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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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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誰把我們分開?他們要遭到米羅①的命運!只要我還活着,艾倫——誰也不敢這麼辦。世上每一個林惇都可以化為烏有,我絕不能夠答應放棄希刺克厲夫。啊,那可不是我打算的——那不是我的意思!要付這麼一個代價,我可不作林惇夫人!將來他這一輩子,對於我,就和他現在對於我一樣地珍貴。埃德加一定得消除對希刺克厲夫的反,而且,至少要容忍他。當他知道了我對他的真實情,他就會的。耐莉,現在我懂了,你以為我是個自私的賤人。可是,你難道從來沒想到,如果希刺克厲夫和我結婚了,我們就得作乞丐嗎?而如果我嫁給林惇,我就能幫助希刺克厲夫高升,並且把他安置在我哥哥無權過問的地位。”①米羅——milo,紀元前57年曾為羅馬護民官。原為寵貝的手下人,原組織鬥士與克勞狄斯暗鬥達五年之久。紀元前55年做了羅馬執政官。紀元前52年謀殺了克勞狄斯,後被控告並放逐。紀元前48年又組織叛亂,在科薩被捕並被處死。

“用你丈夫的錢嗎,凱瑟琳小姐?”我問“你要發覺他可不是你估計的這麼順從。而且,雖然我不便下斷言,我卻認為那是你要作小林惇的子的最壞的動機。”

“不是,”她反駁“那是最好的!其他的動機都是為了滿足我的狂想;而且也是為了埃德加的緣故——因為在他的身上,我能到,既包含着我對埃德加的還包含着他對我自己的那種情。我不能説清楚,可是你和別人當然都瞭解,除了你之外,還有,或是應該有,另一個你的存在。如果我是完完全全都在這兒,那麼創造我又有什麼用處呢?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厲夫的悲痛,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注意並且互相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強的思念。如果別的一切都毀滅了,而他還留下來,我就能繼續活下去;如果別的一切都留下來,而他卻給消滅了,這個世界對於我就將成為一個極陌生的地方。我不會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對林惇的愛像是樹林中的葉子:我完全曉得,在冬天變化樹木的時候,時光便會變化葉子。我對希刺克厲夫的愛恰似下面的恆久不變的岩石:雖然看起來它給你的愉快並不多,可是這點愉快卻是必需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厲夫!他永遠永遠地在我心裏。他並不是作為一種樂趣,並不見得比我對我自己還更有趣些,卻是作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所以別再談我們的分離了——那是作不到的;而且——”她停住了,把臉藏到我的裙褶子裏;可是我用力把她推開。對她的荒唐,我再也沒有耐心了!

“如果我能夠從你的胡扯中找出一點意義來,小姐,”我説“那只是使我相信你完全忽略了你在婚姻中所要承擔的責任;不然,你就是一個惡毒的、沒有品德的姑娘。可不要再講什麼秘密的話來煩我。我不能答應保守這些秘密。”

“這點秘密你肯保守吧?”她焦急地問。

“不,我不答應,”我重複説。

她正要堅持,約瑟夫進來了,我們的談話就此結束。凱瑟琳把她的椅子搬到角落裏,照管着哈里頓,我就做飯。飯做好後,我的夥伴就跟我開始爭執誰該給辛德雷送飯菜去,我們沒能解決,直到飯菜都快冷了。然後我們達成協議説,我們就等他來要吧,如果他想吃的話。因為當他暫時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我們都特別怕走到他面前。

“到這時候了,那個沒出息的東西怎麼還不從地裏回來?他幹嘛去啦?又閒蕩去啦?”這老頭子問着,四下裏望着,想找希刺克厲夫。

“我去喊他,”我回答。

“他在穀倉裏,我想沒問題。”我去喊了,可是沒有答應。回來時,我低聲對凱瑟琳説,我料到他已經聽到她所説的大部分話,並且告訴她正當她抱怨她哥哥對他的行為的時候,我是怎樣看見他離開廚房的。她吃驚地跳起來——把哈里頓扔到高背椅子上,就自己跑出去找她的朋友了,也沒有好好想想她為什麼這麼動,或是她的談話會怎樣影響他。她去了很久,因此約瑟夫建議我們不必再等了。他多心地猜測他們在外面逗留為的是避免聽他那拖得很長的禱告。他們是“壞得只會作壞事了,”他斷定説。而且,為了他們的行為,那天晚上他在飯前通常作一刻鐘的祈禱外,又加上一個特別祈禱,本來還要在祈禱之後再來一段,要不是他的小女主人這時衝進來,匆忙地命令他必須跑到馬路上去,不管希刺克厲夫遊蕩到哪兒,也得找到他,要他馬上再進來!

