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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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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乘興而來重視人才,歷來是秦國的優良傳統。姚賈成功地主持了四國合縱,其才能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證明。對這樣的人才,嬴政和李斯自然是志在必得,是以不惜賄賂郭開,將姚賈上咸陽。

關於姚賈來到咸陽之後的接待工作,嬴政和李斯已做了周密而細緻的安排。兩人之所以如此重視姚賈,不僅僅是因為姚賈人才難得,他們的目光放得更加長遠,他們要通過姚賈來秦這個契機,對秦國多年來的外政策進行重大調整,以便更好地為秦國的終極戰略——統一天下服務。

姚賈夜兼程,到了咸陽,立即得到嬴政的親自接見。嬴政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先生啊先生,你可把寡人給害苦了。”所謂善戲謔兮,不為兮。嬴政這句半玩笑半認真的話,一下子讓氣氛活躍起來。姚賈風塵僕僕地笑道“姚賈當為趙臣,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讓大王不痛快,正是姚賈的職責所在。大王如此説,是對我姚賈的讚美了。”到今天為止,天下七王,姚賈算是見全了,而且都是零距離觀察。天下七王,秦王最美,看來誠非虛言。另一方面,姚賈雖然早就知道嬴政是一個年輕的王,但真當嬴政那青的面龐閃耀在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暗暗吃驚。很難想象,地球上最強大的秦帝國,就掌控在這個才二十四歲的小夥子手裏。

文未必如其人,君卻必然似其國。嬴政的氣質,就是秦國的氣質,同樣的鋭利、強悍、不可戰勝,在他舉手投足間,都讓人強烈地受到,天下沒有他不能掌控的事物。姚賈曾經是他的敵人,給秦國帶來了一場巨大的危機,而且這場危機目前還在持續,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化解過去,可嬴政對待姚賈,非但不予責備,反而還有心戲謔。這份氣定神閒的威嚴,彷彿在告訴姚賈:是的,你不能傷害到我,你只能被我傷害。

寒喧過後,姚賈試圖切入正題,開始談論國際大勢,彰顯自己的核心價值。嬴政卻岔開話,道“來方長,不忙不忙。先生遠道而來,定然身心皆疲,寡人也不便久留。先生且於國尉府中好生歇息,他寡人再聽先生教誨不遲。”姚賈無奈告退,心中不免嘀咕,這是唱的哪一齣?嬴政的熱情,固然是無可挑剔,但終究是王顧左右而言它,讓他心裏沒底。尉繚在邀請信裏,可是將他描繪成嬴政心中的天使、秦國熱盼的救星來着。四國合縱,説急不急,説緩卻也緩不得。而要拆散四國的合縱,難道還能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嗎?莫非,嬴政變卦了不成?在嬴政的眼中,難道只要把他召到咸陽,讓他從此不再為四國謀劃,就算順利地達到了目的?

姚賈患得患失,心神無主地來到尉繚府中。他和尉繚雖是故人,但終究是差着年紀和輩分,見面也沒有多少話好聊。姚賈試着想打探一下嬴政對自己的確切態度,尉繚卻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年輕人,鎮靜!”談話於是就此結束。

尉繚為人簡樸,清心寡慾,也沒有什麼夜生活,每天比小朋友還乖,不用人催,很早就乖乖地上牀睡覺了。姚賈一個人待著,也甚覺無趣,只得怏怏睡去。

姚賈囫圇過了一夜。第二天,沒有等到嬴政的召見,卻接到了李斯的請柬,邀他赴家宴。對咸陽的政局,姚賈大致有些瞭解,對於李斯這個名字,也可以算是久仰了。別看李斯在秦國政壇的排名只在五到六位的樣子,但卻是嬴政面前的第一紅人,最得勢最用事。名為廷尉,卻朝政事務一把抓,什麼都管。作為秦國最顯赫的大臣,李斯主動邀他赴家宴,這背後又藏着什麼玄機?

