,你能誠實地答應不再送出或收進一封信,或者一本書(因為我看見你給他送過書),或者一卷頭髮,或者戒指,或者玩意兒?”
“我們不送玩意兒,”凱瑟琳叫着,她的驕傲征服了她的羞恥。
“那麼,什麼也不送,我的小姐?”我説。
“除非你願意這樣,要不然我就走啦。”
“我答應,艾倫,”她叫着,拉住我的衣服。
“啊,把它們丟在火裏吧,丟吧,丟吧!”但是當我用火鉗撥開一塊地方時,這樣的犧牲可真是太痛苦了。她熱切地哀求我給她留下一兩封。
“一兩封,艾倫,為了林惇的緣故留下來吧!”我解開手絹,開始把它們從手絹角里向外倒,火焰捲上了煙囱。
“我要一封,你這殘忍的壞人!”她尖聲叫着,伸手到火裏,抓出一些燒了一半的紙片,當然她的手指頭也因此吃了點虧。
“很好——我也要留點拿給爸爸看看,”我回答着,把剩下的又抖回手絹去,重新轉身向門口走。
她把她那些燒焦了的紙片又扔到火裏去,向我做手勢要我完成這個祭祀。燒完了,我攪攪灰燼,用一鏟子煤把這些埋起來,她一聲也不吭,懷着十分委屈的心情,退到她自己的屋裏,我下樓告訴我主人,小姐的急病差不多已經好了。可是我認為最好讓她躺一會。她不肯吃飯;可是在吃茶時她又出現了,面蒼白,眼圈紅紅的,外表上剋制得驚人。
第二天早上我用一張紙條當作回信,上面寫着“請希刺克厲夫少爺不要再寫信給林惇小姐,她是不會接受的。”自此以後那個小男孩來時,口袋便是空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