“我要跟他説話,在我上樓以前,我非跟他説話不可,”她説。

“大門是開着的,他跑到一個聽不見喊叫的地方去啦。因為我在農場的最高處儘量使勁大聲喊叫,他也不答理。”約瑟夫起初不肯,但是她太着急了,不容他反對。終於他把帽子往頭上一戴,嘟噥着走出去了。

這時,凱瑟琳在地板上來回走着,嚷着“我奇怪他在哪兒——我奇怪他能跑到哪兒去了!我説了什麼啦,耐莉?我都忘啦,他是怪我今天下午發脾氣嗎?親愛的,告訴我,我説了什麼使他難過的話啦?我真想他來。真想他會來呀!”

“無緣無故嚷嚷什麼!”我喊,雖然我自己也有點不定心。

“這一丁點兒小事就把你嚇着啦!當然是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大事,希刺克厲夫沒準在曠野上來一個月下散步,或者就躺在稻草的廄樓裏,彆扭得不想跟我們説話。我敢説他是躲在那兒呢。瞧,我要不把他搜出來才怪!”我去重新找一遍,結果是失望,而約瑟夫找的結果也是一樣。

“這孩子越來越糟!”他一進來就説。

“他把大門敞開了,小姐的小馬都踏倒了兩排小麥,還直衝到草地裏去了!反正,主人明天早上一定要鬧一場,鬧個好看。他對這樣不小心的,可怕的傢伙可沒有什麼耐心——他可沒有那份耐心!可他不能老是這樣——你瞧着吧,你們大家!你們不應該讓他無緣無故地發一陣瘋!”

“你找到希刺克厲夫沒有?你這個蠢驢,”凱瑟琳打斷他。

“你有沒有照我吩咐的找他?”

“我倒情願去找馬,”他回答。

“那還有意義些。可是在這樣的夜晚,人馬都沒法找——黑得像煙囱似的!而且希刺克厲夫也不是聽我一叫就來的人——沒準你叫他還聽得入耳些呢!”正當夏天,那倒真是一個非常黑的晚上。陰雲密佈,很像要有雷雨,我説我們最好還是坐下來吧:即將到來的大雨一定會把他帶回家的,用不着再費事。但是沒法把凱瑟琳勸得平靜下來。她一直從大門到屋門來回徘徊,動得一刻也不肯休息,終於在靠近路上一面牆邊站住不動。在那兒,不顧我的忠告,不顧那隆隆的雷聲和開始在她四周嘩啦嘩啦落下的大雨點,她就待在那兒,時不時喊叫一下,又聽聽,跟着放聲大哭。這一場放聲嚎啕大哭是哈里頓,或任何孩子都比不過的。

大約‮夜午‬時分,我們都還坐着的當兒,暴風雨來勢洶洶地在山莊頂上隆隆作響。起了一陣狂風,打了一陣劈雷,不知是風還是雷把屋角的一棵樹劈倒了。一大的樹幹掉下來壓到房頂上,把東邊煙囱也打下來一塊,給廚房的爐火裏送來一大堆石頭和煤灰。我們還以為閃電落在我們中間了呢,約瑟夫跪下來,祈求主不要忘記諾亞和羅得①。而且,更像從前一樣,雖然他要打擊不敬神的人,卻要赦免無辜的人。我也有點到這一定也是對我們的裁判。在我的心裏,約拿②就是恩蕭先生。我就搖搖他小屋的門柄,想明白他是不是還活着。他回答得有氣無力,使我的同伴比剛才喊得更熱鬧,好像要把像他自己這樣的聖人和像他主人這樣的罪人劃清界限似的。但是二十分鐘後這場騷擾過去了,留下我們全都安全無恙。只是凱蒂,由於她固執地拒絕避雨而淋得渾身濕透,不戴帽子,不披肩巾地站在那兒,任憑她的頭髮和衣服滲透了雨水。她進來了,躺在高背椅上,渾身水淋淋的,把臉對着椅背,手放在臉前。

①諾亞——noah,見《聖經》舊約創世記第六、七、八、九章。上帝忿怒降洪水於世,諾亞受神示,造方舟將其家和各種家禽置於舟中,得免災禍。

羅得——lot,為亞伯拉罕之侄,見《聖經》舊約創世記第十九章。在今死海邊曾有一城名索頓sodom,(《聖經》上名所多瑪),聖經中謂該城居民罪惡深重,故天降大火焚之,羅得於該城滅亡時倖免於難。