要知道,家宴是私人質的會面,非極度親密之關係,一般不會把人往家裏引。倘若丈母孃邀請一男子赴家宴,基本上就是承認他的女婿地位了(當然,急着嫁女兒的除外)。李斯此舉,很難説不是出於嬴政的授意,至少也是經過嬴政的默許。姚賈如此一想,於是應允。他曾聽過尉繚對李斯的評價,尉繚道“輔佐秦王得天下者,必李斯也。”對於尉繚的這個評價,姚賈頗有些不服氣,他倒要去會會李斯,看看傳説中那個和他一樣白手起家的牛人,親手驗驗他的成

第二節廷尉府李斯的家庭,如今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李家只有可憐巴巴的四口人——李斯、子、李由、李瞻。連只蒼蠅飛進家來,也能知道是來找誰的。現在的李家,已成了顯赫的廷尉府,人丁急劇膨脹,算上舍人、僕從、奴婢這些外圍人等,足有千餘口之多。而李斯的家屬,也就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們,人數也得到了迅速的壯大。

實行的是一夫一制,對男人來説,這也就意味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時候可不是這樣。對李斯來説,想要納新,也用不着吐故,拋棄糟糠之,從而背上一個始亂終棄的罵名。更何況,李斯的子,乃是李斯在這個世上最信任也最愧疚的人,拋棄她的念頭,他是從來也沒有動過。王寶釧十八年寒窯,苦等薛平貴,傳為千古佳話。李斯的子,為了李斯,也在上蔡獨守了十一年的空房,雖在時間上不能和王寶釧媲美,但其深情和痴心卻別無二致。

子對他的不離不棄,讓李斯由衷的和驕傲。尤其是每當他想到,在未來的二十一世紀,愛情已淪為一種易消耗品,人們有耐心等待地鐵到站、等待比賽開球、等待股票上漲、等待房價下跌,卻再也無人願意為了一份虛無的堅貞,甘心守候離去的愛人,李斯對子便越發充滿敬意,越發倍珍惜。

子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但納妾乃是那個時代的慣例,李斯也不能免俗。李斯的小妾,數目可觀,面容更是可觀,個個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在李斯身上,正應了那句老話:娶娶德,納妾納

對於李斯納妾,子倒也想得開,男人嘛,好比是茶壺,總不能只給它配一個茶杯吧。再説了,人一多,家裏也興旺熱鬧,否則,堂堂的廷尉府,卻冷冷清清,既配不上老爺的身份,也沒的壞了老爺的心情。就這樣,李斯妾成羣,枝繁則葉茂,子女自然也漸漸多了起來。

對姚賈的造訪,李斯顯然極其看重,特意讓家人都出來拜見敍禮。看着李斯這温馨和睦的一大家子,嬌豔如花的妾,天真爛漫的孩子,姚賈忽然百集,幾垂淚。

第三節單身漢多年以來,姚賈顛沛離,居無定所,形近盲。家,本應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就連販夫走卒都能擁有一個,而他卻偏偏沒有。他何嘗不想安定下來,經營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看孩子吐口水,為妾畫柳眉?然而,他怎麼能安定得下來?他的前半生,終來去奔波,遊説諸侯,無奈窮神附體,始終沒能治下半份產業。他可不想和那些販夫走卒一樣“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百事哀。”心高氣傲的他,連獨善其身都還來不及,又哪裏敢構建家庭,既束縛自己,又拖累子?

姚賈壓抑着對家的嚮往,孑然一身地與世界對抗,而這也讓他一直處於麻木的亞快樂狀態。當他出入六國宮殿,他不快樂。當他揖讓人主之前,他不快樂。當他揮金如土,他不快樂。當他頤指氣使,他不快樂。他也曾大惑不解,難道,他已經喪失了快樂的功能?

直到今天,姚賈看到了李斯和他的家庭,看到了李斯那微微發胖的身軀,也看到了李斯的平和淡定,他這才明白過來。他想要有個家,他需要有個家。他受到了一種飢渴,一種召喚。可是,他的家在哪裏?