②約拿——jonah,見《聖經》舊約約拿書第一章。約拿因違抗上帝,乘船逃遁,上帝施以巨風,遂致吹入海中,為巨魚所,而困於魚腹中三晝夜。

“好啦,小姐!”我叫着,撫着她的肩。

“你不是下決心找死吧,是嗎?你知道這是幾點鐘啦?十二點半啦。來吧!睡覺去。用不着再等那個傻孩子啦,他一定去吉默了,而且現在他一定住在那兒了。他猜想這麼晚我們不會醒着等他,至少他猜到只有辛德雷先生會起來,他是寧可避免讓主人給他開門的。”

“不,不,他不會在吉默,”約瑟夫説。

“我看他一定是掉在泥塘底下去啦。這場天降之禍不是無所謂的。我希望你們瞧瞧,小姐——下一回該是你了。為了一切謝上帝!一切配合起來都是為了他們好,彷彿從垃圾堆裏挑選出來的!你們知道《聖經》上説什麼——”他開始引了好幾段經文,給我們指明章節,叫我們去查。

我求這執拗的姑娘站起來換掉她的濕衣服,卻是白費勁,只好走開,任她祈禱,任她發抖,我自己就帶着哈里頓睡覺去了。小哈里頓睡得這麼香,好像是他四周的每一個人都睡着了似的。以後我還聽見約瑟夫讀了一會經。然後,我還聽得出他上梯子時慢騰騰的腳步,後來我就睡着了。

我比平時下樓遲些,靠着百葉窗縫中透進來的陽光,看見凱瑟琳小姐還坐在壁爐房。大廳的門也還是半開,從那沒有關上的窗户那兒進來了光亮。辛德雷已經出來了,站在廚房爐邊,憔悴而懶塌塌的。

“什麼事讓你難過呀,凱蒂?”我進來時他正在説。

“看你像個淹死的小狗那樣慘悽悽的。孩子,你怎麼這麼混,這麼蒼白?”

“我淋濕了,”她勉強回答“而且我冷,就這麼回事。”

“啊,她太不乖啦!”我大聲説,看出來主人還相當清醒“她昨天晚上在大雨裏泡,而且她又坐了個通宵,我也沒法勸得她動一動。”恩蕭先生驚奇地瞅瞅我們。

“通宵,”他重複着“什麼事使她不睡?當然,不會是怕雷吧?幾個鐘頭以前就不打雷了。”我們都不願意提希刺克厲夫失蹤的事,我們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所以我回答,我不知道她怎麼想起來坐着不睡,她也沒説什麼。早上的空氣是新鮮涼快的,我把窗户拉開,屋裏立刻充滿了從花園裏來的甜甜的香氣。可是凱瑟琳暴躁地叫喚我“艾倫,關上窗户。我都要凍死了!”她向那幾乎滅了的灰燼那邊移近些,縮成一團,牙齒直打顫。

“她病了,”辛德雷説,拿起她的手腕“我想這是她不肯上牀去的緣故。倒黴!我可不願這兒再有人生病添麻煩,你幹嗎到雨裏去呢?”

“和平時一樣,追男孩子呀!”約瑟夫嗄聲説,趁我們在猶豫時,就抓住機會進讒言。

“如果我是你,主人,我就不論他們是貴是賤都給他們一頓耳光!只要有一天你不在家,那個貪嘴的貓林惇可就偷着來啦。還有耐莉小姐呀,她也是個不賴的小姐!她就坐在廚房守着你,你一進這個門,她就出了那個門。還有,我們那個貴婦人就走到她跟前巴結去!這可是好事,夜裏十二點鐘過了,跟那個吉普賽人生的野鬼,希刺克厲夫,躲在地裏!他們以為我是瞎子,我才不是:一點也不瞎!我瞧見小林惇來,也瞧見他走,我還瞅見你(指着我説),你這沒出息的,破破爛爛的巫婆!你一聽見主人的馬蹄在路上響,你就跳起來竄到大廳裏去。”

“住嘴,偷聽話的!”凱瑟琳嚷着“在我面前不容你放肆!辛德雷,埃德加·林惇昨天是碰巧來的,是我叫他走的,因為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遇見他。”

“你撒謊,凱蒂,毫無疑問,”她哥哥回答“你是一個討厭的呆子!可是目前先別管林惇吧。——告訴我,你昨天夜裏沒跟希刺克厲夫在一起麼?現在,説實話。你用不着怕我害他,雖然我一直這麼恨他,不久以前他卻為我作了件好事,使我的良心沒法讓我掐斷他的脖子了。為了防止這種事,我今天早上就要趕他走。等他走後,我勸你們都小心點,我可要對你們不客氣哪!”