奧德修斯在他的神奇之旅中,戰勝了各種艱辛危難。而當奧德修斯漂泊絕望之時,是什麼支撐他不曾倒下?是對家的信念,是對家的熱愛。而他姚賈呢,他的家在哪裏?他旅程的方向又在哪裏?這麼多年來,他就像是偉大的beatles在歌曲《nowhereman》裏唱道的那樣:“he’sarealnowhereman,sittinginhisnowhereland,makingallhisnowhereplansforno波dy.

doesn’thaveapointofview,knowsnotwherehe’sgoingto…”姚賈羨慕甚至妒忌李斯。李斯只比他大四歲而已,然而,所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至少在“齊家”上,李斯已經大大地領先於他,甚至是遠遠地將他甩在身後。即便天崩地裂,李斯也還有家這個港灣,可他姚賈呢?從不曾有人在清晨為他束髮,從不曾有人在深夜為他留門,也從不曾有人在他沮喪時安他,從不曾有人在他得意時分享他。他永在黑暗的曠野之中,兩條腿,一個人。

是的,他過着殘缺的人生,而這究竟該怪罪於誰?他是一直堅信自己必將大富大貴的,在他的意識裏,也只有到那時,他才應該安定下來,許子以幸福,給孩子以未來。而他四處遊説,謀求利祿,正是在為那個將來的家添磚加瓦。他也知道,別人對他這樣的遊説之士的評價,説他不忠不義,唯利是圖,放辟侈,無不為已。可是,那些高貴的批評家先生們,有哪一個體會過家徒四壁的淒涼,又有哪一個品嚐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滋味?孟子有云,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他作為一個典型的無產者,憑什麼要求他有恆心?況且,他並非視忠義為無物,他其實也不願意被人戳着脊樑骨罵他沒品位沒格局,可是六國國君,從來都將他當臨時工對待,給着微薄的(當然是相對於姚賈認為自己理應得到的而言)俸祿。他憑什麼忠?他憑什麼義?又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豈有這樣的道理!

而這次,他被趙國驅逐出境,他好不容易積攢的財富,都被趙王無情地全部藉沒。他破產了,他成了一個窮光蛋,again!當他從趙國進入函谷關,秦國的官吏要他申報隨身財物,以便徵税之時,他只能像王爾德那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解嘲地説道,除了我的天才,再無他物可以申報。

第四節舞者的光榮且説李斯大開筵席,款待姚賈,蒙恬作陪。姚賈由於方才的刺,不免情緒低落,神情遊離。李斯見姚賈心不在焉,也不急着步入正題,只是殷勤勸酒。

酒過三巡,姚賈這才慢慢興奮起來,開始進入狀態。即便如此,姚賈的話卻也不多,大部分時間還是李斯一個人在不着邊際地閒談。作為一個職業説客,姚賈始終認為,好鋼用在刀刃上,平時的他,總是能不説話就不説話,把口才用來閒聊,不僅費時間,更損傷元氣。

再盡一觴,李斯大笑道“美酒雖好,也須美聲美相伴。李斯為先生請樂舞。”李斯拍掌,一時間,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仙之人兮列如麻。數十位絕舞姬,充斥堂內,豔光生髮,香風習習,渾不似人間凡塵。

舞姬含羞淺笑,向姚賈盈盈拜倒,再起身時,忽然都凝固不動,宛如一尊尊曼妙的雕塑,呈現出千姿百態。

目睹這樣的情形,有那麼一剎那,姚賈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以為自己其實是希臘神話中的蛇髮女妖美杜莎,能用目光把人變成石頭。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那只是神話罷了,於是保持着禮貌的剋制,期待起戲劇的後續。

一童子抱箏而入,置於階前。蒙恬長身而起,於箏前肅然端坐,凝神片刻,然後以修長的手指,輕輕撥下第一弦。

宛如雨滴傷了離別,音符淹沒了靜寂,原本定格的嬌豔舞姬,在音樂中驟然復活,翩躚而舞。

空曠高遠的大堂,演奏效果極其出。此時的蒙恬,已不再是秦國最著名的少年公子,尊貴的將軍之孫,他只是一個物我兩忘的樂師,用魔力的手指,次第釋放出被囚在箏弦中的靈。