“我昨天夜裏本沒有看見希刺克厲夫,”凱瑟琳回答。開始痛哭起來:“你要是把他攆出大門,我就一定要跟他走。可是,也許,你永遠不會有機會啦!也許他已經走啦。”説到這兒,她忍不住放聲哀哭,她下面的話就聽不清了。

辛德雷向她冷嘲熱諷,大罵一場,叫她立刻回她屋裏去,要不然的話,就不該無緣無故地大哭!我請求她服從。當我們到了她的卧房時,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演了怎樣的一場戲,真的把我嚇壞了——我以為她要瘋了,我就求約瑟夫快跑去請大夫。這證實是熱病的開始,肯尼茲先生一看見她,就宣佈她病勢危險,她在發燒。他給她放血,又告訴我只給她漿和稀飯吃;而且要小心別讓她跳樓,或是跳窗,然後他就走了。因為他在這教區裏是夠忙的,而在這一帶,這個村和那個村,中間相隔兩三英里遠是常有的事。

雖然我不能説我是一個温柔的看護,可是約瑟夫和主人總不見得比我好。而且雖然我們的病人是病人中最麻煩、最任的——可是她總算起死回生了。當然啦,老林惇夫人來拜訪了好幾次,而且百般挑剔,把我們都罵了一陣,吩咐了一陣,當凱瑟琳病快復原的時候,她堅持要把她送到畫眉田莊去。這真是皇恩大赦,我們非常謝。但是這可憐的太太很有理由後悔她的善心,她和她丈夫都被傳染了熱病,在幾天之內,兩人便相繼逝世了。

我們的小姐回到我們這兒來,比以前更拗,更暴躁,也更傲慢了。希刺克厲夫自從雷雨之夜後就毫無音訊。有一天她惹得我氣極啦,我自認倒黴竟把他的失蹤歸罪於她身上了。的確這責任是該她負,她自己也明白。從那個時期起,有好幾個月,她不理我,僅僅保持主僕關係。約瑟夫也受到冷遇:儘管他只顧説他自己的想法,還拿她當個小姑娘似的教訓她,她卻把自己當作成年女子,是我們的女主人。並且以為她最近這場病使她有權要求別人體諒她。還有,大夫也説過她不能再受很多打擊了,她得由着她自己的子才行。在她眼裏,任何人若敢於站起來反對她,就跟謀殺差不多。她對恩蕭先生和他的同伴們都躲得遠遠的,她哥哥受了肯尼茲的教導,又想到她的狂怒常常會引起一陣癲癇的嚴重威脅,也就對她百依百順,儘量不去惹惱她。講到容忍她的反覆無常,他實在是太遷就了,這並不是出於情,而是出於妄自尊大,他真心盼望能看到她和林惇家聯姻以便門第增光,並且只要她不去打擾他,她就儘可以把我們當奴隸一樣踐踏,他才不管呢!埃德加·林惇,像在他以前和以後的多數人一樣,是給住了。他父親逝世三年後,他把她領到吉默教堂那天,他自信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很勉強地被勸説離開了呼嘯山莊,陪她到這兒來了。小哈里頓差不多五歲了,我才開始教他認字,我們分別得很慘。可是凱瑟琳的眼淚比我們的更有力量——當我拒絕去,而她發覺她的請求不能動我的時候,她就到她丈夫和她哥哥跟前去慟哭。她丈夫要給我很多工錢,她哥哥命令我打鋪蓋——他説,現在沒有女主人啦,他屋裏不需要女傭人了。至於哈里頓,不久就有副牧師來照管了。因此我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叫我做什麼就照辦吧。我告訴主人説,他把所有的正派人都打發走了,那隻會讓他毀滅得更快些。我親親哈里頓作為告別。從此以後他和我是陌生人啦,想起來可非常古怪,可是我敢説他已把丁艾倫一古腦兒全忘了,也忘了他曾經是她在世上最寶貴的,而她也曾是他最寶貴的!

管家把故事講到這裏,偶然向煙囱上的時鐘瞅了一眼:出乎她的意料,時針已指到一點半。她就再也不肯多待一秒鐘。老實説,我自己也有意讓她的故事的續篇擱一擱。現在她已經不見蹤影,睡覺去了,我又沉思了一兩個鐘頭,雖然我的頭和四肢痛得不想動,可是我也得鼓起勇氣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